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期

    明心宫中,安澜正与奕辰、乐安一道用晚膳。此前侍儿们向他奏报说是圣上把顾怡君的父亲顾邵氏宣进宫来了,他便让人送了一床被褥过去,算是给这位亲戚做个安置,余下的便一概不管了。今日是单日子,他可以同女儿、儿子一起用膳,他很珍惜这样的时刻,不断给儿子乐安皇子加菜。乐安这阵子愈发高冷了,人前便是同他也不怎么说话,但夜间还是想由他陪着入睡,他感觉到这孩子对他的依恋之情,也是尽量能陪则陪。

    昨个儿明帝留宿,乐安没能够同他一起睡,今个儿起来就不是很高兴,他特意问了陪着去庆寿宫读书的侍儿,说是皇子漂亮的小脸一直缜着,一天都没个笑模样,他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用给儿子加菜添汤的做法拉近情感。

    奕辰则是随时开口的,而且一开口必是有说有笑,一顿晚膳下来,奕辰的话往往是他们三个人中最多的。

    今日亦是一样,奕辰菜用了两筷子,就忍不住同父后讲:“原来关师傅家里有两个女儿,不知道母皇要把五弟弟许给哪一个。”

    安澜连忙向奕辰使了个眼色,止住她的话头,“这话回头再说,你今个儿功课多不多?”

    奕辰很是聪明,见父后使眼色,立刻就明白了,乐安在,这样子有关婚事的话题是不能提的。她暗暗耸肩,她其实有点想不明白,乐安都这么大了,怎得还跟个小婴儿一样粘着父后?但她也不想让父后难做,当下便顺着安澜把话题扯到自己的功课上头,抖抖眉毛道:“向师傅又布置了一篇论,孩儿今晚且有得写呢。”

    安澜微笑着给女儿鼓励:“一晚上写一篇,这也难不住你,写完了还能再看会子书呢。”

    奕辰点头,她在读书习武上是很勤奋的,她知道自己的路途就是要奔向太女之位的,她愿意为此付出辛苦的努力:“孩儿知道了,上回父亲给孩儿的书,孩儿快要看完了,孩儿想看点别的。”

    “我女想要什么书?”

    “孩儿想要《天下州县利病书》。”

    安澜被难住了,她问女儿:“这书哪里有呢?待父后托人问问,一定给我女找来。”

    奕辰听父后不知此书,便明白这书应该是江澄独有的,她笑着告诉父后书的所在:“孩儿上回见江叔叔殿里放着呢,他那边好像还不止这一本好书,那本《盛世万年治迹》,孩儿也想看。”

    安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女儿:“行,父后这就打发个侍儿过去取。”

    他说着话吩咐侍儿客儿道:“去趟丽云殿,就说公主借景君的《天下州县利病书》《盛世万年治迹》读一读。”

    客儿领命去了。

    安澜继续同女儿、儿子用膳。乐安自始至终兴趣都不高,饭菜用得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安澜瞧着有点忧虑,不觉便有些抱怨儿子,“安安你这也太挑食了,这样子怎么能长高呢?”

    然而他不说还好,说了之后,乐安越发不想用膳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搁,垮着小脸再不肯用膳了。

    安澜只觉烦恼,继续去哄儿子:“好啦,好啦,父后说错话了,我们安安不用膳也会长高的,会长得很高很高。”

    乐安连理都不理他,扁着嘴巴快要哭起来了。他的五官非常的漂亮,很有几分安澜小时候的模样,此时扁着嘴巴惨然无语,一颗晶亮的眼泪蕴在大眼睛中欲落不落,十分让人心疼。

    奕辰在旁边瞧着,猜测是她方才提把五弟弟许给哪一个的话刺到乐安了,连忙给这个弟弟赔不是,“安安乖,方才姐姐说错话了,安安不要生气嗷。我们安安还小呢,不想长高就不长高,不想出宫就不出宫,我们安安永远都是快乐的小皇子,姐姐一直养着安安就是啦。”

    她平日里不是那种宽柔和善的脾气,但哄起这个朝夕相处的弟弟来,还是很能拿得出耐心的,弟弟想听什么就只管说什么。

    乐安听奕辰这么说,心里头略微好过了一点,但他性子高冷,哪怕心中舒坦了,也并不展颜,只是不再哭泣了。

    奕辰给父后使了个眼色,安澜连忙吩咐侍儿再拿一双筷子来,把儿子难得爱吃的两样菜夹出来,给儿子的小碗堆得满满的。

    乐安却是爱吃的菜也不肯用完的,用了小半碗就又丢在一边了。安澜只好再给儿子盛汤,侍儿们赶紧拿了两个小汤碗上来,乐安是从来不肯甜汤和咸汤混在一个碗里的。

    饶是这么着,乐安也只随意用了两勺就搁在一边了。

    比起乐安来,奕辰在用膳上,倒是百无禁忌,什么都不挑,胃口也极好。就这么说话之间,已经用了好些饭菜,乐安不肯用了,她还在用。

    安澜暗暗无奈,他知道侍儿们私下里都说他偏心公主不疼爱亲生的皇子,有些过于重女轻男了。可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好的公主同一个养起来就很艰难的儿子放在一块,他的情感想要不偏向公主也不容易的。

    若只是养起来不容易也就罢了,这孩子心理上过于依赖父亲,竟是有在宫里住一辈子的意思呢。这可不大妙。

    安澜颇有些发愁,昨日明帝提起长乐同关家的亲事,他也想到了乐安同柳笙家女儿的亲事,想着孩子们虽小,但彼此知根知底,可以早些定下来,免得拖久了反倒生出别的岔子来。

    可此时见宝贝儿子这架势,分明是贪恋母父的温暖怀抱,想要待在母父身边做个快乐的小皇子,不知哪年才肯长大,这话是断不能提的了。

    一顿晚膳用完,安澜把乐安牵回后殿,让儿子由乳父陪着练琴,他则折回前面主殿,奕辰果然还在殿内坐着。

    安澜也不绕圈,径直问女儿:“你怎知你关师傅有两个女儿的?”

    奕辰细细告诉他:“母皇说要把五弟弟许给关师傅的女儿,孩儿想着五弟弟生得好看,那关家女儿要是个不好看的就配不上五弟弟,母皇便让孩儿喊关师傅带她进宫来。连日下雨嘛,孩儿都没有练过武也没见到关师傅。昨个儿才跟关师傅说,今个儿师傅就把她两个女儿带过来了。”

    安澜赶紧向女儿确认:“你没告诉你关师傅,母皇要把你五弟弟嫁她家女儿的话吧?”

    奕辰很得意地一摆手:“没有,她有两个女儿,不知道母皇要把五弟弟许给哪一个?孩儿不敢乱讲。”

    安澜欣慰点头,“我女没讲就对了。这样的大事必得你母皇做主,你母皇没有明确安排之前,旁人是不能多话的。”

    奕辰跟着点头,表示认可父后的话,但是心里头还是想对此事发表意见,毕竟她亲自见了这俩姐妹,自以为很有资格发言,并且是在父后跟前,她向来说话没有顾忌的。

    “关家那个姐姐四岁多了,妹妹才两岁。姐姐没妹妹好看,不过姐姐的性子更沉稳一些,妹妹更活泼一些。要是单论长相呀,妹妹更配得上五弟弟。”

    安澜截住了女儿的话:“以后不要说这个话了,你母皇已经决定把你大弟弟许给你关师傅的女儿,她们两个都同你五弟弟没关系了。”

    奕辰敏锐地发现了问题,问父后道:“那五弟弟母皇打算许给谁呢?”

    “你安琪姑姑的女儿。”

    安琪的女儿是奕辰没见过的,她便不在此事上发表意见,只问父后,“母皇好奇怪,下雨前她才说要把五弟弟许给关师傅的女儿,怎得说变就变了?”

    安澜也不瞒她,简洁了当地告诉她:“你顾叔叔向你母皇请求的,你母皇想要把你顾叔叔肚子里的公主养在你父君膝下,就同意了你顾叔叔的请求。”

    奕辰睁大了眼睛,她虽然已经很懂人情世故了,可还是被母皇的做法给惊住了。

    安澜看奕辰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便知道女儿有些受不了这些皇家的盘算,轻轻抚了一下女儿的小脑瓜,很慈爱地笑了笑,“不说这个了,我女去做功课吧,今天还得完成一篇论呢。”

    奕辰答应着,还没离开,那去丽云殿传话的客儿就回来了,两手空空,“禀主子,丽云殿的正殿锁着呢,那边侍儿源儿说钥匙只有景君主子才有,景君主子出京把钥匙给带走了。”

    安澜听了便有些不快,但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他看向奕辰,宽慰女儿道:“父后明个儿派人去修书处和鉴往处问问,那两处都是爱读书的女子,没准她们有那两部书也不一定。”

    奕辰倒不认为那两部书别处也有,她同父后讲,“江叔叔出京办差好久了,也该回来了吧?父后要不要问问母皇江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竟是安澜代为向明帝请求让江澄早些回来的意思,安澜答不来,但她不愿意逆女儿的意,便答应女儿道:“父后赶明儿见了你母皇,问问她看。”

    奕辰至此也就没别的话说了,自往厢房中用功,安澜则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拿起挑花绣的绣绷给明帝绣贴身罗衫。以往这些事都由顾琼做,眼下顾琼日日都要卧床,自然是指不上了,虽说明帝不像别的女子那般固执,别的男子甚至是女子做的衣衫,明帝都肯穿的,尚衣局做的寝衣送过来,明帝一点都不挑剔的。但他总觉得,明帝有十个后宫,还要穿别人做的贴身衣衫,也实在很可怜了。

    绣了一小会儿,他就瞧见这放绣绷的筐子里不知何时放进去了一张请柬。

    他放下绣绷,打开请柬一看,见上面写着:

    山人致书皇后殿下阶前

    昔蒙安国公重托,将皇后殿下送至山中读书,皇后惊才绝艳,敏慧过人,山人勤勤恳恳,不敢稍有懈怠。师徒遇合,可谓一时佳话。自皇后归京完嫁,至今十有六年。期间或有同门从京师来,谈及皇后襄助天子和抚六宫内德无双,终至为姚天圣父仪范天下。吾心甚慰,以皇后出吾山门而自豪,前时祭祀大典,本欲往京城瞻拜皇后,奈何病于足,不克如京。行既受限,心愈念往后,常思皇后在山中时趣事,诸在山同门亦恨不能一睹皇后殿下风采。今吾将七十,同门意欲为吾办一寿典,山人不揣鄙陋,欲请皇后麟驾亲临。倘或蒙允,虽死何憾。

    寿典之期为七月十八,山人将携诸门人日日扫山恭候皇后麟驾,盼望皇后不弃微贱,枉驾亲临!

    原来是他少年时期的师傅借着寿典的机会想让他回山门探望。他去还是不去呢?

    同一时间,柳相国府中,柳笙也在与正君梁子鸣商议去山中给师傅拜寿的事。只是在商议拜寿之前,柳笙先同梁子鸣商讨她新得的这五百顷田,应该怎样料理。

    柳府虽大,可每一个族人女妹都有差事,像柳菲菲、柳依依、柳童童,全都各司其职,想要找一个没有做官的成年女妹前去东北境打理新得的田产,很不容易。

    没有同姓族人那就只好委派外姓亲朋,梁子鸣同着柳笙屈指数:“爹爹的母家侄女三人,一个未做官,但听说最近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也不可用。子鸣没有姐妹,可心不知有几个姐妹,妻主要不要问问?”

    柳笙摇头:“心儿早年只与父亲感情好,同家中其他人都不怎么亲厚,他父亲已经去世了,这会子别说不一定找得到他的姐妹,便是找到了,也不可用。”

    梁子鸣听她如此说,便提议柳青青,“要不就让青青去管吧,她毕竟是亲堂妹,比别人亲近些,她也反思了这么久了,应该有长进了。”

    柳笙不同意,很是严肃地告诫子鸣,“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这人既是不行,便不该再给她机会,我也不相信她能够改好。”

    梁子鸣听了也就不说话了,他知道柳笙的人脾气一旦生了谁的气,那是说什么都不会原谅的。柳笙却是自己想出来一个人选:幕僚胡娘子。

    梁子鸣寻思了一下,也表示认可:“胡娘子很老成,必能帮妻主打理好田庄。”

    两个议定了这件大事,便又谈论些小事,说了两三件,柳笙方对梁子鸣道:“十八是师傅七十寿诞,我得去给她老人家祝寿,你这两天给老人家打点一份寿礼出来。”

    梁子鸣没想到她准备亲自去,问她道:“朝廷里的事情这么忙。你去给师傅祝寿,一来一回怎么着也得五天。陛下会让你去吗?”

    柳笙也有些无奈:“陛下不乐意,我也得去呀。按师傅的意思,还想让皇后也去,让阿淳也去。”

    梁子鸣听了就笑了:“师傅真是的,一生的成就便是培养了你们三个,这会子想让你们都去,这是让你们给她撑场面呢。那皇后到底去不去呢?”

    “皇后还不知道意下如何,估计他就是想去自己也做不了主,得请示陛下。”

    梁子鸣深以为然,“夫郞出行,必得妻主同意,这是应该的。”

    柳笙继续言道:“阿淳多半是去不了的。”

    梁子鸣有些意外,“阿淳怎么就去不了呢?”

    柳笙蹙眉,“她嫡父黄老正君这阵子身体不大好,请太医诊脉呢。”

    梁子鸣听了感慨道:“阿淳真的是个少有的孝女。将来瑜儿要是能有阿淳一半孝顺,我就心满意足了。”

    柳笙对此很有信心:“瑜儿这孩子心性善良,你又从小抚养她,将来一定是个孝顺的,你就放心好了。”

    梁子鸣偏脸看她,盯着她俏丽的眉眼笑着问她道:“可你总为我冷落她的生父,她小人儿家岂能高兴呢?”

    柳笙两手一摊,抱怨道:“这也不能怪我,我前个去了两回,心儿都没回来,后来我问门房,说是回来的时候都已经亥正了。他也就是去个慈幼局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担任什么重要的官职呢?比我这个右相还忙。”

    梁子鸣听出她的语气是对那天没能够见到颜可心的不满,笑了笑宽慰她:“我刚才派侍儿去瞧过了,可心今个儿回来得早,你过会儿就去陪他吧。”

    柳笙心头感动,在梁子鸣额头上亲了一下,温温柔柔地道:“我先服侍你睡下,我再去瞧他。”说着话,便去解梁子鸣身上松绿色的外衫。自打梁子鸣有了身孕,她怎么看梁子鸣怎么满意,两个倒像年轻的时候了。梁子鸣赧然一笑,由着她亲昵,对她这阵子的温柔体贴,也是十分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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