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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许如讳请了半个月的假,因为她的身份,没有人敢多说什么。姚瑶跟赵安然打来的安慰电话,她接了也只是刻板的应和,心底什么情绪都没有。像是不靠情感也能活着的机器那样,她每天睁着眼都按着标准程序活着,只是什么愿望、欲念都没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着,一切都没有意思,生活也没有意义。她最终要往哪儿走呢,许如讳不清楚。她只想起来一句话:人自出生伊始就在等待一个节日。从前的她不明白,现在她知道了,人等了一辈子,不过是在等待死亡罢了。

    许如讳在自己的屋子里待了很久,久到连自己都闻到了霉味。入冬的日子,太阳形如那挂在枝梢的红柿子,是许多人期待已久的自然礼物,然而屋子里的主人完全没有注意。阳光透过玻璃窗给房间带来温暖,但窗子紧闭着,新鲜的空气进不去,只有腐烂的气息萦绕着。

    杜晓雅打开许如讳的房门的时候,看到书桌上全是她考过的卷子跟成绩单,叠得十分齐整,却又满是褶皱,像是被人收拾过无数遍一样。其实也能猜得出来,许如讳一天到晚都在整理,她试图回忆更多,然而只有眼前这些。弄乱再整理,弄乱再整理,她不知道自己在重复什么,就像那些高考的噩梦一样,不知何时又在某个夜晚出现。杜晓雅的敲门声她也没听见,所以当人睁着一双担忧的眼睛去看她时,她就像突然被人敲醒了一般,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姐,你在做什么?”

    杜晓雅蹲下来,看着地上的试卷与地上的她。

    “回忆。”

    “什么意思?”

    许如讳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又把整理好的东西弄乱了。

    “他们说人死的那一刻,生前的回忆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自动播放。我是活人,只能自己努力去回忆。可是我什么都回忆不起来,我甚至忘了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

    她嗤笑一声,接着把试卷往别处一扔,看到又乱了,眼神才有些许满意的波动。杜晓雅看了心里难受,但也不敢阻拦她的动作,只能张口劝:

    “姐,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还有我们,不要再想了。”

    许如讳不听,重复着从醒来便一直重复着的动作,整理弄乱,整理弄乱。

    “姐!人死不能复生,阿姨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你听我的话,去吃饭,去外边,去哪儿都好,不要再待在这间屋子里了好不好?”

    许如讳顿了一下,愣愣地张口:

    “我没有家了,要去哪儿呢?”

    杜晓雅有些生气了,她丢开许如讳手上的成绩单,按住那双乱动着的手。

    “我们不是你的家人吗?有了家人哪里不是家!是我爸不好还是我不好,才让你这样想,这样把我们排挤在外!”

    杜晓雅越说越激动,鼻子红红的,眼泪一下跟着一下来,又酸又疼。她拿手擦了擦眼眶里的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最后嚎啕大哭起来。许如讳看杜晓雅哭了许久,有一滴眼泪甚至掉进了她的掌心里。托了杜晓雅的福,她忽然也有点想哭了。

    “我没有说叔叔不好,我更没有说你们不好,我同样把你们视作我的家人。但是,但是我拥有的东西,就像手里的水,攥得很紧,可最后什么也抓不住。无论什么人什么事,结局都是离开。我只是做好了这个准备,等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痛。

    “可是,可是太痛了啊,太痛了。”

    许如讳的眼泪像荷叶上滚动的露珠一样,因风的吹拂一颗颗地落下来掉进湖里。杜晓雅将她搂紧怀里,抱得死紧,一遍又一遍地跟她重复道:

    “不会的,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这些话终是起了作用,许如讳回抱住自己的妹妹,眼泪也没有再流,只是安静地听着她那些重复的话语。

    许如讳渐渐有了精神,也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像是要提醒自己此刻还得活着,她在阴天里也打开了窗。冬天的窗户被人开了,冷风就会灌进屋子里。许如讳吸着干冷的空气,肺部也跟着一起变冷了,头脑却清醒了许多。杜晓雅喊她下去吃饭,她下楼时,看到了坐在桌子旁整整齐齐的一家人,他们都在等着她。每个人的脸上,疲惫与痛苦挥之不去,却在见到她时努力地冲她微笑着,像是要尽全力去鼓励她一般。杜耀明的白发变得更多了,人也显着颓丧。许如讳就这么看着眼前那个强颜欢笑的长辈,发现自己不能再这么软弱下去,最后只会让受了伤的家人更加痛苦。杜叔叔他,也是自己要抓住时间尽孝的人。

    说是这么说,但饭依旧还是吃不下去。许如讳假意吃了几口,便说吃饱了然后离桌上楼。原本沉闷的饭桌此刻变得更为寂静,杜晓雅扒拉着碗里的饭,然后又看着已经空了的座位开口道:

    “姐她才吃了两三口就说饱了。这都好几天了,怎么劝也不听。”

    她的话似乎是说给自家老哥听的,似乎又不是。她跟父亲都劝过了,然而没有什么效果。现在家里好不容易又回来一个人,哪怕关系不算太好,她还是希望能够有点转机。杜泽铭办完丧事后就匆匆忙忙去出差了,关于许如讳的情况他没时间问也不敢问。那天许如讳在医院里说的话,深深刺激到了他。结合他了解到她的幼年,直到今天,杜泽铭这才真切理解当初她的“讨好”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家”,为了自己的母亲不再那么辛苦,她努力、刻意且又顺从。她一直都将自己放在“外人”的位置,为了岑芳所以才那么讨好地把自己扮作杜家人。但岑芳不在了,她的家也跟着没了。

    她可以不要杜家了。

    这个认知让杜泽铭惊恐起来,他很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跟妹妹,随后又放下心来。

    不会的,她不会抛弃爸跟小雅的。

    但她随时都可以抛弃他。

    “我去劝劝吧。”

    杜泽铭苦笑了一下,然后端着一份饭食上楼。敲门后仅仅说了几句,便得了她执拗的怒气:

    “你不要管我。从小到大都没管过我,现在凭什么管我。我不是在发脾气,我也不是在闹绝食,我单纯没有胃口,请问,这也不行吗?”

    张牙舞爪的,真像被揪住尾巴被激怒了的幼虎。

    杜泽铭放下饭食,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出声:

    “你不吃的话,那我也不吃。我有胃病,说不定你还能把我熬死了,这样我就不烦你了。”

    许如讳听着不赞成地皱起眉头,她现在很讨厌听到“死”这个字。

    “这种道德绑架,你觉得自己做出来很有趣吗?”

    “不有趣,只要有用就行。”

    “那你就试试看吧。”

    这种激将法,她是不吃的,她也不信这个节骨眼杜泽铭能对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杜家跟公司,哪一个是不需要他撑着的?然而事实证明,杜泽铭有时候也是能倔得跟一头驴一样的。他不吃饭,终于在两天后开着会时,把自己搞得低血糖加胃溃疡,晕倒住了院。

    “吃饭吧,我的胃好痛,它想饭了。”

    杜泽铭睁眼醒来,对病床旁的她张口就是这么一句示弱的话。许如讳觉得无奈,只好应了。

    “我一直都吃,只是吃得不多而已。我没有像你一样闹绝食。”

    她为自己找补,并不想落了面子。

    “好。

    “那现在胃口好些了吗?”

    他虚弱地扯出一个笑,盼着她能够回些好听的。许如讳点点头,非常体贴病人的情绪。

    “好些了。你,也多吃点吧。”

    再多一些的好话她也不怎么能说出口了,毕竟活着是一件非常消耗精力的事情。现在的她,多说些话都觉得费力。

    杜耀明宣告退休了,因为那明显变得差劲的身体。许如讳正常上班后开始每天都回家,休假的时候就会陪着杜耀明去医院,顺便监督他吃药。自从岑芳死后,他的身体就不算太好了。起身头晕的状况时常发生,搞得家里的一帮小辈担心不已。杜泽铭很顺从地接管了公司,但这也意味着,不熟悉的业务更多了,他必须待在公司并花上大量时间去弥补因父亲退场而带来的事业空缺。随之而来的忙碌让他几乎抽不出时间陪杜耀明去看病,而杜晓雅还要去外地上学。她的年龄小,加上学业的压力,照顾人的可行性不大,自然而然地,这份担子便转交给了许如讳。

    许如讳自然是乐意的,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拿了报告单盯着看上面的数值。看了半天,虽然报告单上没有什么大碍,她的眼睛却很酸。她不要,更不想,还没活多久就要承受一波又一波伤痛与年老的到来。但这种事情本身就是无可奈何的,人只能被迫去承受。

    晚上的时候,她看见叔叔房间里还挂着灯。已经很迟了,平常的人早该睡了。她到厨房喝水时,发现了落在杯子旁的药。稍微核对一下就知道,他又忘记吃药了。许如讳接好一杯温水,然后端着药跟水上楼,直奔杜耀明的书房而去。进门时,看见他拿着岑芳的照片失神,许如讳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叔叔您又忘记吃药了。”

    “哦,是吗?”

    杜耀明伸出手,把药拿过来都吞了。

    “您该睡觉了。”

    他摆摆手表示不愿,反而招呼许如讳快去睡觉。

    “妈她老是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所以总是要我多多照顾自己。叔叔您也要一样啊,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好好活着才行。我没有机会给妈她尽孝了,但是,我还有时间陪在您的身边。毕竟,您也已经是我的爸爸了。”

    见杜耀明有所触动,她又添了一句:

    “叔叔,人活着,是要向前的。”

    他轻轻拍着许如讳的手,答应她自己再多待一会儿就去睡觉。许如讳见他松口就放下心了,将药跟水杯都收拾好后转身出门去。

    据说,有人死去时,你会很轻易地在房间里闻到苍老的气息。

    许如讳关上书房的门时,明显地闻到了空气中散发着跟从前不一样的味道,浑浊而又甜腻的、腐朽且衰老的味道。她的鼻子很识相地酸了。像个刚识数的孩子那样,许如讳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算数,然而无论她怎么算,最终的结论都只有一个: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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