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无衣默默地跪在地上，脸上依旧没什么神色改变。
七皇子放走了那个脸生的小太监，也没有扶起仍旧跪着的穆无衣的意思，自己坐在了椅子上，眉头紧锁，双手扶额。
“穆世子，你不会早已攀附上十弟了吧？”
七皇子忽然开口问道，语气中颇有几分阴险恶毒。
“臣不敢。”穆无衣脸色微微一变，但七皇子并未发觉。
他不动声色地伏在地上，说道：“父皇二十年来与镇北大将军水火不容，互相牵制，若十皇子登基，想必会压制我父皇，甚有可能就此削去分封，臣岂会与十皇子同流？七皇子请放心，无衣虽一介武夫，仍旧知道此中轻重。”
七皇子哼了一声，算对穆无衣的回答还算满意，他沉思了一会，忽然问道：“若我需要你领兵进京，你最快可以带多少兵进城？”
穆无衣没想到七皇子竟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外地藩王世子擅自领兵进京，可是谋逆之罪啊！
穆无衣神色紧张，他不敢回答。
“哈哈哈哈。”
七皇子忽然笑起来，打破了僵硬的气氛：“穆世子，我自然知道你家最为忠诚，这不是试探于你。”
随即七皇子神色一转，冷声道：“我怀疑十弟有谋逆之心！”
“十弟身率大军在外，而我在内监国，如今父皇既有传位于十弟之心，但难保不是父皇对汝南的一时义愤激起。”
七皇子停顿了一下，见穆无衣没什么反应，又自己说道：“但十弟他如今手握大军，难保他日父皇改意，他便逼宫谋反。”
“调兵虎符在镇北将军处，但粮草由我父看管，我父有旧部可调遣，四万兵马一月进城不在话下。”穆无衣终于说道。
“可以。”七皇子十分满意，“十弟纵然兵马十万，但无粮草，就算他打回京城，我等只需坚守不出便可。好了，无衣，你可以走了。”
“是。”穆无衣应声道，临走时，眼神微微瞟了一眼七皇子。
见七皇子尚沉醉在他的应敌之计中，穆无衣没说什么，默默退出了政务殿。
七皇子自从监国，便日日住在政务殿中，一月才回去一次。
这日便恰好是回府之日。
先前他为了快速拉拢犹豫观望的三、四皇子的旧党，一口气连结了十个亲家，如今自然便有十个侧室在府中等他。
一回府，七皇子便被吵得不行。
他一向是躲进书房不理家事，但他今日有事与其中一人说。
七皇子打起帘子的时候，念妙正在品大夫人送来的茶。
“七皇子。”念妙懒懒地行了个礼。
“你身上可大好了？”七皇子微笑道。
“完全好了，没什么事。”念妙低声道，脸上微红。
那日一早吴府就来了小丫头，给念妙带了大夫人的体己之物，说是回门第二日的习俗。但念妙却在里面的衣服夹层里发现大夫人的纸条，要求她说自己梦魇下血，怕有碍子嗣，娘亲的解释是说可以引得七皇子怜惜，且嘱咐了要让七皇子去叫宫里最好的常太医。
虽然她并不相信这种事情，但她一向信赖娘亲，便照做了。
果然七皇子随即便把常太医请到了府上，念妙心下甚为得意，可见七皇子对她仍旧是上心的。
但常太医为念妙开了药之后，念妙想借故让七皇子留宿，七皇子却言语推辞，当夜就回了宫中。
念妙心下便有些恼怒，故这次听闻七皇子难得回府，却未曾和别的侧室一同出去迎接。
没成想七皇子却第一个来到了自己的屋里。
念妙原是想继续摆下脸子，故问候懒懒的，但终究是不敌心底欢喜。
“七皇子政务繁忙，为何来我这儿？”念妙低头羞赧道。
七皇子脸上温和的笑意未维持多久，只道：“你还记得婚前与我相约之事？”
念妙猛然惊醒，当初她对七皇子说，自己会让父亲全力支持七皇子。
她微微地蹙了蹙眉，她脸上流露出些许不满。果然七皇子来找她和她没什么关系，还是身后的政务事。
见念妙不回答，七皇子有些不耐烦地一把抓起念妙的手，道：“我现在需要你父亲在朝中做一些事。”
见七皇子脸色严峻，手腕被又被抓得生疼，念妙心下涌出一丝恐惧，她觉得七皇子好陌生，只说道：“七皇子有什么要求，我都写家书回去。”
“好。”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七皇子终于放下了念妙的手，脸上又浮现出春风般的笑意。
*
今日因庆贺十皇子即将凯旋，大臣们人心欢喜，也没人留着魏如鹤刁难，早朝散得早了，魏如鹤回家便也早了许多。
念娇用毕了早点，想到院子里透回气，谁料正好遇到魏如鹤。
但魏如鹤并未发现念娇，他只坐在庭院中的那颗梨花树下，在埋头削着一个小木头玩意儿。
念娇心一动，她记得前世，她还是傻女且仍爱着魏如鹤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魏如鹤亲手为她雕刻的木头小兽。
她未曾出声，只轻轻缓步走到魏如鹤身后，看着魏如鹤低头认真地削着木片，乌黑的发丝散落在鬓角，一双往日桀骜不驯的凤眼，此刻却是单纯清浅。
仿佛世间权谋都不复存在，眼前唯有一事，心上唯有一人。
念娇定定地看着，俩人仿佛前世般塑在那里。
“夫人若是怜惜为夫，可替为夫擦擦汗。”终于，魏如鹤忍不住，笑了一声。
“自己擦！”念娇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魏如鹤早就是知道她站在身后了，心下恼怒道，“我来找你是有事求你。”
“夫人请说。”
“你可知我吴府大夫人的母家？”念娇问道。
“柳家么，没落的世家，后来从商，祖上曾是钦点的皇商。到了大夫人祖父那一辈，捐了个官，重回正途。此后便世代做官，但侧支仍旧经商，两支官扶商，商养官，颇为兴盛。”魏如鹤道。
“我需要你帮个忙。”
“哦？夫人嘱咐的事，魏某岂敢不尽力？”魏如鹤来了兴趣，眼神发亮。
念娇蹙眉看着魏如鹤，道：“我自然不会教你白白帮忙，未来你的凶险多的是。你若帮我，我自然帮你。”
“好，好，多谢夫人大恩大德。”魏如鹤道，他重生的事实迟早也会告诉念娇，但现在不是时候。
“我需要大夫人家败落，我的大哥吴如琢，必须离开吴府。”念娇坚定道。
只要大夫人家出事，牵连大哥吴如琢的名声。以吴老爷如今的性子，一切以他的官运为上，想必会留下赵姨娘的儿子，而逐走自己的大儿子。
大夫人最得意的不就是自己的一双儿女吗，念娇心下冷冷，什么叫做失去，大夫人活了这么久的岁数，也该尝尝了。
魏如鹤对念娇轻轻一鞠躬，便退回了自己的屋中。
虽然对于他来说，门外的金尹卫不啻俩个纸人，他自然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但是白天不知道会有什么人上门找他的麻烦，他不舍得徒留念娇一人在家中应对。
魏如鹤想了想，写了个纸条，从笼中拿出一只信鸽，绑在腿上，从围墙的另一边抛了出去。
*
吴老爷在家中如坐针垫，原是念妙来了信。
他竟不知这个嫡女野心竟然如此的大，她竟然拿自己当靶子，要挟吴老爷上书弹劾十皇子。
念妙在信中说，若吴老爷不弹劾十皇子，她便要向皇帝揭露吴老爷故意替换汝南事变待嫁女，攀弄富贵偷天换日将嫡女嫁给七皇子。
吴老爷满头是汗，当初四丫头嫁七皇子，不是七皇子上门提的亲，四丫头自己非要答，大夫人胁迫自己给汝南婚事换的人吗？
怎么如今全栽自己一个人身上了？
吴老爷有些恨恨，果然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如今这四丫头一心全向着七皇子，原先冒险把她嫁给七皇子，是想至少能有七皇子这棵大树保底。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为了七皇子，转头就来卖吴老爷。
若是替嫁风波事发，四丫头怎么都有七皇子保，但自己这条老命，可就不一定咯。
还好念妙信中要求简单，只是转述了七皇子的话，只要在朝中参一本，引发朝堂议论即可。
第二日吴老爷就这么战战兢兢地怀揣着一本质疑十皇子拥兵自重的奏折上了朝。
原本朝中势力就盘根错节，七皇子广布党羽，对十皇子不满的人本来就多，但众人不敢冒着这个风口参七皇子，容易被打为结党营私，但一直是直臣中立形象的吴老爷说话的分量就不一样了。
“吴尚书所言确需考虑。”七皇子装模作样点头道。
“我看吴尚书不是礼部尚书么，怎么对兵家的事都还有研究？”兵部尚书忽然粗声粗气道。
吴老爷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生怕眼神露馅，被人看出是这对翁婿的一场演出。
“众位大臣说的皆有理，我看还是召回十弟，询问一番为好。”七皇子道。
朝下霎时议论纷纷，有说此时汝南只差一举便能攻陷，怎可临战召回主将？也有说若此时不趁十皇子还有牵制召回，难道要等他带兵打到京城下吗。
七皇子眼见朝中分为两派，甚满意，他斜眼看了一眼穆无衣，穆无衣却似乎神游，仿佛没有听到众人议论一般。
七皇子神色颇有些不满，这个穆无衣，等到他除去十弟，便也要将他早早替换掉，不过眼下，他仍旧需要趁手的工具，文是魏如鹤，武便是穆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