豚脩巷里,念娇过的生活仿佛与婚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个讨厌的室友。
好在魏如鹤虽然油腔滑调,但不曾孟浪,到了晚上规规矩矩地自己睡地板,倒叫念娇放下了悬着的心。
只是在这一方天地里,实在无聊得很。
念娇一腔焦虑想查明姨娘的死因,却完全出不去门。吴府的消息要靠赵姨娘中转,还得仰赖魏如鹤做中间人传递,求人嘛,不得不做低了姿态,摆好了脸色,倒叫魏如鹤越来越得寸进尺。
想到这,念娇不由地懊恼起来。
“吱呀——”
门被推开,张嬷嬷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见念娇正在桌边写字打发时间,她便笑盈盈地端着一碗粥进门来。
“夫人,该吃午饭了。”
念娇淡淡道:“放着吧。”
“唉。”
张嬷嬷将粥放到念娇的面前,一不小心袖子翻开,露出了一个金镯子。张嬷嬷连忙一抖袖子将金子遮住,又心虚地看了念娇一眼。见她没反应,以为没看见,才放下心来。
“夫人慢用,那老奴先出去了。”
说完,也不等念娇说话,立刻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念娇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幽深,那个龙纹镯是她嫁妆里的。
她早知张嬷嬷此人眼浅贪财,把嫁妆交予她打理就如羊入虎口。
但是嘛……念娇嘴角一勾。
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
若是她不动这心思还好,动了那就有理由惩治了。
念娇将笔放下搁在笔架上,端起张嬷嬷送来的粥。白米稀稀拉拉,一点小菜都没有。
念娇皱眉,这两个下人实在过分。一个从不来伺候,一个每天做这样的吃食打发她。
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勉强果腹。
到了晚上魏如鹤回来的时候,张嬷嬷还没有将残羹冷炙收走。
魏如鹤一回来就将素淡的外衣脱下,随性地挂在屏风上,一脸兴味地对念娇道:“夫人,我饿了。今日朝上发生一件趣事,若有美食,我就讲给你听。”
念娇摇着扇子,懒懒道:“想吃美食?你在做梦吧。我不过喝一碗白粥而已,喏,还剩了半碗放在桌上。”
魏如鹤皱眉。他心思玲珑,一看残粥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脸色冷下来,道:“没眼的东西,该收拾收拾了。不过这是夫人的人……”
念娇冷笑一声:“可不是我的人,不过是大夫人强塞给我的罢了。更何况前世……”
魏如鹤见她不再说下去,促声追问道:“那两个下人前世做了什么?”
他记得那个那个年轻的嫁了管家,老妈子倒是一直陪着念娇,前世他万念俱灰,还来不及追查后宅便重生了。
念娇摇了摇头,似乎不愿说。
这时,张嬷嬷刚好推门进来,见魏如鹤也在,哂笑道:“大人,老奴手艺不精,饭菜粗俗,请大人原谅。”
说着,她端进来几碟小菜,却都是烹饪便利的凉菜,拍黄瓜、糖番茄、水煮青菜。
魏如鹤皱眉:“眼见你一日比一日敷衍了。”
一开始张嬷嬷还算守着规矩,后来见金尹卫将夫妇二人严密看管的样子,她想着魏如鹤并无前途,从此开始愈加怠慢。
此刻听见魏如鹤质问,张嬷嬷心里并不慌,强词夺理:“哎呦大人,您要知道,咱们被圈禁在这儿,没条件呀。”
魏如鹤冷笑一声,道:“哦?”
张嬷嬷没来由地恐慌起来,脸上强装镇定,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被圈禁在这儿,没什么好食材,也就做不出什么好吃的。”
魏如鹤不待说话,念娇冷眼扫过去,道:“那你嘴角怎么闪着油光呢?”
张嬷嬷条件反射地抹了抹嘴巴,随即她意识到了什么,嘲讽道:“没条件就是没条件,想吃的话,自己做呀,食材和厨房都在那儿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处境,还这样拿乔……”
说完,她竟然将这几碟小菜重新收回了食盒,拿着便出门了。
魏如鹤从未被下人如此忤逆过,他气得要命,当场就要一刀结束了这个老妇,被念娇拦下,道:“你现在身份敏感,莫要再起事端。”
听完念娇的话,魏如鹤放下手。
“原本留着她,想看看究竟她会下作到什么地步,也好推测出前世的时候她起了什么作用。既然没几天就逆反成这样,过两天我自会寻个条目将她撵走。”
魏如鹤担忧地看了念娇一眼:“我被圈禁,连累你了。不过应该不会太久。”
念娇心里翻了个白眼,不会太久?还有两年呢!算上前世,四年!
真要感谢她的话,麻烦这次出去之后他们俩一别两宽好吗。
念娇不愿谈论这个,岔开话题:“今晚吃什么呢?我可不会做饭。”
魏如鹤好笑道:“不麻烦夫人,我亲自下厨。”
半个时辰后,魏如鹤拎着食盒走了进来,献宝似的揭开盖子,念娇发现里面竟然是水晶猪蹄、土豆炖牛肉、白灼青菜。
魏如鹤看起来一副矜贵的样子,没想到一手好厨艺。
念娇浅尝了几口,肯定道:“以后都由你做饭。”
“夫人吩咐,敢不从命?”
“张嬷嬷不是说没食材吗?这猪肘和牛肉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魏如鹤鄙夷道:“那老妇将东西藏起来了,还以为我翻不到。”
念娇一笑:“那是,怎敌得过魏世子像老鼠一般翻找食物的身手。”
魏如鹤佯怒,伸手呵痒,道:“老鼠一般的身手,是这样吗?”
念娇左躲右闪,实在拗不过他,连连讨饶。
玩笑了一会儿,魏如鹤正色道:“今日朝堂上,你父亲参了十皇子一本。”
念娇皱眉:“爹爹不像这种乐于出头的人。”
“他定是受了什么好处或是威胁。”
念娇和他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爹爹参十皇子,拿好处的是七皇子。”
魏如鹤爱她思绪灵敏:“不过,近日七皇子整日住在宫里,可没有与吴老爷见面。”
念娇略一思索,迟疑道:“那么,连接七皇子和爹爹的,是念妙?”
自从念娇出嫁后,她俩便没再见过。看来,念妙现在一心向着七皇子,娘家成了她的砝码。
念娇心下淡淡。
自从姨娘和弟弟都撒手人寰后,吴府就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
她知道未来十皇子将荣登大宝,但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思去纠正吴家站队七皇子的行为。
魏如鹤看着念娇神思的眼睛,问道:“需要我提醒你爹爹吗?”
“不用。”念娇释然,冷言冷语道,“到时候吴家覆灭的时候,保他们性命就是了。他们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除了……”
念娇止住了口。
魏如鹤眼皮微动,漫不经心地说:“你姨娘那件事,我派人见了常太医。”
念娇向他看去。
魏如鹤垂眸:“那日,常太医被七皇子的姬妾请走了。这个姬妾,是你四姐。”
念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
魏如鹤见念娇脸色木然,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
念娇如一根木头一般,并没有反抗。
她心里有只绝望的野兽在嚎叫,似乎在连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是你们母女,为什么不放过我!
魏如鹤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仿佛在哄当初的傻女娇娇,低声道:“娇娇不怕……”
念娇回过神来,挣开他的怀抱,默然不语。
魏如鹤也不着恼,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吊坠,挂在了念娇的脖子上。
念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拿起吊坠一看,发现是一柄小小的桃木剑。
“祛灾纳福。”魏如鹤怕念娇不收,忐忑地解释道。
念娇盯着桃木剑看了很久。
上辈子是个金佛……
“怎么不用金佛了?”想起那个后来挂在金垣公主颈间,后来被投入水中的金佛,念娇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冲了很多。
魏如鹤一愣。他知道念娇所说的金佛是什么,但他得装不知道。
魏如鹤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佛不佛的?不灵。”
若是灵验,他的娇娇又怎么会死在湖底?
念娇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收下了。”
原来前几日他拿着木头雕刻的就是这个。不是金佛,是不是意味着这辈子还是有希望改变的呢?
*
翌日,魏如鹤出门后,张嬷嬷送来午膳,依旧是一碗寡淡的白粥。
她态度散漫,嘴里还叼了根牙签,身上散发出肉味,一闻便知吃了独食。
念娇本就心情极差,冷下脸来。
“慢着?”
张嬷嬷不耐烦地回头:“夫人有什么吩咐的?”
念娇淡淡道:“去把我那箱嫁妆抬进来,今日闲着也是闲着,清点一下。”
张嬷嬷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抓着胳膊,局促道:“夫人闲着就练练字、绣绣花啊,数什么嫁妆?怪沉的。”
念娇冷笑:“你是怕我数出什么差错来吗?”
“哪能啊。”
张嬷嬷蹑手蹑脚地回到西厢房,将手腕上的龙纹手镯依依不舍地撸下,放回箱子里。
她朝着躺在榻上的小荷喝道:“死东西,整天就知道骚姿弄首勾引门口那几个。快把头上的首饰拿下来,夫人要核对嫁妆。”
小荷自顾自地对着镜子抹口脂,道:“管那个傻子干什么?你别妨碍我,我要是成了,便是这院子里头一个出去的人。”
张嬷嬷啐了一口,道:“不知羞耻。”
小荷冷笑一声:“我不知羞耻?你整天吃香喝辣让主子喝白粥就知羞耻了?要首饰是吧,拿去!”
说完,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往张嬷嬷掷去。
张嬷嬷哎呦一声,气鼓鼓地放进嫁妆箱子里,抬去了念娇那儿。
念娇打开一看,那对龙纹手镯赫然在上,便知张嬷嬷放回去了。
她不动声色地拿着嫁妆单子,惊讶道:“呀,这镯子怎么在这儿啊。这可是大夫人最喜欢的镯子,也不在嫁妆清单上,想必是出嫁的时候急了些,不小心放进来的。”
“是……是吗?”张嬷嬷不认字,全然当了真,眼睛发亮。
念娇又道:“这两个翡翠戒指,好像也不在单子上。奇怪奇怪。”
张嬷嬷又问:“还有呢?还有什么不在单子上?”
念娇又说了一串首饰名字,她道:“既如此,不如偷偷发卖了,也有一笔可以打点的银子。”
张嬷嬷自告奋勇:“我来!”
念娇又苦恼道:“只是门口有金尹卫守着,不知道怎么出去……”
张嬷嬷眼睛一转,悄悄道:“夫人有所不知,小荷那贱蹄子这几日与几个金尹卫颇为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