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一白撇嘴，讪讪一笑。

    “稀奇，竟还有邬公子解不了的阵。”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邬一白拱手道，“自知天高地迥，宇宙无穷。”

    “别掉书袋了。”梧珉淡笑道，“我看出点玄机，你瞧那傀儡佩剑饰玉。”

    饰玉发出诡谲的荧荧幽光，像夤夜中饿狼的凝望。

    “邬公子熟吗？”梧珉敛着眉，眼中不见半分方才的调侃戏谑，竟缓缓收剑回鞘。

    “？”邬一白回望梧珉，从她骤然降温的情态中瞅出点不妙的端倪。

    “看来是记忆久远了。”梧珉翘了翘嘴角，眼底更冷了，“这不是琉璃圣物的碎片吗？”

    她轻轻拨动手腕上漆黑古拙的镯子，镯子里大概是有什么玄妙的机关，竟弹出几个指环样的东西，稍加捻动它们，又分离出更纤细的小指环来。

    梧珉不紧不慢地将指环套上十指，回眸朝邬一白嫣然一笑：“江湖流传，没人能活着传述邪泠剑用蛛梢的模样。邬公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要记好了。”

    说罢，数十道纤长的银光从手镯中窜出，穿透烟霭缭绕的山间，直逼傀儡而去。梧珉轻轻抬手，指尖一勾，几道蛛梢恰到好处地嵌进指环细小的堑纹里，在梧珉手指方寸的拨动间游走、偏移，钉入傀儡四肢脉络交汇处。傀儡肢体软绵绵地垂下来，配上洞穿经脉的数十道韧丝，倒是形似提线木偶。又一根游丝飞出，利落地穿透傀儡命门，傀儡佩剑上的饰玉几经闪烁，终于消停下来，光芒黯淡。但那阵眼似乎并不肯罢休，困兽犹斗般爆发出更为眩目的光亮，光芒过后，那些原本僵立的村民齐刷刷地调转身体，朝梧珉和邬一白围拢而来。

    “云遮雾绕终何处，丝丝缕缕入人心。”魑魅魍魉与围追堵截前，邬一白洒然一笑，“在下今日得教了，九曜释艮阵，也请剑主见识见识。”

    他唰地一声拔刀出鞘，以刀为阵眼，向八方卦位甩出符咒，左手在刀刃间一抹，血珠像通灵识般追着符咒飞出，咒文触及血珠，霎时金光流转，灵韵四溢。

    邬一白又抬手咬开腕上的玉珠串，左手扬刀飞身而起，刀尖顿时衔出涡旋。他用涡旋次第击打玉珠，八颗珠子向八个位相散射开，其余珠子在疾风劲刀下落地，刹那碎为齑粉。邬一白手心的伤口涌出鲜血，顺着刀锋流淌而下，掺杂进四散纷飞的珠粉，竟缓缓渗入刀中，漫出妖冶的红。

    白光冲天而起，与井口隐逸着诡谲和压抑的光不同，那白光尽管明亮，却散发出柔和而恬淡的气息。

    噬魂阵阵眼陡然颤动，希图迸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却被释艮阵寸步不让的威压抑制。两道光束此退彼进，分毫必争。

    邬一白望向梧珉。

    梧珉骤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琉璃圣物不可弃，此阵不可不破，惟有以身试险。

    毕竟是供全村汲水的天井，井口开得很大。两人趁傀儡和村民停滞不前，纵身跃入井中。

    小乞丐从没觉得如此难受。

    最初的灵魂震颤仿佛只是痛苦的前奏，紧接着，周遭那只消一眼便让灵魂沉沦陷落的黑暗三番五次地剧烈晃动。他觉得自己的灵识仿佛是嵌在了此间无光无望的角隅中，随着黑暗的战栗而颤抖。痛极怖极，他感受到伊始于灵魂深处的碎裂——要是躯壳尚存的话，早该化为齑粉了吧。

    当他迫切地渴望解脱之际，一道白光从不知何处刺穿天地而来，温和却不言而喻地强大，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厉驱散全部的阴霾幽暗。它仿佛洞穿了小乞丐的三魂六魄，吞没挣扎与苦楚，弥留缱绻与希冀。

    那一刻他记起曾经的岁月静好，那段短暂却再也无法追溯的时光，往事温柔如织，历历可数。

    沧海月明，蓝田日暖。

    往后便是与天共地般长久的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