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兔子？”

    一个满是童稚的声音传进许如讳的耳朵里，她的目光越过前台的桌子，最终落到面前的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梳着两条鞭子，软乎乎的脸颊因为大厅的热意染上了嫣红。深秋的日子，哪怕是白天，有了寒风的加持，到处都冷得慌，没有例外。暖气还没来，空调又极为闷热，穿得厚的人待一会儿便要脸红冒汗了。许如讳从前台后边走出来，看着全身被裹紧了衣服的小奶娃，心想：她穿得可真厚啊。

    “阿姨，你有看到我的兔子吗？”

    “看到了，是这个吗？”

    她蹲下去摊开手掌，掌心冒出一个兔子钥匙圈。

    “就是它！”

    掌心被糯米团子碰了一下，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出现后又立马消失了。

    “快跟阿姨说谢谢。”

    她的爸爸在一旁催促着，同时朝许如讳点头致谢。

    “谢谢阿姨。”

    小女孩一边拉着大人的手，一边回头挥手跟她道别。许如讳学着她的样子，嘴里说着“拜拜拜拜”的告别词。等她回头时，发现经理已经站在了她的旁边，一脸凝重。

    “杜总说打你手机打不通，叫我来找你。”

    她上班时手机一向是静音的，只留震动。可能是今天的裤子穿得厚了，她没察觉到。只不过，一个电话没接而已，要不要这么大动干戈？

    “杜总他，让你现在马上去兰晨医院。听说，好像是夫人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急救室抢救。”

    许如讳张着嘴，脑子一整个懵住，魂不守舍地听完经理带来的消息。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跑出酒店大门，去找一辆出租车，然后报上兰晨医院的名字让司机载她走。她该这样做的，她现在得马上动身了，但是，但是哪里是左，哪里是右，酒店的门口又在哪里，她怎么找不到呢？而且她现在什么也听不到，除了耳朵里持续不断的轰鸣声，嗡嗡的，时而夹杂着尖锐的爆裂音。

    等到她赶到时，所有人都已经等在了那里。叔叔，小雅，还有他，全都在，只有她迟来了。杜泽铭见到她的时候跟她对视了一眼，眼里的那是什么呢？她怎么看不懂，外界的声音她一点都听不到，只有一个心里的话在不断重复着：

    妈她，一定是平安的，一定。

    许如讳坐下去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四处乱走，脑子一团乱，不知谁说了什么，她坐下了，但是没多久，她又站了起来。她好希望自己可以突然间昏迷过去，或是猛地脚一蹬醒过来，然后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胸膛，说这一切都只是梦而已。旁边会适时地来那么一两个人，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梦都是反的，梦都是假的，不真的。

    可是没有，她没有昏过去，也没有醒过来，紧闭的大门上那鲜红的颜色跟她宣告着死神的通知。过了很久，医生走出来，告诉她里边的人死了。此前好好活着的人，就这么死了。许如讳开始发抖，背对着他们走到角落里，然后蹲下。她的双手像机器一样抖动不止，眼神空洞且不知看向何方。

    杜耀明苍老的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时被杜泽铭及时地扶住。他带着人往医院的长椅处坐下，让抹着眼泪的妹妹照看好父亲，然后往许如讳的方向走去。许如讳像刺猬一样蜷缩在墙角里，看得他眼中刺痛。她貌似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然而声音太小，他听不清，直到跟着她一起蹲下去，他才听清了她的话。

    “我没有家了......”

    杜泽铭原本压抑着的泪意此时再也止不住，鼻子酸得痛，喉咙也开始哽咽了。他将背对着他的那个人转过来，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没有家了......”

    寂静的室内飘着这句话，一句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话。

    一定是惩罚，对我失去道德、走向不伦的惩罚。一定是。

    被搂住的许如讳在心里这么想着，她觉得自己现在身处冰窖，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怎么会这么冷呢？死掉的人，为什么不是她呢？又或者，不是两个人一起死掉呢？

    她什么都没有了。

    许如讳扯动着自己嘴角的肌肉，笑了。

    她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都办得很快，火化、守灵、下葬，进行地快极了，快到许如讳的脸上都露不出多余的表情。木着一张脸，她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前来吊唁的陌生访客。

    “妈妈妈妈，她为什么不哭啊？”

    年幼的孩子揪着身旁的衣角，躲着主人的视线偷偷问着自家的母亲。

    “傻孩子，眼泪不是一定要流下，才能彰显一个人的哀痛的。”

    许如讳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被花朵簇拥着的照片。

    走出学校也才五年，怎么一瞬间世界都天翻地覆了？她是已经很老了吗？如果不是，那为什么那么快就要接受至亲的死亡了呢？

    “我还没有学会长大，也还没有学会如何尽孝，你怎么就走了呢？”

    照片上的人再也不会开口说话，而这世上活着的人里，再也不会有她的妈妈。她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个孤儿，没有来处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