辞官

    六月六日这天本是岳太君寿诞,但明帝今年不打算给岳太君大张旗鼓地庆祝,只让安澜带着奕辰、乐安几个公主皇子去给岳太君祝寿,后宫众人自便,想去可去,不想去可不去。如此薛恺悦便得了空闲,他同岳太君没什么交情,奕辰又被拎过去祝寿了,他不用支应奕辰中午前来用膳的事,可以自由行动了。

    他刚到午初就坐在了白鹤飞来三楼的圆桌大座上,开了两桌宴席,宴请他那些个袍泽们。

    四国一统,天下太平,作为京城第一酒家白鹤飞来的生意比之前更好了,一楼二楼的散座座无虚席自不必说,三楼的大座也是桌桌都有客人,老板娘子瞧见是当今皇贵君驾临,主动提议给他换成四楼的雅间。

    薛恺悦却并不肯去雅间,他就要在人潮拥挤的大庭广众之中,宴请与他一道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以命相搏为国杀敌的战友们,他就是要让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些男子将军,都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堂堂正正地喝酒,堂堂正正地出街,堂堂正正地见人!

    尔雅、苏泓、韩凝、吴欢、和欢、和乐,这几个根本没有卷入案件的男子将军自不必说,就连周璞这个明确牵涉其中的男子将军,他今日都邀请了来。后宫君卿则只请了董云飞一人。虽然他自己觉得自己行事正大光明,却仍旧不想牵连林从和赵玉泽,尤其是赵玉泽,他想那样一个与人为善的通透人儿,就应该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恺哥,您今个儿好高兴,御史台既没传宣我,也没传宣阿璞,是您同圣上求了情,让圣上不再追究我们吗?”酒过三巡,韩凝认真发问。

    这位性情霸道的男子将军平日里瞧着粗枝大叶,泼悍难驯,实则当年在白虎男扮女装,周旋于白虎国主石丽琨、白虎权相申时行这两个极爱猜忌人的帝相之间竟能自存,其实头脑是非常聪明的,眼下仅凭一两点变化,就猜出了事实。

    薛恺悦摆摆手,“今个儿不谈这些,咱们只喝酒。”他说着话,喊那老板娘子过来,“有什么新款美酒只管送上,不差你的酒钱。”

    老板娘子喜笑颜开,热情地向他推荐京城近来最受欢迎的美酒,“好叫皇贵君殿下得知,咱们店里的确有款新酒,名叫满庭芳,味道比错认水还要好,品尝过的官人娘子没有不叫绝的。”

    薛恺悦笑了笑,弹了个响指,“抱两坛过来。”

    他这般豪爽,那周边大座上的客人听见了,便有朝着他这边看的。虽然大座之间都是用木雕屏风隔散开的,但他这里的情形,别的客人们还是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听到。

    薛恺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旁若无人地同着战友们高谈阔论,气度超逸,豪迈干云。

    董云飞看他这般,多少猜出了他的用意,并不劝他,只心甘情愿地给他提坛倒酒,又挨个将韩凝、尔雅等人的酒杯斟满。金尊玉贵的嘉君殿下亲自倒酒,谁好意思不饮呢?

    韩凝一口就干完了杯中酒,还嚷嚷着要接管那个酒坛,“嘉君您歇着,这倒酒的活儿给我。”

    “哪能轮到你韩将军啊,这活儿就该我来。”那个上次卧底男子国立了功的男儿裴夜枫此番叨陪末座,听见韩凝这么说,赶紧将酒坛抢了过去。

    几个人乐乐呵呵地喝酒,彼此心照,却也谁都不谈论那个仍旧未能结束的案件。酒喝到半酣的时候,周璞激动得抹起了眼泪,“恺哥,我的恺哥,您让我说什么好,我的命这辈子都是您的了!”

    这个容貌粗疏笨拙性情质朴憨厚的男儿,这一刻哭得像个孩子。

    周璞这几日被御史台反复提审,心惊胆战,每天都琢磨自己会不会被流放海岛。今日却忽然之间不被传宣了,他就算是个性格粗犷的男子,经过韩凝的那个问话,也猜到了一定是薛恺悦在天子跟前帮他们几个求了情。

    这让他既意外又感激,他虽是男子将军,却并不像高敬、吴欢几个是由薛恺悦亲手训练出来的骑射营男儿。他是个自幼练武的地方男儿,最初由绝伦科入仕,进入骑射营便是教习,算不得薛恺悦的直系手下。此番卷入案中,他根本不敢奢望薛恺悦会为了他向天子求情,因此他根本就不敢向薛恺悦求救。

    可是他万没想到,薛恺悦竟然不用他开口求助就主动出手相帮。

    这样子义薄云天的人啊,怎能让人不爱他敬他?

    薛恺悦瞧着周璞哭泣心里头滋味万千,他隔着尔雅,拍了拍周璞的肩膀,“阿璞莫哭,莫哭。”

    周璞在他的拍抚下止住哭声,薛恺悦却又暗暗思量,明帝只同意尽量从轻处罚,却没说不处罚,大概这顿酒宴过后,周璞就会收到判决。周璞虽有正五品宁远将军的品级,却早已交了军权,眼下只是领相应等级的俸禄而已,他想没准这次周璞会被罚银,这事情挺严重,怕是没个三五百两银子不成,他琢磨了一下,问周璞道:“你手头有多少积蓄?能拿得出五百两银子吗?”

    “恺哥您问这个做啥?您缺银子使了?”周璞有些懵怔,没理解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韩凝却是猜到了,韩凝近来常听妻主冯兆雪谈论大理寺审案的趣事,已经快要成为半个刑名高手了,他替周璞接话道:“恺哥,您这是小瞧阿璞了,别说五百两,就是五千两,阿璞也能拿得出来,上回祭天大典,他跟我一样得了一千五百金呢。”

    薛恺悦听韩凝这么讲,也想起来周璞是得到过朝廷厚赏的,当下放下心来。

    其他人见他面露微笑,神态从容,也都跟着放松起来。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吴欢开始同苏泓闲谈,两个从妻夫感情谈到翁婿关系,韩凝又加入他们,三个人聊得不亦乐乎。和欢和和乐,则是在一旁闲聊和乐的女儿凌罗同霍丹与杜梨绛的儿子霍黎之间的小儿女趣事,两个聊得也是津津有味。

    薛恺悦则同董云飞闲谈。董云飞这两日又从巡视处的男儿雨棠那里新得了一本让他都叹为观止的传奇本子,碍于此地乃是大庭广众,不好把故事内容讲给薛恺悦听,只能让薛恺悦得闲了去他的熙和殿小坐。

    薛恺悦自然应允,薛恺悦其实比较关心董云飞为何这阵子都没有被明帝翻牌子,他想知道是因为董云飞上次用捕兽夹伤了明帝的缘故,还是另有别的原由。但这是在外面,又是在酒楼这样的热闹所在,他也不好问董云飞这些,便也想要今天回宫之后到董云飞殿里闲谈。

    两个都打算把紧要的话留在回宫之后讲,那当面能说的就只能是不重要的稀奇事,又或者别人的闲事。董云飞瞧了一眼周璞,提出了个疑问,“阿璞你今年二十三了,还不打算嫁人么?”

    薛恺悦有点想不明白董云飞怎得忽然提起让周璞嫁人的事来,但他向来认同男大当嫁的道理,尽管他这阵子在明帝身边,日子过得并不愉快,却仍旧想让周璞早日觅得如意妻主,他跟着询问周璞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这么多年,都没挑到一个合意的?”

    周璞这会儿哪有心情谈论这些,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恺哥,嘉君,我现在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你们问我这个干啥,我都不知道怎么答。”

    董云飞严肃了表情,“你最好赶紧找个人嫁了,哪怕只是定亲也好。”

    薛恺悦见董云飞神情严肃,也就明白董云飞为何要催周璞嫁人了。姚天向来认为男儿家兴风作浪,全是因为没有妻主管教,当年在玄武,他就听说过有的男儿犯下不大不小的错,官府不便处罚或者懒怠处罚,就会给这男儿找个妻主,当庭将其判给妻主,由妻主代为管束。

    但他不认为凰朝的审案者也会这么做。

    他看向董云飞,不赞同地道:“这一会儿半会儿的,让阿璞嫁给谁?这事急不来。”

    周璞听了,乐得直点头,“恺哥说得对,我现在也真没心思考虑嫁人的事。”

    董云飞见状,也就不再说这个,转而与周璞聊起武功招式,这是薛恺悦也感兴趣的事,三个人聊得十分投机。

    聊了好一会儿,一直保持沉默的保和皇子尔雅忽然间开了口,“恺哥,嘉君,小泓,阿凝,借着今个儿这顿酒席,我就向你们告别了。”

    薛恺悦和董云飞几个都感觉意外,纷纷问这尔雅道:“你要干什么去?”“怎得说起告别的话,你要去哪里?”

    尔雅淡然一笑,“阿眉今日辞官,陛下让她掌管梦雨山女神庙的祭祀事宜,我要同她去梦雨山住上几年了。”

    “好端端地怎么就辞官了?”薛恺悦十分想不通,天下初定,多少人才争着抢着到凰朝京城来谋求个官职,怎得这宁眉放着好好的官职不做,年纪轻轻地去主管什么女神庙呢?

    尔雅倒也不瞒他们,有什么说什么,“阿眉在光禄寺做寺丞,光禄寺的寺卿、少卿都不管事,只让她一个寺丞里外忙碌,像皇姐天祥节这样的大日子,阿眉忙得简直要脚底冒烟,晚上连家都顾不上回,这也罢了,我还年轻,她忙些就忙些,我们早晚会有女儿的。可是料理宴席,有很多啰嗦事,菜咸了,肉馊了,鱼上错了品种,都要扣主管官员和经手差役的银子,遇到这扣银子的事,那寺卿和少卿一推四五六,只扣阿眉一个人的,有一个月阿眉被扣的只剩二两银子,不够寒碜的。我就跟阿眉说,家里也不缺她挣得那几两银子,不如辞了官,清静又自在。”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是薛恺悦又总觉得似乎不至于为了这点子小事辞官,他想要劝劝尔雅,让这小妻夫两个再考虑,但想到这宁眉已经接下了梦雨山女神庙祭祀的差事,他现在说再考虑的话也为时已晚,便闭口不言。

    董云飞也在心里思索,宁眉究竟为何辞官?他想尔雅多半没讲实话,宁眉辞官绝不可能只是因为光禄寺卿、光禄寺少卿都不肯干活这么点小事。虽然上司不肯出力,只让自己一个人干活的确很让人烦躁,但这也是衙门中常有的事,宁眉出身北境宁家,不可能连这点官场惯例都不知道。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薛董两个想不明白,韩凝却是想到了。韩凝小声对尔雅道:“辞官是对的,那最早被发现的孕夫,妻主就是在光禄寺宰羊的,我家阿雪说,倘或朝廷追究那妻主是怎样进入光禄寺当差的,做主的官员怕是得被革职。”

    薛恺悦和董云飞面面相觑,都有些想不到事情竟然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薛恺悦心里头开始不安起来。

    然而尔雅并不想让这热闹的酒宴氛围因为自己而改变,乐乐呵呵地同薛恺悦大讲特讲辞官之后的好处,又说他与宁眉会在梦雨山修建个漂亮的竹楼,以后就成为梦雨山的隐士高人,尽享山间之清风,天上之明月。

    这梦雨山却是当年董云飞随着明帝出征时游玩过的地方,听尔雅这么讲,董云飞也就欢喜起来,还当场憧憬何时旧地重游,当下两个大谈梦雨山的风景之美。

    薛恺悦当日因要统帅男子军,未曾游这梦雨山,心里一直惦记着,见董云飞这么说,也就不再以宁眉辞官为意,只细问尔雅哪天出发,何时可抵达梦雨山。得知尔雅宁眉二人后天便会动身,一个多月后就能修好竹楼,便生出了想要去梦雨山避暑的念头,只待择日请示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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