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二为一

    魏如鹤跟在吴老爷身后进了鹤立斋,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把羽扇,边走边挥,老气横秋。

    念姚从他那儿吃了好几次教训,这回一看老师来了,立马不掺和口角,正襟危坐。

    其他人也自觉闭嘴,只有不明情况的那两个堂哥交头接耳了一番。然而哪能逃过魏如鹤的眼睛,他的眼光一闪,似乎已经在考虑怎么立威了。

    “颜老弟,请上座,我府上这几个小儿,接下来便承蒙你的照顾了。”吴老爷拱了拱手,把魏如鹤请到了孔子像的下方。

    接下来的拜师仪式和吴念娇那时的没什么区别。拜过孔子像,再拜老师,然后奉上咸肉和铜钱,象征性地作为束脩,这就礼成了。

    拜师礼结束后,吴老爷匆匆出门。还好府学的时间定在了卯正,此时去官廨还不算迟到。

    吴老爷走后,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见魏如鹤不吱声,念姚率先带着亲昵的语气喊了一句:“颜先生,你可回来了。我这些日子自己学完了千字文,多亏了你留给我的注音字条……”

    话说到后来,近似撒娇。

    吴念娇闻言一哂,原来他还给念姚留了字条!

    吴念娇原以为这心思只花在了自己身上,没想到连念姚也照应到了。她没来由地有些气闷起来。

    魏如鹤点头,眼角余光瞟向念娇,一看她嘴角耷拉的样子,就知道不好。

    于是他马上对着念姚道:“你还算有点眼色,知道认不了字的话会拖后腿。”

    语气刻薄,但是念姚早就习惯了,也不以为忤。但是听在念娇耳朵里却别有深意,他这是,在刻意解释?

    这时,二姐也不堪示弱地咳了一声,提道:“先生,上回说的学琴……?”

    这二人似乎有些先声夺人的意思,先在大家面前表示自己跟老师关系更近。

    魏如鹤听完烦躁得很。

    他第一次见吴念婵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吴二小姐不合时宜地往他这儿贴,后来知道她害念娇,更恨不得把这二小姐削成人彘,更别说什么手把手教琴了。

    还有什么念姚念妙,这些草包小孩,换做以往,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魏如鹤习惯了运筹帷幄、高高在上,又恃才傲物,从来都不屑跟草包打交道。若不是因为念娇困于吴府……

    魏如鹤敷衍道:“待我向吴郎中禀明后再说。”

    二姐便有些失落的样子,接着又把注意力投往坐在最后边的吴念娇那儿。

    念娇和大家坐得离了好远。原本念姚的书桌是和她摆在一块的,不过也远远地隔了搬出去。

    按念姚的原话是“万一她忽然发起傻疾来,把我写的字弄坏了怎么办,你赔给我?再说了,反正念娇吃了药就忘事儿,她下次也不会记得我不想和她坐。”

    吴念娇乐得离她们远些。

    魏如鹤见二姐似乎又有为难念娇的意思,咳了一声,道:“新来的几位学生,都读过什么书?”

    念妙抢先道:“《千家诗》背了一半,孔夫子的《论语》我也是看过的。”

    旁边的堂哥吴如琳立刻吹捧道:“妙妹妹真厉害!”

    念妙嘴一扬。

    念姚则气得扭起了帕子,她也想这么骄傲地说一句读了什么书,但是绞尽脑汁也搜罗不出来,只想到了姨娘教她的各种绣花图样。

    魏如鹤看向吴如琳,凉凉道:“那你呢?”

    吴如琳大喇喇地说:“我娘说了,我不是读书的料。”

    他的弟弟吴如珑似乎怕先生误会,补充道:“颜先生莫误会,我哥俩不走仕途,但还是看书的。”

    吴如琳又道:“看的是《孙子兵法》、《鬼谷子》。我看先生也教不了我们什么,就多花心思在几个妹妹身上吧。”

    魏如鹤一笑,道:“那我问你,高祖北伐的时候,为何不先下高阳城以作补给,而是铤而走险打悬谷关?”

    “这个……”吴如琳犹豫了一下,嗫嚅道,“我还没学到这个。”

    “如此简单,还用学吗?”

    吴如琳正了正神色,道:“请先生赐教。”

    “我还是教你的妹妹们吧。”魏如鹤挪开眼神。

    吴如珑知道刚刚哥哥的态度已经把先生惹恼了,连忙拉着哥哥站起来行礼,道:“先生,是我们错了。”

    魏如鹤一动不动,只点头,意思是不计较。

    吴如琳抓耳挠腮,道:“先生能不能把刚刚的答案告诉我?高祖为什么要冒险拿下悬谷关?”

    魏如鹤卖了个关子,道:“答案不在兵书上,而在儒家典籍上,你可还学吗?”

    吴如琳连连道:“学学学!求你了先生,告诉我答案吧!”

    “很简单,成王之道在于贵民。”

    魏如鹤接着道:“高阳城守将不曾行苛政,因此百姓没有怨言,守城自然齐心协力。而占据悬谷关的章王虽自封为王,但他乃贼寇起家,仗着高峰深谷的地利横行霸道,盘剥百姓近十年。高祖冒着风险铲除章王,又以仁待百姓,附近城池能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吗?”

    魏如鹤摩挲着无名指,眼神飘去很远:“兵法不过战术,儒术乃是人心。有些军队看着兵强马壮,其实早就被百姓抛弃了。”

    一番话已把吴如琳和吴如珑两兄弟说得服服帖帖,此时已不像刚才那般吊儿郎当,反倒一脸敬重地看着老师。

    魏如鹤又问了一些其他人的情况,然后便开始正式教学起来。

    今日学的是《中庸》。一般蒙学不会从这本开始,吴如琳吴如珑二人都觉得先生乃大才,他选的一定有他的道理。但其实这不过是魏如鹤出门前随手抓的一本罢了。

    魏如鹤领读了几句圣人之言,接着就让这群学生开始摇头晃脑的背诵起来,自己则坐在太师椅上,施施然地看起书来。

    但是魏如鹤这书是一点都没看进去,因为他要留一部分眼神照看念娇。

    更有烦人的念姚每读一句话,就要对魏如鹤说一句“先生我读对了吗”。

    魏如鹤冷着脸,干脆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四处走动。

    他假装站在后头监督,实际上停留在念娇的身边看她——娇娇趴在桌上睡着了。

    阳光照亮了一半脸,睫毛颤抖,神情无辜纯稚,当真如一个忘却一切的初生婴儿。

    每次念娇陪他读书,都会靠在他的肩上睡去。

    就和现在一样。

    魏如鹤多希望念娇趴着的那张书桌就是自己的肩膀。

    其实吴念娇在堂哥讨论兵法的时候就撑不住眼皮了。冬日又实在困顿,忍不住打起瞌睡来。

    她撑着头努力不让自己睡着,但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好像温软柔暖的被窝,念娇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

    恍惚中她回忆起前世,那段与世隔绝的幽禁日子里,魏如鹤除了做些手工活聊作消遣以外,似乎总是在读书。

    上辈子的念娇并没有上过府学,她不认得多少字,因此不解夫君为何能痴迷书籍如此。

    于是总是好奇地陪着他读书,看着鬼画符一般的字,把它们都想成小人在打架,小人打着打着,不知不觉就成了一团浆糊,念娇沉沉地睡着了。

    等醒来时,身上往往披着魏如鹤的外套,而鼻尖被冰凉的墨水点醒。

    那时他读完了书,就会在她脸上画个猪鼻子,然后得意洋洋地笑她是猪——

    “夫子像前敢昼寝,来世做猪晒咸肉!”

    “唔?”

    鼻尖一凉,吴念娇睁眼看向魏如鹤,却觉得他那凌厉的凤眼竟看起来有些温柔,像是……像是颜先生的眼睛。

    吴念娇哑然,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魏如鹤还是颜师古。

    “哈哈哈哈哈!”念姚放肆的笑声霸道地闯进了吴念娇的梦里。

    她一惊,从梦境中醒来,伸手摸了摸鼻子,指尖一片乌黑。

    她迷迷糊糊还没搞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念姚从后方爆发出的大笑便将她拉回了确切的现实。

    “当真是个傻子,这都能睡着!被先生抓住了吧!”

    念娇这才发现刚才照在书桌和她脸上那段暖暖的阳光不见了。

    她匆忙抬头,只见颜先生已经不知何时立在了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支毛笔,笔尖尤是湿润,板着那张她早就习惯了和门板差不多严肃的脸,不过现在阴沉得和泼了墨差不多。

    “夫子言,昼寝者,烂泥扶不上墙也,今日书也别读了,散学了!五小姐留下!”颜先生言语里似乎还有点生气。

    提前放学倒是高兴了念姚,她把书一卷,便跳下长凳走了,临出门还不忘朝念娇做个鬼脸:“做猪晒咸肉咯,做猪咯!”

    做猪晒咸肉?这不是魏如鹤经常说的嘛,刚才还在梦里复习过。

    念娇有点二丈摸不着头脑,念姚怎么好好的说这话,忽然她脸一红,莫非她刚才把梦中的话说出口了?

    她又摸了摸鼻尖的墨痕,已经被她摸得差不多擦干净了,方才的梦好真。

    也许是这阳光太温暖了,在她梦里的魏如鹤竟也如此美好……

    忽然她一凛。旁人是不可能知道“做猪晒咸肉”这句话的,念姚是怎么知道的?

    莫非是颜先生说的……

    她又抬眼看颜先生,却见对方早已回身,只留了个挺拔的背影给她,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抚着无名指。

    念娇有些迷糊,一瞬间竟然将魏如鹤和颜师古二人的形象合二为一了。

    她不禁开口道:“魏……颜先生....”

    “嗯?”

    “刚刚那句话……”念娇的话头刚起,忽然意识到那句戏言的粗鲁之处,只可在亲密之人间或儿童间戏谑。

    虽然颜先生与她有救命的额外情谊,但忽然问出这样粗鄙的话,怕是不妥,吴念娇只好道:“先生好计策,留堂的机会竟让你如此顺畅地寻到了。今日要补习些什么?”

    “补习药材百味,血肉金石,毒虫蛇草,邪淫媚秽。”

    “什么?!”吴念娇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邪淫媚秽?”

    魏如鹤心头大乐。板着脸道:“前面的话你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吴念娇气鼓鼓地道:“我听见了。学药材!”

    “是也。”

    “怎么忽然学这个?”

    魏如鹤一顿,道:“我给你的那两本女医书,你都看懂了吗?”

    吴念娇老实道:“不曾。”

    “从头开始学吧。”魏如鹤抱胸指了指她的鼻子,“这回不比刚才,可不能再做猪晒咸肉了。”

    吴念娇顿时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去,原来不是梦境,这句话,真的是颜先生说的!

    原来真的有一瞬间,颜先生和魏如鹤的形象借着梦境在她心里合二为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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