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丝

    司农寺丞绵臻原本叫绵榛,因对谁都没有真心,同侪们送给她绰号绵里针,以此讽刺她平日里称姐道妹遇到利害相关立刻割席断交的为人。她虽然不认为自己这种明哲保身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却终觉不雅,将名字由榛改成了臻。

    虽然人品一般,但她其实生得很好看,眉毛细而平,眼睛长而亮,樱唇娇艳,玉鼻小巧,身材不瘦不胖,个子不高不矮,肌肤粉润白皙。人生得好看,打扮得也入时,身上穿的是京城最流行的夏装,外面是一件深粉色对襟斜领长衫,里面是一件藕紫色莲花瓣主腰,下面罩一条浅粉色百褶裙。头上秀发丰足,高耸的发髻上斜戴着粉色宝石做成的五尾孔雀钗,嫌那孔雀钗压不住满头青丝,又绕了三圈粉色珍珠匀称分布在发髻上。

    整个人给明帝的感觉是精致娇艳、风流袅娜,生生地把一边站着的礼部副尚书高莹和礼部小官员陶怡萱都给比下去了。

    高莹的个子比这绵臻高一些,皮肤也很白皙滑嫩,但是脸颊偏清瘦,五官偏锐利,不如这绵臻柔美讨喜,年龄也比绵臻略大一两岁,今个儿穿得更是中规中矩的官服,跟绵臻相比,就显得老气不少。

    陶怡萱原是小地方贫寒人家的女儿,萤窗苦读十几年参加了两次科举考试,方才博得一第。后来进礼部做官,俸禄不高,养着老母老父、未中进士之前所娶的一夫一侍以及夫郞给她生育的一女三子已经比较吃力,她又极为善良,有穷苦的族人上门求助,她总会不遗余力地给予帮助,在物价昂贵的京城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平日里一日三餐都要夫郞精打细算,一家子人连肉都不舍得多买几斤,哪里有多余的银钱打扮自己?

    她单论容貌已经不算漂亮,此刻肌肤暗暗的,衣服村村的,跟这绵臻相比,就是小姐与侍女。

    虽然早已经知道绵臻为人不佳,但看在她在这三个臣下之中长相最为出挑打扮得最为风流的份上,明帝内心是不愿意发火的。毕竟凰朝大部分出身良好的官家女儿从外表上看都像绵臻这般,精致漂亮,不缺银钱,当一份轻轻松松不需要流血流汗的差,做一个不出色也不出差错的官。明帝对于这些德才勤绩全都普普通通的官员,其实是比较宽容的,甚至从内心中她也认为姚天以女子为尊,女儿家尤其是做了官的女儿过得精致一些,舒坦一些,这是应该的。

    做了官的女子都过得不轻松不舒坦,那姚天还有谁是轻松舒坦的?

    换言之,若是女子们在姚天都过得不精致不舒坦,那在何处才能精致舒坦?

    明帝试着让自己压住怒气,用还算平和的语气询问这绵臻,“你自何处听闻江卿要回京?老实招来,不许有一字谎言,否则朕绝不轻饶。”

    绵臻完全没有感受到明帝克制起来的怒意,她好整以暇地把她送听到的原原本本地讲给明帝听,“那天,微臣在胜质居用膳,听一个也在那里用膳的年轻女子谈起江相因为记挂着已经被圣上撤职关押的苏澈顾璟尚然兮等罪男,想要借着永和皇子病重的机会赶回京城来。”

    明帝忍不住问道:“一个年轻女子信口雌黄,你就信了?”

    那绵臻一幅理应如此的表情,“微臣本待不信,可那女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她说永和皇子病重,陛下急得请了三个太医,江相一定会以此为理由返京的,她还说江相之前同苏澈、顾璟几个罪男交情匪浅,那体仁堂的事,江相多半也是参与了的,他能不着急回来把他的同伙给救出去吗?”

    绵臻那天在朝房中散播消息是留了个心眼的,她去岁跟风弹劾左相江澄为了讨好英贵君薛恺悦,故意让地方官员把案子往重了判,干扰地方司法,被明帝训斥了一顿,她这回就学了乖,在朝房上只提江澄一定会因为爱子病重返京,没提江澄多半也参与了体仁堂的事情的话。可是眼下天子语气不善,她就想要博上一博,赌明帝听到她这么说之后,把矛头重新指向江澄,轻轻放过她。

    明帝有些皱眉,她着实没想到那谣言竟是要将她引向怀疑江澄与体仁堂合伙研制得女药的方向上去,她暗暗咬了咬贝齿,这个造谣者比她以为的还要心思狠辣。

    她继续询问这绵臻,“是个什么样的年轻女子?什么样的衣着打扮,什么样的长相特征?你如何证明这话不是你自己捏造的?”

    那绵臻在此事上倒也是留了心的,她那日敢在朝房中公然问陶怡萱,自然做好了被人询问消息来源的准备,她很是从容自信地回复明帝:“回陛下,纵然陛下一时难以相信微臣,可这话千真万确是那女子所言,那女子也绝非微臣虚构。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长相就是我凰朝普通女儿的长相,衣着也是普通的绫罗衣裳,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看举动,像是以前给豪门世家作婢女的,她名字中应该是有个秀字,她身边还跟了一个年轻男子。这年轻男子左脸上有一个指头大小的紫色胎记,微臣听得这男子同这女子说话,这男子平日里应该是住在常乐坊,家中还有个公子。当时这男子催促女子回去,说是‘秀姐姐,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公子该回来了。’那女子呵斥这男子道:‘什么了不起的腌臜男儿?就你怕他怕得厉害,回去晚了能咋的?他能吃了你?’那男子道:‘实在是常乐坊有些远。’”

    这个消息也算是比较切实了,明帝当即宣了两个御前护卫来,让御前护卫按这绵臻所说去常乐坊一带查访这么一个年轻男儿。

    绵臻听见明帝连这年轻侍儿都要查找,便知道天子这意思是一定要查究到底了,心里头开始惧怕起来,她担心自己不能全身而退。

    怎么处置这绵臻?明帝却有些犯难。

    官员们诬告上司是要负罪名的,可只是信谣传谣,这罪名就难以往重了定,但若就此放过,恐这人日后更加肆无忌惮随心所欲造谣中伤朝廷重臣,甚至引得他人效尤,倘或朝堂朝堂上人人如此,谣言满天飞,彼此攻讦没有止境,那还了得吗?

    明帝思量了一下,扬声喊人:“来人。”

    立刻有御前护卫进殿候旨,明帝一指这绵臻,吩咐御前护卫道:“将此人即刻送往西郊水神庙禁足反思,告诉庙内差役,严格把守,不许其私自离开,亦不许人探视,两月之内,督促其抄写《官箴》《为官之要》《凰朝律法官员篇》各十遍。”

    那绵臻听了,立刻就嚷嚷起来,“禁足抄规矩这种惩罚,都是用来管教那些下贱男人的,微臣可是尊贵的女子,陛下竟然要把这管教男子的手段用在微臣身上吗?”

    明帝冷哼了一声道:“你这轻信谣言信口传谣的行径同那些个搬弄是非翻嘴扯舌的长舌男有什么分别?朕就是要让你长长记性,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懂得三思而后言!还是说你不愿反思,只想要被降职?若是如此,朕就成全你!”

    绵臻权衡了一下,终究不愿意被降职,她已经二十八岁了,这从六品的官职,还是因为她弟弟嫁给了镇北侯董雯,右相柳笙看在她是董雯大姑姐的份上,格外提拔她才做到的,这要是被降了,哪怕只降一级,回头想要升回来,至少要三五年,说不定得十年八年。从六品和正七品,一个月光俸禄就差了整整十两呢,三五年那便是大几百两,八年就将近千两了。她家也不是什么特别富贵的人家,她又极为喜爱美男,家里养着一夫三侍一女二子,这近千两的损失她可真有点肉疼。

    她嗫嗫嚅嚅地道:“微臣愿意反思!”

    明帝一摆手,“好生反思,下次再这般没头脑信口传谣,你这官就不必做了!”

    绵臻出了一头冷汗,她是个极会顺风使船的,赶紧服软,“微臣遵旨,微臣一定好好反思。”

    两名玄色劲装的御前护卫上前将人拖走。

    明帝这才告诫高莹和陶怡萱,“好生当差,头脑聪明些,遇事思量着些,莫再被人当枪使!”

    高莹和陶怡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天子当着她俩的面禁足绵臻,便是在敲打她二人,如今她们只是被敲打的,可若是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怕是被禁足的人就是她们了,两个一起躬身行礼,齐声表态:“微臣以后一定深思熟虑,绝不再轻信谣言!”

    明帝点了点头,开恩放人回去,“下去吧。”

    高陶两个走后,明帝立刻乘玉辇回宫,随辇的侍儿露儿问她前往何处用午膳,她想了一想,选择去薛恺悦的碧宇殿。露儿听见她说要去的是碧宇殿,唇角便漾起了笑意,圣上还是惦记他的旧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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