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七月初七,这对于凰朝各大豪门世家而言,都是一个很喜庆的日子。这天,户部尚书钱文婷前往东北境实地察看多日,又同左相江澄商议过哪些是有可能开采的土地,最终两人联名上报给天子一个非常详细的东北境土地颁发方略。这份方略主要是涉及朝廷如何颁发大小功臣的土地,至于前往东北境自行垦荒的百姓和普通兵将们,仍旧按照明帝之前的旨意:女子垦田五顷,男子垦田两顷,曾经投靠过男子国的男子及各地曾犯凰朝王法的罪男,只许垦田一顷,这么两个月东北境一直是这么执行的,如今仍旧这般执行。

    当然这份方略也并不能自行决定哪些功臣该入几等,这个是由明帝同柳笙决定的,钱文婷和江澄只负责告知天子在不削减百姓垦田数量的前提下,每个等次可以分到多少土地,以及哪一个新垦州县可以出多少土地用来赏赐。

    明帝根据钱文婷这份方略,与柳笙和徐淳略加商议,亲自更正了几家数额,便盖了风印,把这份方略颁发了下去。

    也就午后时分,各大豪门世家都拿到了朝廷颁发东北境土地的旨意和土地凭照。

    定边侯林府的管家喜滋滋地前去禀报家主定边侯林赓:“圣上赏咱们家东境新垦州良田三百顷,这是田地凭照,家主收好。”

    林从听了询问道:“比咱们多的是谁家?”

    林赓则问道:“关、董两家是多少?”

    那管家报道:“关国公、董国公、秦国公、柳相国、徐尚书每家得赏良田五百顷,她们五家是最多的,左都御史陈大人家、淑王府忆月世女每家良田四百顷,也比咱们多,咱们家与薛皇贵君、江相国、梁相国是一样多的。”

    林从听见薛恺悦和江澄也都有三百顷,便问那管家道:“别的有功君卿有田吗?董嘉君和赵敏贵君有吗?”

    那老管家答道:“小人不知道董嘉君殿下和赵敏贵君殿下的情形,不过听那报信的人,公子有一百五十顷,圣上已经让人把凭照给公子送回宫里去了。”

    这也罢了,虽说自己比薛恺悦的少了许多,但明帝总算还是没有忘了他当初怀着身孕上战场的功劳,林从轻轻点了点头。

    定边侯林赓想了想,又问那管家:“黄一笛、段名扬她们呢?她们是多少?”

    老管家有些为难,“小人没有详细问,只听那报信的说了一嘴,好像也是每家三百顷。那报信的人说让咱们作速派人去料理田地,东北境那边天冷的早,这一个月里头最好能种上庄稼。”

    林赓听了,也就不再过问别人家得了多少田了,只吩咐老管家:“去请络小姐来。”

    林从看向父亲:“爹爹是准备让络表姐去?”

    林赓点头,“不派她还能派哪个?整个家里也就她闲着了。她也不能吃一辈子的闲饭,管管田亩,也是个事情。”

    林从不大愿意,他想这个小表姐林络当初替他姐姐林征打理司农寺,愣是侵占了许多田地,最终闹到姐姐被降职,林络也被天子斥弃,永不叙用,眼下替家中经营这三百顷良田,瞧着好像责任不大,却也不一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林赓看了一眼林从,见儿子嘟着唇不是很愿意,便替这林络做辩解道:“小络早前不愿意在京城住了,打算售卖祖上传下来的土地,被为父知道了,把她叫过来痛骂了一顿,为父说她是不孝女孙混账母亲,吃祖宗饭,断女孙路。她被我骂得受不得,打消了卖地的念头,这阵子为父天天拘着她练武读书,她那两个不省心的夫郞,也与她和离了,她光杆一个,瞧着倒也安分。她好歹也是你外祖母的孙女,为父想着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若是仍旧不上进,再把她喊回来,以后永不许她进门。”

    林从见父亲说得这么恳切,也就只能应了,他同父亲还犯不着为这么一个小表姐动气。更何况,这些田地,其实也与他无关了,他已经嫁给天子,深宫里的月例才是他的进项。林家田产再多,也不过是母家一干人等生活富足,无需他牵挂罢了。这些银钱,是花不到他和他的女儿身上的。

    林赓见他同意,便也不再谈论这个,只同他讲他姐姐林征,“你姐姐在西境戴罪立功有一年了,也不知道陛下何时把她给放回来?”

    林从看向林赓,试探着问:“爹爹想姐姐了?”

    “唉”,林赓摆摆手,“倒也不是想她了,她去了一年,你姐夫陪着,可是至今也没个喜讯,这毛病多半是出在你姐夫身上,这么着倒不如让她回来,或者娶纳个新人,或者多宠宠这个子墨。”

    林从瞬间就明白了,父亲这是忧虑没有孙女,想让他姐姐林征赶回京师与侍夫子墨团聚好早些生女。

    只是这事不是他能决定的,而况子墨也早已过了宜女之年,还能不能给姐姐生养个女儿,这都是说不准的事,便是急着将姐姐调回京城,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够快速诞女。他轻声劝解父亲道:“爹爹也不必忧虑,这生养女嗣的事,自有天意。姐姐在西境修河道,这是为国宣力,陛下既没召她回来,那便是还用得着她,爹爹且耐心等待。”

    然而林赓却对此事相当上心,他挥手把侍儿们都遣了出去,只余林从一个在房中坐着,“我们林家还是要有个孙女,你方才也听见了,咱们家同恺悦和澄之一样,都只得了三百顷田,听起来不少了,实则连陈语陌都不如,也就跟黄一笛齐平。”

    林从听了也替父亲抱不平,他父亲林赓当日与皇贵君薛恺悦一起做男子军主帅,就算是恩赏不如同样做主帅的女子军三大帅关荷、董平南、秦瑛,怎么着也得同陈语陌相等吧?可是竟连陈语陌都比不过,与黄一笛、段名扬这些帐下武将相等,这怎能不令人郁闷?

    不过算起来,比上一年祭祀大典赏金子的时候,似乎还好一些,他思量至此,安慰父亲道:“上一岁赏金子,爹爹与恺哥齐平,都排第四等,比段名扬、黄一笛她们还少了一千两呢,今年能排到第三等,往前提了一等呢。”

    林赓听他提起去岁赏金子的事,苦笑了一下,对着儿子发牢骚道:“上一岁就能瞧出来,男将不如女将尊贵了,本来为父也不指望能和女将一样受赏。唉,都是陛下当初说得太好了,哄得为父信以为真,打天下的时候,用得着男子了,便说将来男将女将一样论功行赏。可真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又不这么办了。”

    林从暗暗叹息,他也感知到明帝这一年比之前更难相处了,当真是用着人的时候花团锦簇,用不着人冷语冰言的时候,恐父亲过于伤怀,他轻声劝父亲不要为了这个怄气,把宫里顾琼的事讲于父亲听,“陛下近来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爹爹知道顾怡君有了身孕。”

    林赓点头,“为父听说了,怡君顾琼原本只有个皇子,能再诞育一个,公主也好,皇子也罢,都是福分。”

    “据说是个公主,陛下给赐了名字,叫美辰,昨个儿怡君说这孩子陛下已经发话,归恺哥抚养。”

    林赓吸了口气,“陛下居然,这也太狠得下心了。”

    他也是男子,如何不知道男子最舍不得自家骨肉?他搓着手对儿子道:“这么说,陛下还肯赏赐田地,已经算是优容了。唉,爹爹原本还想让你求一求陛下,看能不能让你姐姐早些回来呢。看来这话也不必提了。”

    林从暗暗无奈,他想去年爹爹还同他讲,要他把“帝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记在心里,眼下身体好转,就又开始在意家族的未来,开始关心有没有孙女了。他却已经知道,不管瞧着温柔体贴也好冷酷薄情也好,天子终究是天子,他不能拿平常人家男儿对待妻主的法子侍奉天子,他要时刻谨记这一点,守好自己的本分,也不吃不该吃的亏。

    此时他耐心地劝解父亲道:“爹爹,这话的确不好提的。永和前两天生病,病得好像挺严重的,陛下都没宣召澄哥回来,姐姐这边更不用说了。爹爹要是实在想抱孙女,派人把子墨送过去吧。”

    林赓听见儿子如此说,也不愿意让儿子为难,点点头道:“为父的身体比前一阵子好了许多,家里也不是离不得人,待小络走后,就让人把子墨送过去,把你姐夫替回来。”

    父子两个说话间,管家便把林络给带过来了。林赓把要林络即日去东北境打理田庄的事讲了,吩咐道:“东北境的土地五年内免赋税,第六年至第十二年赋税只收一半,这三百顷是朝廷划拨的,都是好耕种的田,我明个儿点一下府里的亲军仆侍,看看谁乐意去,愿去的都随着你去。收成的话,力田者得六成,府里得三成,一成归你。将来需缴赋税的时候,把赋税除外,仍旧按这个分成。”

    这相当于把三十顷田的收成给了林络了,林从暗暗道父亲对于这个母家侄女,也算是尽到心了。只愿这个小表姐别辜负父亲的心才好,他打量了两眼这个小表姐。

    林络今时不同往日,穿的衣服朴素多了,别说金凤钗金项链金镯子了,头上连个金簪子都没有,只有一个素银镶红碧玺的。身上的衣裳也是粗绸的,还不是凰朝女儿们常穿的衫裙,竟是军营中镖局里才穿的劲装。只有一张小脸仍旧同往常一样,皱皱巴巴的,瞧着可怜兮兮。

    林从思量了一下,吩咐这小表姐道:“你去了东北境,以往的那些脾气,可要好好改改,再像以前那般花天酒地惹是生非可不行,那边虽然偏僻,可也是有王法的,真闹出什么乱子,那么远的地方我可说不上话,你就算是被地方官员一刀斩了,我知道了也不过是哭两声罢了,还能把给你救活吗?你可千万别仗着有我和爹爹给你做靠山,就胆子大起来,为所欲为。”

    他这是有意吓唬林络,他的表姐、定边侯林赓的侄女,地方官员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直接判刑,必要上奏朝廷取旨意的,但他觉得这林络一到东北境,可就像风筝脱了线,眼下不把话说得严厉些,将来真出事可就晚了。

    林络自然也知道他这是在吓她,但她自打两个夫郞都被林赓逼着和离了,以往同她厮混的那些姐妹知道她以后都做不了官了,也不愿意同她来往了,她便感知到事情的艰难,知道再像之前那般过日子是不行的了。

    她赔笑着看向林从,赌咒发誓地做保证:“表弟你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改啦。我这会子想花天酒地也不行啊,我那两个夫郞,舅舅都逼着和离了,我以前的那些姐妹,也不理我了,我现在每天被舅舅督促着练枪,跟以前不一样啦。”

    林从方才听父亲说起林络的两个夫郞都和离了,尚没在意,此时听见林络也这么说,便问林络道:“怎么是爹爹逼着你们和离的吗?”

    林赓冷笑一声,教训这林络道:“我不过是提了一句,那两个自己嫌弃你没了前程,怕以后跟着你受苦,自己要同你和离,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事还赖我吗?”

    林络苦兮兮地看看舅舅,小声道:“当然不怪舅舅,是他们自己瞧不上我了,和离了也挺好,也挺好的。”

    林从倒有些想知道细节,便问这小表姐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上回归宁,他们好像还在家里啊。”

    林络垮了小脸,看了一眼林赓,又苦巴巴地同林从解释道:“就是上回你同圣上到家里来,他们两个瞧着圣上好像还挺宠你的,就向舅舅讲,能不能让你在天子跟前求个情,好歹给我谋个差事。舅舅把他们骂了一顿,说他们两个一天到晚搅事,先是怂恿我卖京城的田产,现在又鼓捣着给我谋差事,这样子生事下去,早晚要把我的小命填进去。舅舅跟他们说,这日子他们能过过,不能过就走。他们两个因前面舅舅拦着不让卖田,已经不高兴了,天天在家里摔锅打盆,又听舅舅不肯让你给我谋差事,觉得一辈子跟着我也没个出息,就自己要求和离,我同舅舅说了,舅舅自然是同意的,不过两日就和离完了。”

    林络说到此处,看向林从,可怜兮兮地道:“我现在是个孤寡女子了,哪里还能惹出事来,我以后也就是给舅舅和表姐当个管家了。”

    林从想到那两个不省心的男子,安慰表姐道:“也罢了,和离了就和离了,你以后好好做事,自然有好的男儿嫁你。”

    林络倒是不敢这么想,她苦哈哈地道:“我一个做不了官的人,哪里还有个好男儿肯嫁我?将来娶个庄户郎也就罢了。”

    这就不是林从管得了的事了,他又同父亲一道嘱咐了林络一些细节,便命林络出去了,他自己则继续留在父亲房中,翌日就要回宫了,他要抓紧时间陪伴父亲。

    皇宫中,顾琼也在同父亲叙话。他的父亲顾邵氏奉旨进宫小住,顾邵氏很是高兴,向着他展示新得的诰命夫郞的礼服:“圣上赏的,三品淑人,这下子把你祖父都给压过去了,爹爹我真是荣耀极了,这还是沾了公主的光,圣上还准爹爹进宫照料你,还说想住多久住多久,住到你生产也行,哎哟哟,这可是难得的体面。圣上也当真是会疼夫郞,这样体贴的妻主啊,就是民间也找不着的。”

    顾琼心头痛苦,他想他家陛下之所以宣父亲进宫照料他,多半是因为那天夜里连着起夜感觉到了辛苦,她自己不愿意夜夜都来照料他,便找了他父亲来承担这个辛苦差事,偏偏不直说,必要做出一幅很体贴他的样子,当真是会讨巧。

    心中腹诽明帝,面上他却是一丝不显,他并不愿意让父亲感知到自己在天子眼里大不如前,他笑着对父亲道:“家里头的生意离不了爹爹,以孩儿看,爹爹住一阵子就出宫去吧。”

    顾邵氏连连摇头:“家里的生意哪里有照料你肚子里的公主重要?便是把家里的生意全舍了,爹爹也得把公主照料好。”说着话,顾邵氏便憧憬起公主出生之后的美好情景来,“咱们家中也能出个公主,真真是想不到的。等将来公主长大了,让她到咱们吴州去逛逛,爹爹陪着她,让她瞧瞧咱家那些机房那些铺面,啧啧啧,那才叫荣耀哪。”

    顾琼暗暗摇头,心道爹爹这话若是被他家那个冷酷无情的陛下听到,只怕晚上睡都睡不好了。他看着父亲小声制止道:“爹爹也别太乐了,宫里好几个公主呢,咱们美辰又是个小妹,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啊?”

    顾邵氏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还没出世的外孙女名叫美辰,他越发乐呵了,他给儿子分析这名字的奥妙:“小妹怎么了?你听听这名字,圣上器重她呐。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那都叫什么名字?向辰、景辰、应辰,还有那个惠王府的王孙女,叫什么来着?”

    “随辰,”见爹爹拍着脑袋想不起来,顾琼便接了话。

    ”随辰,哎哟哟,这些名字一听就知道圣上的意思就是让她们给大公主当跟班,可咱们美辰不一样啊,圣上要她自个美美的,不做任何人的跟班。”顾邵氏语重心长地总结道:“咱们美辰啊,前途无量。”

    果然是这样吗?顾琼思量了一下,有点不太确定。他想倘若明帝真的对美辰寄予了美好的期望,那为何还要对他那么疾言厉色?还要把美辰交给薛恺悦抚养?

    然而顾邵氏却是很相信自己的分析,再次给他寻找天子看重美辰的证据:“以前哪个君卿生产,圣上会准母家的父亲进宫照料啊?就算是皇后当年生养,也没这个殊荣啊,我的儿,你这是头一份哪,你信爹爹,爹爹看人最准了,圣上这是看重美辰呐。”

    这倒是事实,顾琼欢喜起来,多日阴霾一扫而空,便连胃口也似乎好了起来,吩咐鸢儿道:“跟厨郎说多做两道菜,本宫今日胃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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