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很久没回过在东京的公寓了。
工作忙是一方面，只是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总会找见曾经居住在这里的学生留下来的生活痕迹。
五条悟靠在沙发上，不用刻意去想，数个月前发生的那些事就像昨天一样清晰。
那段时间里有个女孩子经常站在客厅门口笑着问他“今天想吃什么”？做不同种类超级好吃的甜品，用很乖的样子关心他和伊地知……嗯，还会小心翼翼地问他可不可以去上学，躲在次卧里用很轻的声音哭泣。
接着推开他，一个人跑出去当大名鼎鼎的特级咒术师，又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白发男人跑到诅咒师大本营，连殉情都做得出来。
被诅咒之后还是被诅咒，一直都在被诅咒，除了解开诅咒就是在满世界跑给上面那群橘子汁打工。
然后——被封印后回来第一件事竟然是把盘星教端了。
事业心也太强了吧。学生怎么比老师还靠谱啊。
他用手背盖住眼睛，决定休息一下就去找某位消失了一个月的学生。
没躺两分钟，传来了按门铃的声音。
五条悟揉揉头发，过去开门时还说着：“伊地知，敢拿三流紧急任务打扰我的话就杀掉你——”
紧接着，男人苍蓝色的瞳孔因为惊讶而瞪大。
出现在深夜里门口的是，他正打算去找的学生和叛逃了十年的挚友。
总一身袈裟的教主穿着正常的黑色针织毛衣和牛仔裤，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身旁的少女，他的学生套着亚麻色的风衣，模样看起来和很久之前没有变化。
夏油杰弯起眼睛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悟。”
“……”
藤原翎看了一眼夏油杰，又看了一眼五条悟，迟疑一下还是换了称呼：“五条老师——哇！”
手臂被一把扯住，五条悟把她拉到身后，神色莫名地看着夏油杰。
“杰，我的学生你也敢坑蒙拐骗啊。”
夏油杰好笑地说：“我还真好奇，什么人能坑蒙拐骗到你的学生？”
是他被她坑蒙拐骗还差不多。
“怎么？盘星教被毁了，这回需要小翎来帮你实现大义吗？”
夏油杰摊摊手：“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呵。又在做哪国的空想梦啊？算盘敢打到她身上——这么久不见你的脑子是彻底坏掉了吧。”
“说的话很伤人啊，悟。”
很认真地在吵架。藤原翎却一点想阻止他们的想法都没有。
她甚至很开心，看见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场景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五条悟低下头，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拎起来袋子的动作打断。
“限定7口味大福礼包！夏油先生买给你的哦！”
“……”
漂亮的蓝色眼睛一瞬间充满了茫然。
夏油杰叹了一口气。
是刷他的卡没错，但被直晃晃这样说出来可真让人心情复杂啊。
藤原翎很熟练地进了房间朝厨房找去拿盘子。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朝身边的人问：“怎么回事？”
夏油杰迈进房间的脚步停住，他微微偏了一下头，意识到自己在做的事情对他们两个来说都不是很好理解。
过了两秒钟，他用认命的无奈语气说：“……你怎么不去问她呢？”
“小翎会来找我，但你不会。”五条悟冷静地说。
“那就是你太低估她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了。”
五条悟愣了一下，“……什么？”
夏油杰没再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十年前做过很多次的一样。
“去吃大福吧。有你最喜欢的毛豆生奶油。”
藤原翎很久没有进过厨房。
被关在过去的日子里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幽灵，刚回来的那几天要四处躲藏——迈进来第一个瞬间会惊讶地意识到比起自己家里的厨房，竟然更熟悉也更怀念五条悟家里的。
一年都不到的时间，足够把她前15年的人生大半颠覆。
嗯……应该算不上是坏事吧？
藤原翎纠结地想。
……
五条悟的公寓东西不多，除了最基本的家装物件可以说什么都没有。
高中的时候这家伙可是满柜子电玩机和垃圾杂志啊？反差也太大了吧，空得拿出去可以直接当样版房卖啊。
夏油杰很顺手地挑了碟影片——那还是藤原翎之前打发时间拜托伊地知买的，他把碟片放好，回头时五条悟站在不远处，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不一起看吗？悟。”
“……”这家伙顺其自然得让人觉得火大，好像他们没有为分道扬镳吵过很严重的架。
五条悟坐到沙发上，扬高声说：“杰挑的这部超没意思的耶——！我要看其他的。”
夏油杰把全部五张碟摆出来：“我觉得都没什么意思。恐怖片？”
“恐怖片！”
……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两个人在关灯的客厅里面看恐怖片？
藤原翎陷入了沉思。
夏油杰很快发现某个人矗在门口，也难怪，她不擅长恐怖片。
明明本人的能力跟恐怖片没什么区别。
他关掉电视屏幕，里面的厉鬼尖叫声戛然而止。
藤原翎按开客厅的灯，皱着眉问：“能不能换一部？”
“你想看哪个？”夏油杰问。
“我想玩galgame。”
“？”
galgame当然没有，但也不想看恐怖片，于是情况变成了夏油杰看他们师生俩分大福吃。
藤原翎咬着粉色的奶油，视线不住地朝五条悟落去。
呃，是在生气还是在怎样？
“五条老师，那个——”
“我也要吃那个味道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藤原翎咬了一小口的大福抢过去。
谁家老师和学生抢食物啊。
夏油杰撑着脑袋叹息一声：“我就说该买两份。”
藤原翎眨眨眼睛，茫然地看着五条悟。
“在生气吗？”
被说中了。
五条悟略微停顿一下，“我还想问小翎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好事？竟然还把这家伙领回来，胆子太大了吧。不怕我直接杀了你们两个吗。”
“欸？请不要杀掉我们啊。”
不过藤原翎没有瞒着他的打算。
在很久之前就约好了嘛，不会背叛这个人，也不会再突然消失。
“……嗯。老师要从哪里听起？”
“当然是全部都要听啊。”
“那就从十年前开始。”
藤原翎低头看了一眼沾着糯米粉的盘子，瓷白到晃眼睛，像极了那天的天花板。
“在一开始，星浆体事件——天内理子的死亡是被人算计好的，那个人可能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咒灵操术】，夏油杰的叛逃背后有人为诱导。”
一开始听三日月说的时候，她还不相信，认为那不过是巧合。
但在对上那个人之后，才发现世上的确没有巧合。
五条悟和夏油杰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荒谬，但意外的有那么一点说服力。
五条悟沉默了两秒钟，“你怎么会知道十年前的事？”
“……因为盘星教在天内理子死亡的那天本不会发生坍塌事故，也不会出现一名深蓝色头发的男性诅咒师。那些事是我回到十年前做的。”
五条悟：“？”
他学生也太了不得了吧，穿越时空？
对这段记忆再清楚不过的夏油杰托着下巴：“继续说。”
“我会咒杀樱井诗织不是意外，对方和我有同源的术式，在我还没能完全控制能力的那段时间里，他只需要稍加诱导就可以让我成为暴走的状态。大概我们去山里参加试胆大会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
“他的目的我猜不准，程度应该和夏油先生差不多，把非咒术师杀光？或者把全部人类变成咒灵？他想要得到和我一样的力量，只可能是想要做到能改变世界的事。”
“况且那家伙能附身。阻止天内理子和天元的同化、得到【咒灵操使】的身体是一个方案，另一个方案就是得到付丧神或者审神者的身体，我们的生得术式能改变的东西很多，比如——可以让未来和过去发生的事反过来。”
藤原翎抿了一下唇：“情报不够多，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是不是同样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我一个人很难处理掉对方，所以需要五条老师和夏油先生。”
如果她在过去真的按照三日月的想法去做，他也可以得到夏油杰的身体，准备的不要再万全。
勉强靠还算好用的脑袋和审神者的能力跟上一点对方的步伐，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和那个狡诈缜密的家伙抗衡。
五条悟拿起又一个大福分成两半，只问自己在意的事。
“——这跟杰有什么关系？”
“欸？啊……那个……夏油先生……可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藤原翎支支吾吾地说。
毕竟最后她是被杀掉才回来的啊！要不是当时鹤丸及时醒过来，还有夏油杰的术式吊她一口气她已经灰飞烟灭了！
夏油杰很快给她解了围：“因为我的术式同样能对去到十年前的藤原小姐起作用，她才能获得干涉世界规则的权能回来。”
……真是一针见血又客观简洁的说法。
之前她就在想，夏油杰也太会总结概括和钻bug了。不愧是超偏执主义者！他不当教主谁当教主！
藤原翎点头：“【咒灵操术】的术式上限很高，对方想要得到夏油先生，我也一样的。”
听到这句话的夏油杰不轻不重瞄她一眼。
于是藤原翎又加了句：“……当然我也不是只想得到夏油先生的术式……”
五条悟很快理解了她说的魔幻内容。
咒术师天天都在接触不可思议的事，一个穿越时空也没什么大不了，之前不还有个白鹤玩前生今世那套吗？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以前那些事可以全是被人设计的。
天内理子的死亡也会是被设计的？
可一切都很恰到好处……不，委托暗杀天内理子的是盘星教，盘星教为什么会信仰天元？按不老不死的老古董想法，应该尽力保持低调默默守护世界才对，哪里冒出来大张旗鼓信仰他的组织？带头的那个人竟然还能把这组织延续发展下来。
呵，还真不能细想。
那天元又为什么选中他们两个当年去接下保护星浆体的任务？在多方势力下保护个小女孩送到高专而已。真的因为他和杰两个人是最强吗？
又是了解他们到什么地步，才能对夏油杰会叛逃这么自信啊？
想到这，五条悟“啧”了声。
“杰，你也太丢人了吧。”
夏油杰弯着狐狸笑容：“我可不认为我的理想是被算计出来的。在这个世界咒术师所遭受的一切你不是也看见了吗？比如藤原小姐自从觉醒后过得有多么痛苦。”
藤原翎愣了一下，立马点点头：“没有遇到五条老师的话，我应该毫无疑问会去死，或者把那些人都杀掉再成为诅咒师吧。”
五条悟：……
夏油杰笑眯眯地看着噎住的白色大猫。
藤原翎随即用很不理解的表情朝夏油杰看去。
“但是你明明有五条老师。有他在的话毁灭世界改变世界都很轻易吧？一定要当诅咒师的理由是……？”
夏油杰：。
五条悟翘起了猫尾巴：“就是嘛！”
在夏油杰露出更不耐烦的表情之前，藤原翎继续说：
“不过我也赞成夏油先生的想法啦！不止咒术师，有特殊能力的人往往要为比他们劣等的人类牺牲也太不公平了。”
审神者们同样想不到自己会被历史洪流里的小蚂蚁们抓起来杀掉——能力无法和职责相匹配时，那些严苛的负担会将他们活活压死。
夏油先生也是因为负担重得受不了才想要逃走的嘛。
即便如此……
藤原翎将视线微微偏开，落到五条悟身上。
没有绷带遮盖的那双苍色眼瞳像是蕴着明亮的日光，每一次看都会忍不住心叹美丽。
即便如此，我也会保护你想要保护的、和不想失去的人。
不管对方是劣等的人类，还是无恶不作的诅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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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已经去睡觉的凌晨。
五条悟安置好藤原翎回来时，夏油杰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十年前他们两个人会窝在同一个宿舍里通宵打游戏，会开很多没营养的垃圾玩笑，会拌嘴吵架、相互讽刺再去篮球场打球，比谁投中的次数多对咒术师来说很没意思，以前却对那么多没意思的事乐此不疲。
只是和对方一起的话，做什么事都有意思而已。
五条悟坐到沙发另一端，随意地将双腿交叠摆到茶几上。
在今夜之前，他一直理解夏油杰的想法，也尊重旧日挚友的选择——即使彼此的立场变得完全对立。
但今夜之后，他也搞不懂的、关于夏油杰的变化出现了。
“特意来找我叙旧吗？悟。”
“……”
“还是想问——'你为什么会帮她'？”
……默契这玩意儿，大概不论多少年都不会消失吧。
五条悟直截了当地说：“知道我要问什么就赶紧解释啊，总打哑迷小心变成脱口秀秃头主持人。上了年纪很容易朝那个趋势发展的噢？”
黑发男人唇边勾起一点隐约的弧度，他用感叹又戏谑的语气说：“……就当是我被魔女蛊惑了吧。”
“……”五条悟顿了下，“是因为你的理念？”
毫无疑问，藤原翎拥有直接创造他理想社会的能力。
夏油杰轻笑了一声。
是因为他的理念吗？
夏油杰想起少女温柔亲吻他时温热的吐息和柔软的触感，每次肌肤相触时传来她平稳有力的心跳。
审神者的能力实在很霸道，想起来时自己的过去已经被改变了，他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在被覆盖的记忆里，从很多年前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总会温声细语安慰他、抱住他的女孩子——同样也是她，在他选择叛逃的那一晚，燃烧的火光和迸溅的血液将她几乎染成红色，罗刹般的人仍然朝他露出安抚的笑意。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杰身边的。”
——大概，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能用淡金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他。
有关于藤原翎的一切一点点交织成细密的网，他想不到有谁能逃开那样的陷阱。
“因为拒绝的话，会被藤原小姐讨厌的。”
夏油杰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