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道

    “这事跟哥没有关系,怎得反倒让哥承受责罚?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嘛。”

    董云飞是初十这天下午前来看望薛恺悦的,他这阵子其实往碧宇殿跑得不算勤快。他每天忙着看传奇本子,昼夜颠倒,白天困乏得要命,晚上兴奋难眠。薛恺悦有儿子要照顾,作息是相对规律的,他不好半夜过来打扰薛恺悦,白天自己没精神,也来不了。因而从初八那天陈语易生日宴见到薛恺悦,他愣是到初十下午才来找人详谈。

    薛恺悦到今日已经想开了,他左手抱着儿子持盈,右手冲董云飞做了个请的手势,瞧见董云飞落座,他亲自提起双耳雕龙银茶壶给董云飞倒了一杯北境的名茶雀舌水芽。

    这茶是今个儿中午陈语易打发侍儿送来的,说是江景君送的生日礼,陈文君喝不惯,索性转送与他。他也没同陈语易客气,他想陈文君这回过生日,应该是收了不少礼物,江澄送的茶叶对方既是喝不惯,那他收着也正好。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北境雀舌并不是江澄送给陈语易的,而是修书处王韶送给新升任左都御史的陈语陌的。王韶因去岁御史台白洁和孟荻打着陈语易的旗号去王家索要古董字画害得陈语易被明帝禁足一事,心有惴惴,总觉得陈语陌升职,她不表示一下心意,会遭到陈语陌的报复,因而打听得初八恰是陈语易生日,王韶就备了份重礼送到了陈府。

    陈语陌知道王韶是怕被报复,但她去年已经吃过亏,知道明帝宽厚归宽厚,对于官员的管治还是很严格的,她敢一升职就收人大宗礼品,早晚会被天子撤了这左都御史。因而她把金器玉器都拒了,只留了十饼茶叶。这茶叶她自留两饼,余下的一半给哥哥陈语易送了来,一半给了右相柳笙。

    陈语易拿到茶叶就想起薛恺悦,当时就想要将这茶送过来,但想到同一桩案子,他妹子陈语陌加官进职,而薛恺悦却被削了衣食用度,恐薛恺悦认为他是在炫耀,便等了一天,又设了这么一个说辞才打发侍儿送来。

    薛恺悦并未多想,他确实爱饮这雀舌水芽,本来以他之前的宠君地位,只要他当着明帝的面稍微提那么一句,内侍省的人自会巴结着送上来,但他从未同明帝提起过自己爱饮雀舌一事。不光明帝跟前他不讲,其他人跟前他也一概不提。

    他素来如此,不会因为自己位份高人得宠,就放任自己找天子要东西。

    “哥,皎儿呢?不是留了两个侍儿吗?怎得哥亲自倒茶?”董云飞浅浅地抿了一口茶就左右四顾,唯恐侍儿们怠惰。

    “皎儿洗衣裳哪,原本这些粗笨活计都是小侍儿们干,眼下皎儿只有自己干了,好在那个涵儿是个懂事的,帮助皎儿干了不少,倒也不算糟糕。”他家明帝陛下真的是会罚人,卡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度,给他留的这四个仆侍堪堪够用,既不让他手忙脚乱狼狈可怜,也不让他过得舒坦自在感受不到痛。

    薛恺悦心头感叹,脸上却是无怨无怒,说到底这场责罚是他自找的,事情本没有牵连到他,他若是不去找明帝理论,明帝断不会罚他,他既出过气了,那惩罚也就该挨着。这也就是他家陛下为人宽仁,若真换了玄武高敞那样的狠心帝王,只怕他现在就得在冷巷里住着了。

    “哥,那你别的上面受委屈了吗?”董云飞眼瞅着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那个名唤涵儿的胖侍儿提了小水壶去给廊下挂着的金翅雀喂水,有些担心最明面上的人手尚且不足,别的上头薛恺悦会更加受委屈。

    “比如什么呢?”

    “比如饭菜份例。”

    “也减了,不过是我自己减的。”

    “啊,为什么啊哥?只要陛下不提,你就不要自己减啊。”董云飞瞪大了桃花眼,目光中充满了不赞成之意。

    薛恺悦轻轻一笑,向董云飞解释道,“不减不成啊,以前吃不完的菜都分给侍儿们,眼下只剩皎儿和涵儿,他们俩哪里能够吃得了那么多?”

    他在贵君位的时候就是六菜一汤一粥一点心,晋位皇贵君之后又增加了一道主菜一道小菜,单论饮食份例即将比肩皇后安澜的八道菜两道汤两道点心两道小菜。

    眼下他殿里仍旧开着小厨房,的确可以不理会明帝裁减份例的要求。虽说他的份例降了,这饮食上开销过大,就要他自己承担差额,但他自己银钱充足,光去岁祭天大典,作为男子军统帅,他就分得了四千两金子。有这笔金子做保障,他就是每天山珍海味一顿万钱也吃得起,再大的差额都补得起,可他仍旧吩咐了厨郎刘师傅以后每顿只给他做两菜一汤一点心。

    他这么做,既是不想浪费口粮,也是想做出个姿态来。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明帝既对他没了感情,他就绝不在她跟前扮可怜装悲惨。

    他薛恺悦就算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山穷水尽,也绝不会摇尾乞怜。

    对不心疼自己的人,他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但事涉男子将军周璞和苏澈、顾璟等人,他不能够过于随心所欲。

    他不想给明帝和朝廷文武一种他和苏澈、顾璟几个全都桀骜不驯不肯接受惩罚的错觉。那样的错觉会导致天子对有功劳的男子将军愈发失去信任。

    为了周璞和全体男子军将士着想,他只有让自己做出正在接受惩罚并且任罚无怨的样子来。

    “哥,你好可怜,我听着都心酸。”董云飞听见他把饭菜都减了,心疼得抹了一把眼泪。董嘉君那双原本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此时都泛起了微红。

    “受罚而已,谈不上可怜不可怜。”薛恺悦不欲同董云飞再谈这个话题,转而问董云飞道:“不说我了,你是怎么回事?这些天好像一直没有听说你侍寝的消息。”

    董云飞嘟嘟唇,嫩白的脸颊上泛起一抹不好意思的桃绯,“陛下一直没有宣我,这怪不得我啦。”

    薛恺悦有些诧异,他想按说这事不应该啊,董云飞才刚满二十一岁,虽然也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小男儿了,但终究是后宫众人中年龄最小的,人又生得漂亮,一双桃花眼瞳孔黑亮,比最佳的黑曜石还要纯粹惊艳,不知道潋滟了多少细碎的星光,眼角微微上扬,弧度颇显娇媚,更配有前窄后宽的双眼皮,这独特的眼皮型状让这双本就出色的眼睛锦上添花。这双桃花眼还十分灵动,随着活泼的主人左顾右盼,横睨斜瞄,或睇或睐,处处生辉,别说女子了,男儿都抵挡不住这份美丽。

    董云飞身材也算好的,虽然个头没有赵玉泽那么高,但一直未曾生养,腰身很是纤细,像这样的夏日,穿了绿色的宫袍,犹如水中荇藻般柔软魅惑。练武的男儿,体力也很好,虽说不见得会什么招数,却也绝不至于在枕席之间伺候不住天子,那明帝究竟是为什么这么久没有传宣董云飞呢?

    这中间是有什么样的误会吗?

    “你问过陛下她这阵子为什么不宣你吗?”

    董云飞倒不是很在意这个,话说得十分随意,“这有啥好问的,她不宣就不宣呗,我还不稀罕呢。”

    董嘉君是真的不稀罕,男儿家热衷于承恩,原因无非是三样,自己喜欢,盼着生女育儿,盼着通过这标志着天子爱恋的承恩得到更多的权势富贵。

    董云飞在这三件上一件不占。他本就在枕席之事上偏淡泊,这几年来虽然也偶有被明帝宠幸得很舒坦认为承恩是一件很快乐的事的时候,但这快乐在他内心中只是众多快乐中的一件,这快乐同练武、看传奇本子、食用美食、游山玩水、玩木牌相比,没有什么非它不可的独特魅力。

    他从骨子里拒绝生女育男,承恩多了,还要担心会不会怀上凤胎。

    他又是个头脑清醒的,知道家里母亲和姐姐都是立有战功的武将,能保住现有的一切就不错,明帝和未来的嗣皇帝绝不可能允许她们获得比眼下更多的权势荣耀,他无需为此努力,倘或努力过度,还有可能引起相反的效果。

    因而他这阵子沉迷于各种传奇本子,对明帝为何一直没有传宣他这事,一点都不愿意动脑子去细想。

    薛恺悦却是想要替他捋一捋这事情变化的来龙去脉的,奈何他这么一幅浑然不在乎的模样,薛恺悦倒也不好说太多。

    董云飞眼睛眨眨,变戏法一般地从那绿罗袖口中拿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传奇绘本来,“哥,不管陛下了,给你瞧这个,你这阵子心情多半不会好,看看这个,会好过些。”

    “什么呀这是?”

    薛恺悦左手抱着持盈,右手接过这传奇绘本。董云飞却怕他打不开,帮着他展开来,给他介绍。

    这是一条三尺长一尺宽的白绢纸,乍一看像是一条束腰的汗巾,但其实是一个带有绘图的传奇本子。本子的字非常小,比苍蝇大不了多少,薛恺悦还没来得及看这字面是什么意思,就先被绘图吸引了。一共有六幅绘图,每一幅都不太大,上面和下面皆有字迹,令人吃惊的是,这绘图上绘的既不是山水花鸟,也不是亭台楼阁,更不是常见的美男仙男,而是两个女子。

    薛恺悦指着第四幅图中那两个衣衫半解的女子,舌头打结地问董云飞道:“这,这,这是我们可以看的吗?”

    “哥,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这怎么不能看?京城中的男儿,人人都在看这个呢。”董云飞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可还是瞄了一眼殿门,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再没半个人,便放心大胆起来,“哥,我那里还有两本呢,你今晚先看这个,看完了,我明个儿过来收,再给你另一本。”

    薛恺悦终究觉得这样子不大好,“我们都是陛下的后宫,私下里看别的女子,不大好吧?”

    董云飞丝毫不认为自己这做法有什么不对,“这又不是真的女子,传奇本子而已,整个京城的年轻男儿都在看这个,连那些未出阁的小公子们也都在看呢,咱们怎么就看不得?”

    别人都看,自己就要看么?薛恺悦不以为然,把这传奇递回给董云飞,“人家看是人家的事,你我既已为陛下后宫,便不当再看别的女子,这东西你且收好,哪来的你就还哪去,也别再给我拿了。”

    妻有妻道,夫有夫道,他既嫁给了明帝,明帝对他好也好歹也好,他都不能够再对明帝之外的女子动心分毫,哪怕这女子只是画上的纸人,他要看女子的玉像,那也只能看明帝的。

    分享心爱物品却被拒绝,董云飞的心情也不美妙,嘟着嘴唇问他道:“哥,你怎得这么古板?只是私下里看看,碍着什么的?”

    薛恺悦固执地摇头,“是不碍着什么,可是我不想看,我也劝你别看了。若是被陛下知道,她未必会高兴,她这个人霸道得很,不容别人觊觎自己的后宫,也不容后宫移情半分。”

    他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一顿,终究还是讲了出来,他不想看着这个与他关系很好的小弟踏错了脚,“你忘了那东境女子温碧霓的事了?那小女子至今还在三千里外流放吧?”

    薛恺悦提起温碧霓,董云飞瞬间就没了看这传奇本子的兴致,薛恺悦当时在京中住着没去汤泉邑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得很清楚,明帝对这个敢于觊觎她后宫的温碧霓恨到切齿,把温碧霓流放三千里都不解气,还传了旨意给那流放地官员,将温碧霓每天鞭上十鞭,连鞭百日。

    他有些不舍地收起这传奇本子,向着薛恺悦感叹道:“陛下霸道起来也太霸道了,就因为那温小姐进宫来瞧了我一眼,她就让人把温小姐每日打上十鞭,连打百日,那温小姐柔柔弱弱的,怕不是早就被打坏了。”

    薛恺悦之前并不知道这个细节,此时听了,心里头就打了个冷战。他想他可能真的不够了解明帝,他家陛下心狠起来,还挺无情的。难怪那天他同明帝争论,说是周璞顾璟几个便是有天大的错,终究是立有战功的忠臣,陛下应当对忠臣网开一面,明帝却不仅没有听纳他的谏言,反而愈发暴跳如雷,针锋相对地反击他道:“若说上过战场立有战功朕就该网开一面,那史紫瑶和朱碧成朕就不该编管新州!”

    是呢,他怎得忘了,那女子将军史紫瑶和朱碧成也是上过战场立有战功的,明帝罚她们罚得毫不容情,看来他这用度份例明帝短期内是不会还给他了。

    他也就罢了,毕竟是在宫里,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他只担心苏澈和顾璟几个会不会受苦,他看向董云飞,吩咐道:“小云你这两天出去打探打探,看看苏公子和顾小璟出京了没有,若是已经去了雅州,打听打听他们在那里住得怎么样。”

    明帝那天晚上没有跟他讲让周璞也去雅州住着的事,他也不知道明帝在雅州辟了一处慎思所的事,此时只是纯粹担心苏澈和顾璟。董云飞听了,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哥,你这自己还被陛下罚着呢,就顾上别人了。你能不能学一学什么叫置身事外啊。”

    薛恺悦挑眉浅笑,“这才是你哥我不是么?我要是遇事就置身事外,那我跟我平生所厌恶之人,还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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