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日神枪的封印消失了。

    蔚珃融合了紫微帝君的元神，那些他曾灌注给妖魔的灵力也一同回到了身体里。

    神光与魔气一同降临。

    黑云压城，电闪雷鸣。

    天帝面色瞬间苍白：“完了！元神入魔，这三界要完了！”

    勾陈自地上爬起来，眉心处伤口血液凝固，如点了一粒红痣，衬得他冷峻的面容多了份阴柔之感。

    他看着天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父君，你一辈子活在紫微帝君的阴影下，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全然没有天帝之威严。事到临头，也是该决断不决断！”

    这话一出口，勾陈也意识到自己多有不敬，随即语调一转，稍稍平和了些：“我晓得您懦弱惯了，也不期许您有多果断。但既然您做不出决定，为何不能听我之言？方才，您与凤君若不阻我，我早就杀了蔚珃，也便没有这元神入魔之事！”

    天帝沉默了。

    确实，勾陈没有说错。无论他先前做了什么错事，但于蔚珃一事，并没有错。造成现在这个局面，是凤君因私忘公所致，也是他优柔寡断所致。

    勾陈有怨言，天帝能理解。

    “衡玑，你到底年轻，有些事，你不懂。”天帝望着凤君的背影，叹了口气，“帝君这辈子啊，不容易。”

    十万年前，天帝伏羲已近羽化之年，而凤君和紫微帝君还尚年轻，威望根基不足以遏制各族的蠢蠢欲动。不周山之乱、金乌族谋逆，皆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

    “不周山劫后，伏羲天帝羽化，他指定的继承者凤君也……”天帝顿了顿，眼底浮现一抹戚戚然之色，“此承平之世，全仰赖帝君。他只因命批之故，未能得天帝之名，让寡人捡了漏罢了。寡人摆得清自己的位置。衡玑吾儿，寡人也希望你能摆清自己的位置。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该是你的，莫要强求。”

    勾陈神色僵了僵。他知道天帝指的是陵光之事。

    就在这时，阵阵龙吟声响彻永夜林，浓郁的魔气直冲九霄。

    凤君将要靠近蔚珃之时，裹挟着魔气的含光剑飞出，刺入凤君一步远的泥地里，阻了她前进的脚步。

    含光剑在神力与魔气的纠缠中颤鸣，剑脊处水波纹路反射着一道道闪电之光，远远看去，好似一条白龙随波而动。

    含光已化出朝光剑的本相。

    那只魔桀桀的怪笑声回荡：“哈哈哈——紫微帝君啊紫微帝君，你以元神镇压本座，大概没想到有一天，吾能反客为主吧！”

    刹那间，风起云涌。

    “师兄！”凤君惊慌地喊了一声。

    怀抱着慕容非颜的蔚珃缓缓抬起了头，此时此刻，他两鬓灰白，眉目疏朗，已是紫微帝君的模样。那眉间魔印深深，一双眼不见眼白，没有光透出来，也没有光投射进去，尽是纯黑之色。

    听到凤君的声音，他嘴角牵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凤君小娃，本座还要谢谢你。若非你抽取了他一魂一魄，本座还挣脱不了他的元神之印。对了，还有那位连华小仙君，他写的命格，真是妙极。你瞧——”

    说话间，他的手覆上怀中慕容非颜的眉心。一缕魔气自慕容非颜眉心处溢出，没入紫微帝君的身体。随着最后一缕魔气的消失，慕容非颜的身体化作点点尘埃消散。而紫微帝君掌间赫然出现了一羽色泽艳丽的凤羽。

    慕容非颜是凤羽所化。

    凤君惊了惊，再联想到魔方才的那句话，她蓦地看向天帝身后的连华。

    连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华有罪。”

    天帝惊疑不定。

    勾陈上前一步，挡在连华身前：“此事与连华无关，是我指使他做的。是我趁尊上小憩之时，取了一羽，附上尊上的神息，做了一个傀儡，然后将之与紫微帝君的一魂一魄一起投身下界。连华写此命格，是授命于我。也是我故意毁去命格，只让君上看了前半部分，好让我李代桃僵。”

    勾陈这人虽然常常死不认错，但还算有担当，自己做了什么龌龊事，是会主动承认。

    连华却摇了摇头，朝凤君和天帝一拜。

    “不。是小仙利用了勾陈君上。”这位司命殿小仙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了今日，承认得坦然，“其实，一开始便没有脱离命格之说。帝君下凡历劫时的命格，是小仙改的；抽取一魂一魄，渡化帝君的法子，是小仙诱使司命发现的；也是小仙告诉勾陈君上，凤君乃朱雀神君，才会让他对尊上纠缠不休。”

    “这——”天帝愕然，“这是为何？”

    “为了陵光。”

    勾陈神色一震：“连华，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连华看了眼勾陈，神色复杂。但他没有回答他，而是直直望向凤君：“尊上，你可有奇怪过，您用一滴血开启往生镜，可从头到尾，只有陵光的过往，却没有关于尊上的一丝一毫。”

    凤君愣了愣，又听连华问道：“尊上，你可还记得，十万年前发生了什么？”

    十万年前？凤君眉间的凤凰花印又开始灼灼地痛，每次，只要她一想十万年前的事情，脑袋就像要炸开了一样。

    “您，在十万年前，就已经死了。”

    连华的声音钻入脑海，凤君觉得脑袋更痛了。不过，那些零碎的片段终于组合了起来。

    是的。她已经死了。

    当年，她身中殒神丹之毒，在神魂不稳之时，祭出涅槃之火，本该灰飞烟灭的。

    是师兄冲进火海，在她元神将散之时，护住了她。但也从此留下了后患，就是眼前这只魔。它未被涅槃之火彻底消灭，而是被师兄镇压在他元神之中。

    这只魔，一直都在师兄的身体里。

    “紫微帝君不服孤寒之天命，强行留住了尊上的元神。他下三泉，取扶桑石，炼化扶桑果，遂成归元镯，将尊上的元神置于其内温养。尊上元神强大，长年累月蕴养在归元镯中，令归元镯生出了灵识。后来，勾陈帝君修炼过急，走火入魔，天帝爱子心切，舔着脸求来了归元镯。怎料，勾陈帝君一滴心头血落入归元镯，使其化了形，这便有了陵光。”

    “陵光不是凤君，也不是一只火凤凰，而是归元镯器灵。”

    连华目光一转，看向勾陈：“勾陈君上，陵光修为难以精进，不是她惫懒懈怠，不知进取，而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器灵，能化形成功已是极限。”

    “归元镯？”真相猝不及防，勾陈难以置信得看向凤君腕间的镯子。那里，柔和的灵力缠绕，的确是陵光的气息。

    凤君抬手，怔怔地看着镯子。她终于明白，玉光川女妖嘴里那个噬人魂魄、夺人躯体的神君，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可，这与师兄历劫有何关系？”凤君不解。她夺了陵光的身体，连华应该针对她才对，去针对师兄做什么？

    “尊上可能还不知道吧？钦天鉴在十万年前便已被紫微帝君毁去，并不是后来两位帝君私斗所致。天帝陛下只是随便寻了个借口，让帝君下到凡间历劫。此番帝君真正要历的，是违逆天道之劫，乃是替尊上历的。成，则尊上复归，陵光湮灭。”

    “一个躯体，是容不下两个元神的。”连华目光浅浅，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觉得如芒在背，“帝君与尊上万年生死相隔，令人闻之落泪，但这难道能成为剥夺陵光的理由吗？陵光何其无辜？这三千生灵，天不能让它凭空消失，帝君也不能。”

    “他说的，可是真的？”凤君看向文昌神君。

    文昌神君点了点头。

    “你们是不是都知道？”凤君目光扫过玄商和天帝。

    天帝心虚地避开了凤君视线：“帝君平生只有这一愿，寡人实是不忍拂了他的意。”

    曾经，凤君问过连华，是不是同师兄有仇，整出的命格那般坎坷憋屈。连华只是笑笑，并不作答。原来，真正的答案竟是如此。

    “本君明白了。你们且都退后吧。”凤君转身望向已被魔侵占的紫微帝君，对着众人说道。

    红衣翻飞，滚边的金丝在浓重的魔气中泛着金色光泽。凤君一步步走向紫微帝君，脚下，一朵朵状如凤凰花模样的火焰跳跃着。那些魔气一接触到这些火，就被吞噬殆尽。

    那是涅槃之火，魔的克星。

    这世上能涤荡魔气的，除了汤谷的扶桑果，就是凤君的涅槃之火。

    魔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身形一动，正欲逃跑，却发现自己无法挪动。身周涅槃之火环绕，灼得他生疼。

    他想逃，但他做不到。

    因为紫微帝君阻止了他，紫色的灵力如绳索一般捆缚住了魔。

    魔大惊失色，但很快，他又冷静了。

    “紫微，凤君如今不比当初，祭出涅槃之火再烧我一次，她也会没命。你费尽心思挣来的生机，她不想要了，你也不想要了吗？你放开我，我逃走了，她便也不必燃尽神魂。”

    “我当然想要，但也不会放走你。”紫微帝君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的眼睛动了动，褪去了魔气，露出眼白来。

    凤君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幽篁。”紫微帝君轻轻唤了一声，缱绻温柔，“收起涅槃之火，我和魔就在这里，用焕日神枪杀了我。”

    “师兄，你这个大傻子！”凤君鼻子一酸，“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紫微帝君没有说话。

    “你想好了，我也想好了。”凤君吸了吸鼻子，上前抱住了紫微帝君，将脑袋埋在他颈窝处，就像很多年前那样依偎着他，“能有这样一段时光，我知足了。偷来的东西，总要还回去的。”

    “幽篁！”紫微帝君捆缚着魔，并没有余力来阻止凤君。

    凤君用脑袋蹭了蹭他脖颈，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眉间凤凰花印发出耀眼的光芒，刹那间，熊熊涅槃之火燃起。

    火光冲天。魔惨烈的嘶吼声久久回荡林中。

    这火烧了半个时辰，但周遭一切有生命之物都毫发无伤，只有魔气被涤荡得一干二净。

    魔气一净，火也随之消失。

    紫微帝君立在那，猎猎山风带起他长发，孑然孤寂。

    “帝君千秋！”尚未撤离天兵们见到紫微帝君，纷纷放下武器，跪了下来。

    冥君走了过去：“恭喜帝君，得偿所愿！”

    紫微帝君眼睛动了动，像是对冥君这句话很是惊讶。他低头看向怀中沉睡的女子，她眉间已经没了那凤凰花印，眉眼寡淡如烟雨，正是元神归位的陵光。而陵光怀里，紧紧抱着一颗有着漂亮花纹的蛋。

    金红色灵力环绕着这颗蛋。

    紫微帝君颤抖地伸出手，摸了摸。

    “一念生，一念死，一念神，一念魔，这一念皆是凤君的一念。衹澜，我说过，我的命批从不出错。”

    紫微星归位，一切恢复如常。

    紫微帝君带着凤凰蛋回了不周山。

    连华被天帝贬斥，去到下界当了山神。

    司命时常在天帝耳边夸赞这新晋的小仙，说他聪敏有识，是不可多得之材。奈何做下了这糊涂事，毁了前程。天帝也很是惋惜。

    连华临走之时，陵光去送了他。

    “连华君，我是自愿将身体让给凤君的。”陵光心中有愧，总觉得是自己害了连华。

    连华笑了笑：“小仙本是瑶池一朵白莲，化形之日险些在劫雷下魂飞魄散，幸得朱雀神君一缕神力相护，方有今日。神君不必自责，还你一命，亦是连华自愿的。小仙此去凡尘，不知何年能再见，望神君往后多顾念些自己。”

    勾陈扰乱紫微帝君历劫，也被天帝贬谪到了东荒，三千年不可再回九重天。走之前，他寻到陵光，拿出了凤君拟写的那一纸和离书，问陵光还作不作数。

    陵光叹了口气：“勾陈君，我与凤君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师尊分得清，天帝陛下分得清，连华分得清，而你却分不清。凤君有句话没有说错，你当我，不过是一个喜爱的玩具，而不是一个与你同等的人。”

    勾陈最终是失魂落魄离开紫微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