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兰薇和曾心洁回到律所，见大家都在埋头工作，兰薇低声问：“大家都不睡午觉吗？”

    “很少有人睡，如果你想睡，就靠在椅子上睡会儿吧，没关系的。”

    “你睡吗？”

    “我早习惯不睡午觉了，实在困，就再来一杯咖啡。”

    “那我也不睡了，估计很快就会习惯的。”兰薇打开笔记本电脑，试了试工作邮箱和OA系统，一阵困意袭来，她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一面抵抗困意，一面开始翻看尹雪姣案的案卷，案卷里面有检察院的起诉书和证据，证据有勘察笔录、鉴定意见、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和辩解以及证人证言等，兰薇边看边把案件要点记录下来，梳理出案情如下：

    2018年12月，32岁的尹雪姣在婚恋网站上认识了46岁的季敏涛，季敏涛是第一个被害人。在他被害后，警方讯问了尹雪姣，询问了季敏涛的母亲和弟弟、上司和同事，还原出季敏涛生前是一名程序员，他收入高工作忙、身高长相普通、性格内向敏感，在认识尹雪姣前，他从未交过女朋友，也几乎没有好友往来。

    警方让婚恋网站恢复了俩人的账号页面和站内私信。尹雪姣在婚恋网站的注册信息显示，她是白羊座，营养学的硕士研究生，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热爱美食，擅长制作海鲜和甜点，几张自拍或青春洋溢，或性感撩人。季敏涛是该婚恋网站的程序员，他为了测试产品性能注册了一个账号，个人信息非常简单，仅填写了年龄、职业和个人收入，连照片都没有上传。

    季敏涛的账号注册后一直未使用，直到尹雪姣主动给他发了第一条私信：你好，请问你是在寻找认真谈恋爱并结婚的女孩吗？如果你是，请回复我的信息；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玩玩，那么抱歉打扰了。

    季敏涛没料到会有人给他发信息，他忐忑不安地进行了回复：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这样的女孩。

    尹雪姣说：我们加微信聊吧，方便一些。并将自己的微信号给了对方。

    尹雪姣的站内私信很多，她像个目标明确的猎手，主动寻找猎物，并大胆出击。她给筛选出来的、符合她条件的众多男人主动发出问候信息，这些男人的共同特点是，年龄大她十岁以上，年收入在50万以上，有的人没有照片、有的人有照片，有照片的，都是长相普通、不爱打扮的直男。

    尹雪姣在和季敏涛见面前，反复强调自己“长相普通，但性格温柔”、“身材微胖，但胸部丰满”、“热爱生活，做得一手好菜，有机会做饭给对方吃”、“渴望真爱，想要结婚生小孩，生几个对方决定”。她非常舍得花钱打扮自己，做脸做头发做指甲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她微整过，也经常做医美，还花很多钱在衣服鞋子包包首饰上面。季敏涛这样不修边幅的宅男，见到尹雪姣妆容精致、打扮入时，时常夸赞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季敏涛很看重尹雪姣，俩人加微信不到一周，他就爽快地给尹雪姣转了三万块钱过去。男人舍得花钱，才算通过了尹雪姣的入门测试，尹雪姣一般在认识男人一周以内，会以资助她学费、生活费等各种理由，找男人们要一笔钱，金额1-3万元不等，如果男人给了，她就继续跟他们聊，从他们那里要更多的钱；如果男人不给，她就骂对方“穷鬼，活该跟右手过一辈子”，然后将对方拉黑。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尹雪姣和季敏涛的感情升温很快，尹雪姣时常向对方转发温馨婚礼和可爱孩子的视频，撒娇说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真命天子，她想余生的每一天都和他度过；俩人要生两个孩子，一个像她，一个像季敏涛，那是上天赐给他们最好的礼物。尹雪姣还给对方发过体检报告，一是证明她没有妇科病和性病，二是证明她非常健康适合生育。

    俩人在认识差不多一个月时，去了杭州旅行，在那里度过了两天一夜。在此之前，俩人没有发生过关系，对于季敏涛这样没有恋爱经验又偏保守的男人，尹雪姣恰到好处地扮演了一个在性方面也很慎重的女孩。或许在旅行时，季敏涛在床上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后来他在信息里道歉，在认识她之前，他都靠自己解决性需求。

    尹雪姣非但没有嘲笑他，还夸他洁身自好，并善解人意地说，是我出现得太晚了，害你寂寞这么多年，我相信你会表现得越来越好的，我们的身体也会越来越契合。

    尹雪姣的体贴让季敏涛十分感动，他动情地表白到，我爱你，雪姣，我会一生一世地爱你，只爱你一个人。

    生理上的自卑，使得季敏涛对尹雪姣越发言听计从。尹雪姣一会儿问他要学费，一会儿要生活费，一会儿要钱买车，季敏涛稍有质疑，尹雪姣就说他不是真的爱她，不想跟她过一辈子，季敏涛每次只能乖乖转账。

    尹雪姣的梦想是拥有一家自己的奶茶和甜品店，十月的一天，她提出想去学习奶茶和甜品制作，学费很贵，要三十万，希望季敏涛能够帮她实现梦想。

    季敏涛说，学习课程加上以后开店很累的，我的收入养得起你和小孩，我希望你可以生活得轻松一些。

    尹雪姣不乐意地说，如果你不是能够支持我实现梦想的人，那就各走各路吧。

    季敏涛连忙解释说，我不是舍不得钱，我爱你雪姣，爱到生命都可以付出，更别说钱。他立马把钱给尹雪姣转了过去。

    尹雪姣趁机向季敏涛坦白：其实我不是营养学的在读博士，刚认识你时撒谎，是因为你太优秀，担心你看不起我，我又特别想跟你在一起，现在想去学奶茶和甜品制作，一来这是我真正的兴趣所在，二来既然我们要走下去，我不希望依附于你生活，我想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人。

    季敏涛完全没有生尹雪姣的气，还为一开始没有理解她的苦心而懊悔。

    2019年7月，季敏涛瞒着尹雪姣买下一枚五万元的Tiffany钻戒，突然向她求婚。尹雪姣勉强答应下来，事后又在信息里说，我们真的这么快就要结婚吗，婚姻是人生大事，是不是应该更慎重一些。

    季敏涛没有意识到尹雪姣是在后撤，他只当她有 “婚姻恐惧症”，还安慰她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工资全上交，家务我全包。季敏涛沉浸在对幸福婚姻生活的幻想中，他自说自话：我先带你回我老家，见我的妈妈和弟弟，再回你的老家，见你的母亲和妹妹......季敏涛完全没注意到，尹雪姣对他的热烈，几乎没有什么回应。

    后来尹雪姣承认，她根本不想和任何男人结婚，她只想谈恋爱花他们的钱，一旦结婚，她就要生孩子养孩子、做家务照顾男人，把自己圈禁在那个所谓家的小天地里，如同那只生活在井底的青蛙一样，只能看到井口大的一小圈天空，还要自我安慰说，天空只有这么大，我这样生活很幸福。

    尹雪姣向季敏涛提出分手，季敏涛痛苦万分，并给她算了一笔账，从他们认识开始，他转给她的钱超过120万，且都有转账记录。季敏涛说，如果你要跟我分手，那就把这些钱都还给我，我的钱只愿意给未来的老婆花；如果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的钱还是你的钱。

    尹雪姣既不愿意和季敏涛结婚，也不愿意把钱还给他，事实上她也没钱还给他，钱早被她挥霍一空。

    7月21日（周日）晚上七点，尹雪姣来到季敏涛家，亲自下厨做饭，当天季敏涛加完班，到家时已经八点半，俩人一起吃的晚饭。尹雪姣在季敏涛家待到晚上十点一刻，她一个人从季敏涛家出来，打车回到自己家。

    直到7月23日，季敏涛的上司发现他连续两天没去上班，也没有请假，这很反常，季敏涛平时很少休假，即使偶尔休假，也会提前向上司报备，上司打季敏涛电话，可以打通，但一直没有人接，上司知道季敏涛一个人住，担心他出事儿，让一个男同事在7月24日上午去一趟季敏涛家，男同事敲了很久的门，没人开门，门里面也没有动静。男同事回到公司，将情况汇报给上司，上司觉得十分蹊跷，果断报警。

    警方赶到季敏涛家，强行将门打开，发现季敏涛已经死在家中。根据现场勘察报告和照片，季敏涛家大约70平米，房型是个长方形，大门进去是客厅和卫生间，客厅左边是厨房和一个卧室，客厅右边是一个卧室。季敏涛躺在右边那个卧室里，客厅通往卧室的门，和卧室的窗户都关得十分严实。卧室内摆着一个炭炉，里面有燃尽冷却的炭灰，小音响里一直播放着《当爱已成往事》，季敏涛躺在床上，戴着眼罩，像睡着一般，嘴角甚至挂着一抹微笑，由于天气炎热，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异常难闻的气味，整个现场十分诡异。

    结合尸检报告以及季敏涛从7月22日起就没去公司上班等情况，警方推断季敏涛死于7月21日晚上或者7月22日凌晨，体内检出安眠药成分，但药量不足以致死，真正的死因是煤炭不充分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中毒。

    警方调查发现，尹雪姣是季敏涛生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立刻找到尹雪姣。尹雪姣听到季敏涛死去的消息，表现得难以置信、崩溃大哭。警察问她7月21日晚上去季敏涛家里做什么。

    尹雪姣说，那天晚上，我去敏涛家做了几个他喜欢吃的菜，因为我想跟他说的事情很难开口。我们本来都打算结婚了，但敏涛那方面有问题，我不想走进一个有爱无性的婚姻，我年龄大了，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小孩……虽然很难开口，我还是跟敏涛提了分手。

    警察问，你提了分手之后，季敏涛什么反应？

    尹雪姣回答说，他很难过，抱着我哭，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去看医生，把病治好……其实他之前看过医生，也吃了药，但没什么效果，他被诊断为什么，□□功能障碍……我之前跟他提过一次分手，被他挽留住了，这次去之前我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心软，长痛不如短痛，所以我很坚决地，要跟他分手。

    警察问，你要跟他分手，他还给你转了80万，几乎把他账户里的现金全部转给了你？

    尹雪姣回答说，敏涛见我是铁了心地要跟他分手，说我是这辈子唯一爱过他的女孩，除了他的妈妈和弟弟，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我要和他分手，都是他的错，不是我的，他希望我以后过得幸福，他知道我有一个开奶茶和甜品店的愿望，说把这笔钱给我，当作启动资金。

    警察说，那之后呢？

    尹雪姣说，之后我们随意聊了一会儿，我把碗洗好，屋子收拾干净，见时间不早了，就跟他告别，自己打车回家了。

    警察问，季敏涛家里的炭炉和木炭是你买的吗？你是不是经常用季敏涛的账号买东西，我们查看了他的购物清单，很多都是女人的衣服鞋子之类的。

    尹雪姣说，炭炉和木炭是敏涛自己买的，我之前说要给他做砂锅菜吃，他就买了，我以前偶尔用他的账号买东西，这在情侣之间很正常吧，这些都是经过他同意的，不然我也不可能知道他的支付密码，对吧。

    警察问，季敏涛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吗？我们查了他的医疗记录，他没有去医院开过安眠药，倒是你一直在看精神科医生，医生给你开了不少安眠药。

    尹雪姣说，我从十几岁起，睡眠就不好，晚上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敏涛前段时间跟我说，年底了，他工作多、压力大，睡不好觉，我很心疼他，给了他一些安眠药，希望他休息好，我也不知道他平时吃没有、吃了多少。

    警察问，7月21日晚上，你从季敏涛住处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尹雪姣说，我们都分手了，当然不再联系。

    警方后来调查了季敏涛死之前尹雪姣的行踪，发现仅半个月的时间里，尹雪姣就辗转于五个男人之间，她还在微博、小红书经营自媒体，名字是“爱美和美食的雪姣”，主要内容包括两方面，一个是“爱美”，有新衣服和包包的开箱视频，有化妆和穿搭的视频，不同于那些千篇一律的高白瘦博主，尹雪姣身材微胖，很会利用穿搭突出优点、隐藏缺点；她的脸盘子大，五官普通，化完妆、弄完头发，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另一个是“爱美食”，她喜欢去网红餐厅打卡，也喜欢自己在家做饭，她老家靠海，很会做海鲜，除了蚵仔煎、香煎带鱼这些家常菜，还会做沙蒜豆面、年糕烧鲳鱼这些高级菜。她的账号每天更新好几条，还要跟这么多男人聊天约会，这时间管理能力，连罗姓男明星也要叫一声师傅。

    8月底，尹雪姣在梧桐区开了第一家店，叫“雪姣的茶”，卖精品奶茶和甜点。这家店的生意本来一直不温不火，尹雪姣被逮捕、她的事迹被媒体广泛报道后，这家店变成了网红店，来猎奇的年轻人一拨接一拨，这家店的老板是尹雪姣，店长是一个职业经理人，趁机收割起线下流量。

    看完第一个案子，兰薇看一眼时间已是五点半，她走到曾心洁的办公室，问她是否一起下班。

    曾心洁说：“我约了客户吃饭，谈一个新的再融资项目，你自己打车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