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的话,我一定会想你的。”

    “一把伞容不下第三个人。”

    “你再胡说八道些过分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脸颊上,贺野缓缓睁开眼。

    撑起上半身,无精打采抓过闹钟瞥了眼。

    一愣,八点二十。

    “……迟到了。”

    “这个月第六次了吧?”班主任挑高的音调里按捺着暴风骤雨。

    “第七次。”贺野纠正。

    无奈一顿,班主任缓缓吐了口气,双手从叉腰换到身前交叉,“下午放学前,我要见到你家长。”

    抬起头本想再爆发两句,在触及面前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后,却只无奈叹了口气,最终只是挥挥手,示意贺野离开。

    被驱逐的人还没走利索,就听见身后隔壁桌的老师压着声音、饱含同情安慰了句“辛苦你了,对付这种死不怕开水烫的学生,是最磨脾气的。”

    贺野笑了笑,在心里表示赞同,加快步子将对话甩在身后。

    叫家长…

    叫谁呢?

    徘徊在楼梯拐角,掏出手机靠在围栏上翻看通讯录,贺野手指在备注名“爷爷”上方犹豫了片刻,轻轻一划,屏幕滚动着上翻,联系人的姓名们如同抽奖机窗格里“刷刷”翻页的幸运号码,等待抽奖人的眷顾,短暂快速地滚动过后、缓缓停下。

    滑动手指也随之悬停在了屏幕上方,看清备注名的一瞬间,仿佛被烫般一缩,贺野并不想碰触它。

    上课铃响了,同班的、外班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路过她都要好奇扫个一两眼,毕竟平时很难从铃声催促下行色匆匆的气氛中找出她这么个气定神闲的异类。

    避开肩脚碰撞和好奇的目光们,贺野来到楼梯半腰处,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再次摁亮屏幕,正中仍定格在烫她手的那个联系人姓名上。

    犹豫着,她心一横摁了下去……

    数着听筒里的“嘟——嘟——”的连线声,跟她“咚咚”乱撞的心跳声相比,竟不知哪个更响,但一样惹人烦乱。

    数到第四声时,“喂?”猝不及防地,那头接通了。

    比起听觉到大脑的反应路径,听觉到手指的路径显然要更加畅通无阻些,就在大脑仍处于发懵状态时,手指已先一步地按下了挂断,只剩心跳“咚咚”乱砸,扯着筋往脑袋里冲撞。

    只是不想听到对方温暖又空洞的声音……

    大脑后知后觉给出解释。

    还好后续那边也跟贺野一样有默契,并没有回电话过来,也许这就是直系亲属的心灵感应?

    不过取而代之,对方很快发了短消息过来。

    撩亮屏幕扫了一眼,贺野并不着急回复,手机揣回兜里,在上课铃响五分钟后,乖乖回到教室门口喊报道、又乖乖接受罚站。

    当然也只是表现得“乖”罢了,不然也不会在罚站途中再次走神掏出手机、翻出短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有什么事吗?”信息里礼貌写着五个字。

    她用前半节课去思考,该回复什么内容才合适,又用后半节课去纠结,隔多久回复,时机才显得恰当。

    午饭后,她从食堂匆匆回到教室。

    很可惜,既没有找到合适的回消息时机,又没有想到合适的回复内容。

    思考无果,干脆放弃了,于是倒在桌上,枕着胳膊看着窗外。

    趴了小半个中午,耳边脚步往来,都是回教室午休的。

    透过玻璃,半边天逐渐转阴,云层一朵一朵皱在一起,遮天蔽日,没多久,下起雨来。

    贺野并不喜欢下雨。

    仔细想想,也并不从小就这样。

    “一把伞容不下第三个人。”

    也许是自从听了这句话之后吧。

    自记事起,贺野就住在爷爷奶奶家里。

    其他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接送上学,她不一样,大多时候,都是奶奶来接她跟哥哥贺池放学,回家时路过菜市场,奶奶会领他们进去顺便买些菜,分些小小的塑料袋给两人提,嘴里还要念叨说“领了两个壮劳力。”

    奶奶腿脚不是很好,自从被公园石阶绊倒住了一次院后,就更是如此,放学远远找到奶奶时,她都在路旁的石墩子上坐着。

    也忘了是哪次提前放学,在校门口等奶奶时,贺池突然说,“我去买菜,你搀奶奶回家。”

    从那之后,贺池就离开了被接送行列,如果他下午放学要打篮球稍晚些回家,甚至会不辞辛苦地在午休时间专程往返一趟,买菜送回家。

    贺野也尝试拒绝接送,起先奶奶不同意,以“小女孩独自在路上行走太危险”为理由拒绝,直到贺野深思熟虑后,以“要跟朋友们一起回家”为由,奶奶这才点头。

    那之后,奶奶在客厅窗边呆坐的时间多了,她总揉着腿看着窗外,感慨“老了,不中用了。”贺野就会沉默地去她旁边乖乖坐着,直到默默观察着奶奶注意力转移,再次笑逐颜开。

    跟很早便将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贺池不同,贺野丢三落四、粗心大意,总是需要奶奶跟在后边帮她“擦屁股”,每每被邻居们拉出来跟贺池比较时,尽管心里不服,可她却仍“屡教不改”。

    这是她的秘密,是在最初无意观察到窗边奶奶落寞的神色时,心里突然空出了一块,那是与之前模仿哥哥不给奶奶添麻烦拒绝接送的另一种截然相反的觉悟,她决定把“我要成为一个独立自主不让奶奶操心”的独立目标,稍微修改了一下。

    贺野最初不知道对错,但看到阴雨天气里,奶奶边抱怨她丢三落四、边笑着帮她把伞备好时,她知道她的选择没有错。

    于是她从最初刻意不去注意天气,逐渐养成了出门不再看天气的习惯,直到奶奶住院。

    一整个礼拜的连阴雨,即便从周围同学们嘈杂的交谈中听到预告般的抱怨,她却也依旧执迷不悟般仰仗着她的恶习,丢下哥哥早起贴心顺带备给她的伞,在阴云的笼罩下小跑着出门,在放课后人潮拥挤的教学楼里,对着楼外雨帘痛定思痛、却仍死不悔改。

    直到那天,远远地,一张不认识的面孔出现在校门口,一手狼狈打伞,另一手举着一张上半边淋湿的硬纸板,褐色纸面上,深蓝色彩笔反复描出大大的“贺野”两字。

    雨地里奔跑的、嬉笑打闹的,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人影来来往往、嘈杂喧闹。

    校门外,学生有钻进家长轿车里的,有穿着雨衣跨上自行车的,有打着伞跟在推电动车的家长身后的,几个女生挤在一张伞底下哈哈大笑,一旁鹤立鸡群的精瘦男孩顶着校服狂奔……

    而举着硬纸板的那个,被挤得歪歪扭扭、狼狈不堪。他时不时扶一下镜框,拦下几个穿雨衣的学生问话,显然,他正为找不到目标而有些焦躁,金丝眼镜上飘满了细细密密的雨丝。

    直到放学大潮逐渐消散,教学楼底下里只剩零星几个人,那人这才跟门卫打过招呼,朝楼洞里走来,而贺野早就站在这边观察了他很久了。

    “人贩子?”

    就在他快步绕了两圈,茫然地东张西望时,贺野站在他身后冷声问他,毫无礼貌。

    “是你?”男人指了指硬纸板上的名字。

    贺野点头,视线直勾勾的,直白又警惕。

    “你奶奶托我给你送伞。”他笑了,松了口气。

    “证据?”

    “?”男人一愣,后知后觉笑着解释,“小家伙,你警惕心蛮强的,等等我给你奶奶打个电话。”

    说着他放下纸板靠在小腿边,掏出手机,边拨号码,边张望着拿起纸板去一旁的垃圾桶旁折叠塞进桶里,接通电话回到贺野身旁递给她。

    “喂,奶奶,”贺野接过手机,视线不离开男人,边问电话那头,“你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男人“扑哧”就笑,贺野瞪着他,油盐不进又连续提问了几个离谱的问题,终于被电话那头说通了,这才满眼警惕地把电话还给面前无奈微笑的人。

    “你不记得我了吗?你那时候小,我就住你家隔壁,还抱过你。”

    “少倚老卖老了,你看着也没多大!”贺野气势汹汹。

    “真的,你那时候还是个婴儿。”

    贺野不可思议:“谁家婴儿就能记事?”

    “小时候白白胖胖的,现在怎么变这么刻薄?”

    于是“刻薄”的小女孩狠狠踩了这位邻居一脚,换来对方嗷嗷乱跳,疼完了又笑着道歉。

    那便是贺野与她的旧邻居何文斌的初遇。

    当然,婴儿时期不算。

    那之后,上学放学,学校门口都会多一个人影等她。

    起初因为连阴雨,贺野并没有拒绝,直到几天后雨停了,身影仍在那里。

    贺野瞥了他一眼,按下心里隐隐的期待并未落空的一丝微妙的踏实感,小声丢下一句“不需要”就要走。

    好在他并没有真的丢下她,转而跟上她,说:“顺路,小女孩自己一个回家容易被坏人盯上。”

    听到这话,贺野并没有被感动,而是皱着眉拒绝得更凶了。

    “你才需要保护呢!”她被自己的音量吓了一跳,从怔愣中回神、扭头就跑。

    刚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停下来,后边脚步声毫不费力地追上来。

    “你再跟着,我就报警了。”

    “我要是坏人,你已经没机会报警了。”

    贺野默默地往回走,脚步声就放慢跟在她身后。

    “不报警了吗?”身后人没话找话的声音百无聊赖传过来,跟挑衅似的。

    “报!”贺野赌气大声说。

    他接话特别快,“那你快报吧,其实我也遇到了困难,正想寻求帮助。”

    贺野迟疑了一下,抓着书包肩带停下步子回头,认真问他:“什么困难?”

    “其实我是红绿色盲。”

    贺野刚想回他“这有什么”,皱眉思考了一下,改口问:“那你怎么过马路的?”

    “人多的时候跟着大家一起走走停停,路口要是没人,就等有人,有次等了好半天,等来个闯红灯的,跟着他走到一半,卡车从路那边朝我们开过来边气急败坏摁喇叭,那人撒腿就跑,我也吓得也赶紧跑,险些没跑利索,那你就见不到我了……”

    看见贺野眼中的动摇,他叹了口气:“唉,能不能过去马路,只能随缘了。”

    “那怎么办?”贺野这句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自问,说完她就真的站在那里认真思考起来。

    何文斌看着她,突然笑着提议:“你要不要做我的小保镖?”

    看贺野犹豫,他再接再厉:“我下班,你放学,你负责带我过马路,我负责雨天给你带伞怎么样?”

    想了想,大概合计着这交易不错,贺野点了点头。

    贺野其实并不想跟他赌气,但是那阵子她总会被拿出来跟贺池比较,成绩不好,运动不好,在听到那句“小女孩一个人在路上走太危险”后,她气恼于自己竟然连性别都成了弱势。

    比较是人的天性,再长大些,她更意识到所谓比较不过是在拉踩,贺野原本厌恶无比,直到这个新来的邻居哥哥以一种奇妙的引导,将她执拗的自尊维系住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开始无意间将自己的亲哥哥贺池,跟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哥哥拿来比较,或者叫做衬托……

    尽管贺池优秀,但是缺少人情味,跟这位旧邻居哥哥比起来,除了脸跟身高,其他还差些,她得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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