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劝

    叶衡来了能有什么办法,面对着好斗的小狗狗一般愤怒的齐苗,叶衡也摆不出来妻主的威风。她让高莹给她找个空屋子,好同齐苗私下里谈一谈。

    高莹倒也很配合,虽然很好奇为何齐苗自己写的文字到了跟前却不肯领学,但她本着谁的夫郎谁管教的原则,并不多加询问。高莹是典型的大女子思维,她早就听说齐苗在叶家日子过得很是自在,叶衡这些年极宠齐苗,因而她下意识地认为这是齐苗在临时加价向叶衡谋求好处。

    男儿家,尤其是侧室男儿遇到妻主要自己出力就临时加价撒娇撒痴讨好处的事她也见得多了,她那个侧室笍儿便是惯会借着各种由头向她要银子要好处的。

    这种妻侍之间的小事,只能由当事人自己解决,她相信叶衡也必定能够解决。她让人带着叶衡与齐苗前去一处偏僻又洁净的小院子里叙谈,她自己则担心东厢大厅的侧室男儿们等急了眼,便临时想了个主意,前往东厢大厅去做开学训话,如此叶衡那边就可以从容些。

    叶衡同着齐苗随着差役进到这十分静谧的小院子里。这小院子原是给考官住宿休息之所在,离正厅和东西两个大厢房都挺远,挺适合二人说话。

    叶衡待那引路的差役一离开,就向着齐苗抱拳行礼:“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别闹了!我都已经上报给陛下了,你这个诰命夫郎的身份也拿到手了,你这会子闹个不休,被有心之人知道了,还不得弹劾我弄虚作假欺瞒圣上知法犯法啊?”

    齐苗却有些神思恍惚,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南北各有三间翘角飞檐的主房,主房还都带了个小耳房的院子,正是庚寅年他监试院门时住过的。那会子他虽然只是个大理寺主簿,却是进士出身的男子官员,得以参与新一榜的科考,那年的主考是前任右相梁冰鉴,副主考是现任左相江澄,他和江澄作为唯二的两个参与科考的男子官员,一同住在这小院子中。他住北边三间,江澄带着侍儿住南边三间。

    那时节他好年轻也好得意,他十八岁中进士,到庚寅年只有二十一岁,虽然官职不高只是个大理寺主簿,可他年龄尚轻,对未来便充满无限憧憬。他至今还记得当初住在这小院子里的时候激动无比的心情,换谁谁不激动呢?他前一榜尚且是小地方的举子,虽然绍州官员百姓都称他绍州才子,但终究是土生土长的小地方男儿,家里也不是什么累朝显贵。他母亲乃是志大才疏的中年女子,连个官职都没有谈起国家大事口若悬河,经商置业却是毫无所长,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他父亲也不是什么大家公子,因为他母亲一心务虚,他父亲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就养成了个与妻主相反的脾气,满脑子都是精明与算计。

    这样的家庭出身,却在二十一岁的时候成为了朝廷抡才大典的监门官,这真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体面与荣耀。

    只是他没想到世事无常,他本以为往后会前途无量,却在这年春天被前来京城见他的母父告知,她们在前一年的冬天就已经收了大理寺卿叶衡高达上千两银子的聘礼,叶大人五月里就要迎娶他进门,让他做好准备。

    他记得他的母亲乐呵呵地同他讲,即日起要学些礼仪规矩,给自己置办些嫁人用的衣物绣品,莫在官事上继续用心,横竖以后做了叶府侧君就用不着他做官了。

    他当时就懵了,他同母亲争辩,说他不想这么早嫁人,更不想只给人家做个侧室。

    可是他母亲一来收了叶衡的聘礼,二来贪图叶衡是实权在握的大理寺卿,极力劝他嫁过去。

    他争辩说他以后可以做更大的官,他自己就可以成为高官,用不着嫁给叶衡。

    他母亲却也不愧是多年关心国家大事的中年女子,冷笑着打量了他几眼,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美梦,“你别做梦了,男儿家最好的归宿就是个嫁个高官要员,做官有什么用?你瞧哪个男儿做官有好下场的?那个户部侍郎苏澈,因为不肯早日成亲,得罪了楚尚书家的二小姐,现在怎么样?妻主跑了,他一辈子要守望门寡。还有那个做过礼部郎中的顾璟,妻主高小姐死了,他这辈子算是完了,官没做成,妻主也没了,往后谁还敢娶他?听说他如今在朝廷的骑射营里训练,他这辈子啊,也就只能做大头兵做到老了。我的儿,你莫糊涂,我是为你好,怕你步顾璟和苏澈的后尘,你莫要一心往上攀,不切实际。”

    他母亲这般讲,他父亲自然也要帮腔,父亲从叶衡的官职到大理寺的权势再到叶家正君无女,他嫁过去一旦生女,就能掌控整个叶家,全给他讲了一遍。父亲讲完之后,还很得意,“我的儿,等你在叶家站稳了脚跟,你妹妹也就该读书了,那会子嫂子帮衬下小妹子,天经地义,没人敢说个不字,你妹妹的前程就跑不了了。”

    他听完父亲这话,就彻底地没了底气,他知道他父亲虽然疼爱他,但是妹妹才是父亲的心头肉,他比起妹妹孰轻孰重,父亲拎得清。

    他心有不甘却又不敢继续抗争,他知道这样的愤懑恐怕不止他一个人。这一年的三月上巳节,新科探花陶逸晨被关家大小姐关诵看中,双方已经定了亲。

    陶逸晨是他的同乡,比他小一岁,同为男儿,又是同乡,他对陶逸晨是很关注的,他知道这一年的考场上,陶逸晨顶着肆虐的大风雪说什么也要把试卷做完,因为陶逸晨家中的母亲和姐姐都不准陶逸晨应考,陶逸晨是跪求了母亲一天一夜,母亲才同意他考试的,这次考试是陶逸晨最后一次进入朝堂的机会。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为了入朝为官,在风雪之天甘冒寒疾之苦也要冲风斗雪的男儿,最后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与关家大小姐定了亲,据说成亲之后就会辞官。

    他比陶逸晨还大一岁呢,再有一年就要过了宜女之年,没有陶逸晨嫁得好,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自我反复劝解,终究是胳膊磨不过大腿,虽然不情不愿,可是在五月里他还是嫁给了叶衡,从此辞官归家,成了一个大女子的后宅男儿。

    着紫衣立朝堂,官高位显,挥斥方遒,一言九鼎的梦想,从此被收拢在妆匣深处,只有夜半时分才会拿出来晒一晒月亮。

    他听见叶衡同他讲话,他却是好一会儿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清醒之后,越发愤懑,哼了一声,反驳叶衡道:“你替我写这丢死人的破烂文字的时候,难道不知道这是欺瞒圣上弄虚作假吗?你那会儿怎么有胆量连告诉都不告诉我一声自己提笔就写了,现在却这么怂?”

    方才的回忆让他想到当初叶衡去绍州下聘,也是没有告诉他就自行去了,他心里就越发有气。气叶衡历来便是如此,遇到想做的事自己就去做了,连说都不同他说一声,仿佛他是个没主意的人,只要人给定了个路子,他就会任人摆布。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青了几分,双眸能喷出火来。

    叶衡无奈极了,她想她家苗儿吃软不吃硬,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她为何这么做都告诉苗儿吧,说不定能够得到苗儿的谅解。她重重地唉了一声,先向齐苗道歉:“苗儿,这事是我做错了,你生我气,是应该的。”

    再耐心解释自己为何贸然撰写这侧室要义,“苗儿,你可知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为你讨个诰封,你跟我这么几年了,别家侧室都有诰封,你没有,我心里不好受。你的才学品貌给我做正室都绰绰有余,做侧室那是受了天大委屈,还没有诰封,在那些官家夫郎跟前低了何止一头?我心疼你呀苗儿,我天天想替你谋个诰封,这回我瞧出来是个机会,我就心动了。我知道我要是告诉你,你肯定不能让我这么奏上去,我心里头太想为你谋这个诰封了,苗儿!”

    齐苗对她这个说辞并不买账,鼻子里喷了口气冷笑着责问她道:“我有跟你说让你替我谋诰封吗,你就这么自作主张?一个诰命夫郎而已,我不稀罕!”

    他已经是叶衡的侧室,并且在嫁给她之后又与林瑶不清不楚,他若是这会子提叶衡当初擅自跑到绍州下聘的话,未免显得对叶衡无情,这不利于他和叶衡日后的妻夫感情。他虽然气愤不已,却头脑清楚,并不想为了这些小事影响自己后来的人生。

    因而他只提叶衡此番行为的不妥,并不翻旧账。

    “这回的确是我自做主张了,苗儿你消消气。”叶衡急得一张清瘦锐利的脸颊涨得通红,继续讲自己的想法:“苗儿,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个诰封,你更想做的是男子官员。可是朝廷对男子官员的数额有限制,圣上眼下连苏澈的户部侍郎都免了,苏澈可是圣上的亲表弟,他都被免了官,别的人更是可想而知。苗儿,我没有办法让你做官,只能帮你谋个诰封补偿你,苗儿,这个诰封也许并不能够让你扬眉吐气,但它终究是朝廷颁发的,至少能帮你撑些面子,遇到事也能让你少受些委屈。”

    齐苗又气又无奈,他不得不承认叶衡说的是对的,眼下朝中形势如此,叶衡不可能替他争取到男子官员的职位,有个诰封的确是聊胜于无。事实上,他在没有看到叶衡替他写的那段文字的时候,他收到礼部送来的诰命告身和诰命服饰,心里是很高兴的。他自己知道,这么多年被人瞧不上眼,被人冷言冷语,他需要一个东西来证明他是对的。

    他心中消怒了,脸上却没放晴,叶衡以为他还在生气,看看天色,不敢再耽搁下去,四周无人,叶衡心一横走上前去拉住了齐苗的袖子,半蹲下来软言软语地恳求齐苗道:“苗儿,就算是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自做主张,不该替你写这篇文字,可你也不能再闹下去了。再闹下去被人知道了弹劾我,我就要丢官罢职了。”

    齐苗看她一个堂堂的大理寺卿半蹲着身子,像个小夫郞一般委委屈屈地哀告自己,心里的满足感蹭蹭往上涨,却又不肯这么轻易地饶过她,飞了她一个眼刀,半真半假地嗔她:“让我不闹也行,你跟高莹商量,让别人领学,我说什么也不能领学这个,这么败坏人品的事,打死我也不能干。”

    他这个眼刀又娇又辣,叶衡被他这一眼惹得心头一跳,福至心灵地站直了身体,抱住他,用自己的下巴去贴他的小脸,可怜兮兮地道:“不行啊,苗儿,贺绯辞在这督学呢,被他发现了端倪还了得吗?”

    齐苗听了也有些顾忌贺绯辞,他不是那种日日住在后宅里只顾鸡争鹅斗不知外面岁月的小男儿,对于朝中的局势和他妻主所处的困境,他比谁了解得都清楚,这样的清楚之下,他就说不出“少拿贺绯辞蒙我,他才是个监察御史,你可是大理寺卿,他就算是有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弹劾你,圣上也不见得会听他的”这样的天真之语。

    叶衡却是唯恐他不答应,还没等他松口,立刻又补了一句,“苗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个贺绯辞心狠手辣,没错还能挑出错来呢,这回我确实有欺瞒圣上之举,他知道了,岂肯放过我?苗儿你可怜可怜你衡姐姐好不好?”

    齐苗听她提“衡姐姐”这个称呼,心就彻底软了下来。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刚到大理寺当差的日子,叶衡对他这个来自小地方没有根基的男儿很是照顾,自称“衡姐姐”,喊他齐弟弟,给他讲官场上的规矩,不许手下欺负他,该分与他的公用银子也很慷慨地分给他,遇到有需要出外涉险的事,一概不让他做,就连整理案件文档这样的事,也从不催促他,每回都跟他说,不急,慢慢来。

    那时节他并不知道叶衡看上了他,但他自己对这个利落能干又肯照顾他的大姐姐似的上司,是颇有几分朦胧的好感的。这样的好感,在知道叶衡到绍州下聘之后,被他生气地搁置在了角落里,但是岁月流逝,当初的愤怒被后来的波折与温暖渐渐磨平抹平,他再回忆起那份最初的好感,只觉回味甘甜。

    他手指虚点点叶衡的额头,松了口,顺便为自己讨要些别的好处,“好吧,看在衡姐姐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本公子就大度地饶你一回,不过衡姐姐要在别的地方补偿我哟,下回让我在上面,嗯?”

    叶衡琢磨了一下方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一张老脸瞬间爆红如新蒸的大虾,却又怕不答应会让他坚持不肯去领学,忍着羞意点了点头。

    她这般纵容又认怂,齐苗的心情更加好起来,就连要去做那让他不情不愿的领学,也觉得可以忍受了。

    叶衡携了他的手往东厢大厅走,她心里明白,他是真地爱她。

    她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便是剪了他的凌云一寸心,将前途大好的他拢在自己身边做侧室,可是她从来不后悔这么做。她是个自私的人,这样才貌双佳的小男儿,她爱上了就不会放手。往后余生她要做的只是对他好些再好些,能帮他争取的就全都替他争取,争取不到的尽自己的可能给予他。她要做他的依仗,要让他累了有怀抱,冷了有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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