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前两日，王越把家长的公开求助信交给兰薇，非常厚的一沓文件，载满沉甸甸的希望。王越说：“有525个签名，能签在一张纸上的，我都尽量让大家签在一张纸上。这篇是我写的，你看看怎么样？”

    兰薇光是看标题“请让我们的孩子活下去——来自500多个罕见病癫痫患儿家庭的公开求助信”，就有些泪目，她继续阅读正文：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这样一群特殊的孩子，他们患有婴儿痉挛症、Dravet综合征、LGS综合征、大田原综合征、结节性硬化症、Fires综合征等非常严重的罕见癫痫性脑病。如果这些名词对你而言非常陌生，那么你很幸运，也希望这种幸运伴随你一生。

    疾病的一粒微尘，落在每一个家庭头上，都会成为一座大山。从孩子生病的那一刻起，我们每个家庭就从云端跌入谷底，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在奋力地向上攀爬，与病魔和命运抗争。

    患病的孩子，他们会出现反复的癫痫发作，有的孩子每天发作几十次甚至上百次，有的孩子一发作会持续一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更有的孩子因为抢救不及时，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与此同时，多数孩子运动发育严重落后，甚至终生无法走路说话。这些你难以想象的场景，是我们每个患儿家庭的日常。

    氯巴占是一款治疗该类疾病非常有效的广谱抗癫痫发作药物，截至目前已在美国、英国、德国、印度等多个国家和地区上市，为数众多的患儿正在服用该药。但非常遗憾，该药未在我国获准进口和上市。

    作为罕见癫痫病的患儿家长，我们深知，精神药品的第一属性是“药”，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我们希望有关部门给我们这些患儿家庭一条生路，给我们患儿家长一个希望！

    兰薇说：“写得很好，篇幅不长也不短，太长让人没有耐心看完，太短事情说不清楚。后面的事情，我老板会安排的，放心吧。”

    “谢谢你们，做了这么多律师的分外之事。”

    “对了，后天小玲开庭，你有时间来吧？”

    “那肯定的，我一定提前到！”

    送走王越，兰薇将求助信拿到宋良轩办公室，宋良轩看完之后说：“签字页太多了，可能做个短视频更好，前面是求助信的内容，后面就是一页页的签字页，拉得快一点，看起来也蛮震撼的。”

    “您经验丰富，看采用什么形式最合适吧。”

    “我会跟传媒公司的人商量，咱们就坐等热搜。”

    汪小玲案开庭当天阳光灿烂，不知是空调温度有点低，还是有些紧张，兰薇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被坐她旁边的黄骁尽收眼底，他说：“别担心，按照我们讨论好的说就行了，你没说到位的，我会补充。”

    兰薇是有使命感在身上的，这个案子的判决结果不仅关乎汪小玲一家，更关乎无数个罕见癫痫病的患儿家庭。旁听席坐了很多人，除了王越，汪小玲年过七旬的母亲也来了，还有不少关心汪小玲案的患儿家长，都赶来法院为汪小玲加油助威。

    法官落座后，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顿时安静下来。

    法庭调查阶段，首先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氯巴占是我国管制的二类精神药品，对于癫痫病人有较好的疗效，但在国内市场不允许私自买卖，汪小玲非法从事氯巴占代购，低价从境外购买该药，通过微信群加价向患有癫痫病人的家属贩卖，从中牟利，犯有走私、运输、贩卖毒品罪......”最后检察官说明对汪小玲的量刑建议是一年。

    法官询问被告人：“起诉书中指控事实是否存在？指控罪名是否成立？是否自愿认罪？”

    汪小玲掷地有声：“我不认罪，我买药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治病，我卖药的目的，是为了帮助和我女儿一样正在遭受病痛折磨的孩子，而且我没有从中牟利。”

    旁听席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对！我们支持你小玲！”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注意旁听纪律！”

    到了法庭辩论阶段，公诉人发表的公诉意见主要有两点：一是氯巴占确实在刑法规定的“毒品”范畴内；二是从汪小玲的买价和卖价的差价来看，她是有盈利的。

    兰薇深吸一口气，开始发表辩护意见，她要说的内容已经熟悉到脱稿的程度：“该案的争议焦点，在于‘氯巴占’到底是毒品还是药品，不同于传统毒品没有任何医疗价值，精神类药品本身就具有药品和毒品的双重属性。首先，被告人本身是患有癫痫疾病患儿的母亲，她从境外购买药品的初衷是给孩子治病，氯巴占的疗效来源于医生的告知；其次，氯巴占主要在患儿家长间‘买卖’或者说赠与，从始至终未流向吸食毒品的人群，我们咨询过这方面的专家，现实中几乎没有将氯巴占作为毒品替代品的情况，传统毒品让人兴奋，而氯巴占的效果是抑制异常的精神活动，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本身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他服用氯巴占后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专家意见我们已经作为证据提交；最后，我们认为，这种带有自救、互助性质的进口、‘买卖’精神药品的行为，不应当认定为犯罪，被告人在转卖时进行‘加价’，加的部分价格是代购过程中产生的邮费、损耗费等必要支出，不是她的利润，她并未依靠销售氯巴占进行牟利......”

    铿锵有力地发表完前面一段，兰薇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柔和：“若本案被认定为毒品类犯罪，违背一般公众的伦理直觉，难以被公众所接受。被告人被逮捕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十分配合司法机关的工作，系坦白，可以从轻处罚；被告人系初犯，且为子女治病诱发犯罪，未获利，没有社会危害性，反而救了很多患儿的命，可以酌情从轻处罚；被告人家中患有癫痫疾病的未成年子女需要抚养和照顾，可以酌情从轻处罚。以上情节，请合议庭考虑。”

    兰薇说完，正好撞上汪小玲感激的目光，兰薇冲她点了点头。

    被告人最后陈述阶段，汪小玲说：“谢谢我的律师，她说的基本就是我想说的，还说得比我专业，关于买药、‘卖药’，我的初衷很简单，不是为了牟利，更不是为了贩毒，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吃上药，同时让别的孩子吃上药，希望合议庭能够体谅一个母亲的苦心。”

    法官宣布休庭，一个小时后宣判。

    王越、汪小玲的母亲一下冲到栏杆前，汪小玲的母亲哽咽着叫了一声“小玲”，汪小玲冲母亲笑笑：“没事的妈，您保重身体......”她就被法警带了下去。

    黄骁说：“一个小时后宣判，估计会是个好结果。你今天表现得不错，你在发言的时候，我看审判长听得很认真。”

    “哈哈，你坐我旁边，我就很踏实。”

    王越过来跟兰薇道谢：“辛苦你啦，兰薇，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

    兰薇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一小时后，审判长轻敲法槌：“现在继续开庭，合议庭评议结论已经做出。”

    书记员声音洪亮：“请全体起立！”

    审判长宣布：“被告人汪小玲无罪！”

    旁听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汪小玲喜极而泣，回过头去冲着王越所在方向用力点头。黄骁朝兰薇竖起大拇指：“恭喜你，兰律师！”

    兰薇哈哈大笑：“黄律师，多谢你的指导！”

    从法庭出来后，兰薇在工作群里通报好消息，宋良轩说：恭喜兰律师！恭喜黄律师！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呢。他将一张截屏发在群里。

    兰薇点开图片来看，微博热搜前十有个词条“500多个罕见癫痫病患儿家庭公开求助”，兰薇发了个大大的赞的表情。

    宋良轩说：传媒公司反馈，这事儿的热度比他们预期的高，很多都是大V和网友自动转发的。

    兰薇回复一条：老板居功至伟，好人有好报！

    兰薇迫不及待地点开微博，转发了那封公开求助信，并号召粉丝积极转发关注，又给首页转发的大V挨个点赞。兰薇心情特别好，赢了官司，还能帮助别人，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兰薇接到陈耀东来电时，正和Lucas一起完成他的“环保”手工作业，兰薇做了个垃圾分类的小垃圾桶，以前没上班时，她颇为认真地从网上买来材料，精心设计和制作手工作品，现在上班了，只求交差了事，好在每次她问Lucas妈妈做得好不好时，Lucas都很给面子地说做得好，Lucas从小就是个捧场王。

    陈耀东说：“兰律师，恭喜你呀，我在新闻上看到你啦！”汪小玲案上热搜后，主流媒体也关注到这件事，作为汪小玲的辩护律师，自然有媒体想采访兰薇，兰薇根据宋良轩的指导，挑了两家口碑比较好的媒体，接受了采访。宋良轩说汪小玲案的口碑效应比尹雪姣案好很多，直夸兰薇是他们团队的福星。

    兰薇说：“谢谢，都是团队的功劳。”

    陈耀东兴致不错：“每次给你打电话都是给你带去坏消息。”

    兰薇笑着说：“我理解，做刑事律师的，很难给家属带去好消息。”

    “哈哈哈，盛辉的精神病鉴定结果出来了，是正常的，案子准备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了。”

    “嗯，不意外。”

    “另外，叶登顶起诉赔偿3,750万的案子，判决也下来了，我们输了。”

    “这个也不意外。”兰薇始终语气平静。

    “我已经在准备上诉了。”

    兰薇道谢，挂了电话。她坐回Lucas身边，Lucas还在给手工作品涂色，他手握画笔，涂得很认真。

    兰薇问：“Lucas，妈妈问你，你在这个幼儿园更开心，还是以前的幼儿园呀？”

    Lucas想也没想就回答道：“现在这个幼儿园。”

    兰薇没再追问为什么，知道他在这个幼儿园更开心就足够了，说明她的决定是对的。

    元旦节当天中午，兰薇和Lucas到林丽珍家吃饭，Lucas一进门，林丽珍就把礼物递给Lucas，说宝宝新年快乐！

    Lucas赶紧说：“奶奶新年好，身体健康！”他拿起礼物来看，是一套哈利波特丛书，笑得跟朵花似的，“谢谢奶奶！”

    兰薇从包里拿出一个纸盒，递给Lucas：“别忘了你要送给奶奶的礼物。”

    林丽珍受宠若惊：“奶奶还有礼物收呀。”

    Lucas接过纸盒并打开，是一只手绘帆布袋，他介绍道：“上面是我画的龙猫，奶奶买菜、出去玩的时候，都可以背这个袋子。”

    奶奶接过帆布袋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我们宝宝画得真好，什么时候背这个袋子，都帮奶奶想好了。去洗个手，我们吃饭吧。”

    兰薇见餐桌上有松鼠桂鱼、水晶虾仁、清蒸红膏蟹等大菜，说妈您辛苦了。

    林丽珍说我没这么好的手艺，也没心情做饭，点的酒楼的外卖，她将电视调到动画片，瞬间吸引了Lucas的注意力，林丽珍问兰薇：“霖霖最近在幼儿园表现还可以吧？”

    “对了，妈，我给Lucas换了一家幼儿园，普通的私立幼儿园，Lucas说他在现在这家幼儿园更开心。”

    林丽珍试探着问：“是因为你现在手头比较紧吗？我退休工资挺高，可以......”

    兰薇决定不提有小朋友说Lucas爸爸是杀人犯的事情，她撒了个善意的谎：“有朋友家的小孩在这家幼儿园上学，发现这边的老师更负责任，活动也很丰富，而且学费还便宜一些，”兰薇知道林丽珍最牵肠挂肚的还是杨盛辉，“盛辉的案子，已经移送到检察院审查起诉了，罪名是故意伤害罪。”

    “故意伤害罪大概判多少年？”

    “要根据情节来定，量刑大概三、五年吧。”

    “那就好。”可能林丽珍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听到不那么坏的消息，反而容易接受。

    既然3,750万赔偿的一审判决已经作出，兰薇认为是时候告诉林丽珍了：“您知道盛辉和叶登顶签对赌协议的事情吗？”

    林丽珍刚松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什么对赌协议？”

    兰薇便将叶登顶起诉并胜诉的过程大致讲了一遍，末了又解释一句，没有提早告诉您是不想让您担心。

    林丽珍对兰薇生出心疼来，她握了握兰薇放在桌上的手，这是婆媳之间难得的亲密动作：“这段时间真是太辛苦你了，应付盛辉这摊子事情，照顾霖霖，还要上班。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给钱你也不要，我来帮忙照顾霖霖吧？”

    “不用的妈，龙姐挺给力的，她会接送Lucas上下学，还会把饭菜做好，我到家了她才回去。”

    林丽珍也没坚持，又说回杨盛辉：“他怎么这么荒唐，去签这种对赌协议，唉......”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我和Lucas目前住在租的房子里，别墅我已经卖掉了。”

    “你们有这么多钱吗，够拿去赔偿吗？”

    “我给您算一笔账吧，别墅卖了2,700万，盛辉的G500卖了100万，股票卖了250万，理财和现金大概有300万，这些加起来是3,350万，另外就是盛辉婚前有套房子，我让律师问了他的意见，他说暂时不卖，卖了我们娘俩没地方住……”

    “对，这房子不能卖。”

    “Q5我要开，也不值什么钱，就没卖；农庄和民宿之前投了200万，我跟大股东毛哥谈了，毛哥说盛辉的事情他听说了，农庄和民宿目前经营得不错，如果我们要退出投资，他可以把股权接过去，但他也说，盛辉几年后是要出来的，出来得找事情做，那些正儿八经的单位是进不去了，如果不是特别缺钱，建议把这块投资给他留着，当然了，就算我们要退出投资，以后盛辉愿意去农庄干，他也欢迎。”

    “这话说得真有水平，”林丽珍思前想后，还是心疼儿子，“我觉得毛哥的建议挺好，这部分投资先放着吧，你觉得呢？”

    “可以。”

    “那就还差400万，400万呀......”林丽珍嘀咕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我手里也没有这么多现金，如果把我这套房子卖了，估计可以卖个七、八百万。”

    “那怎么行，房子卖了您住哪儿？要不还是劝盛辉把他婚前那套房子卖了吧？”

    “那套房子是学区房，霖霖的户口也挂在上面，霖霖马上要上小学了，不能卖......”

    “您别急，我再想想办法吧，二审还可以拖一段时间。”

    林丽珍无可奈何地点头：“我也再想想办法。”话虽如此，俩人都心知肚明，一个刚重新工作的女人，一个退休老太太，短时间内要筹集到400万现金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