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你谈过恋爱吗?”姜宇问,贺野摇头。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贺野看他一眼,不做声。

    姜宇的话题最近变最近愈发越距,哪怕在吃闭门羹后,也仍喋喋不休地追上来。

    偶尔,他会对贺达粘着他的行为表现出些许抗拒,尤其贺野不经意视线扫过去时,他甚至会红着脸乱七八糟地解释一通,与贺达撇清关系。

    每天见到贺野,仿佛贺野不是去接贺达,而是去接他,一连很多天,他校服里的内衬换了又换。

    “现在看着还像班主任吗?”姜宇似乎非常执着于这个问题。

    “我那天开玩笑的。”贺野说。

    姜宇一脸你当时表情并不像开玩笑的委屈,然后又问:

    “那你见我第一面真实想法是什么?”说完立马竖起耳朵。

    贺野摸下巴回忆了一下,说:

    “我在想,我舅舅以前提到过,贺达的那个早恋对象,不会就是你吧?”

    “误会了,我们真不是那种关系!”姜宇立刻否认。

    也不用那么紧张,贺野心里笑着想。

    与其担心自己误会他会对贺达下手,其实自己这个有一定血缘的表姐,跟这位小表妹的关系,可能还没他们俩来得深远。

    *

    最近姜宇总以各种借口为契机,入侵占据了贺野日常生活中更多的视野,甚至连奶奶住院的事也被他打听到了。

    贺野路过医院值班室时,看到姜宇站在门口,单手插着口袋,另一只手耷拉着,大拇指上非常煞风景地包着厚厚的纱布。

    “手怎么了?”贺野下巴朝他指头努了努。

    “给奶奶削苹果割到了,值班室那个医生拽我去包扎的。”

    “哪个?”

    “就……”他犹豫了一下,“你总躲着的那个。”

    贺野不动声色瞥了姜宇一眼。

    姜宇下意识移开眼,想了想又迎上视线,没话找话说:“她可真辛苦。”

    贺野“嗯”了一声,“值班确实辛苦。”

    “我是说,她上班明明戴着眼镜,下班却要换隐形,涂口红,为了吸引喜欢的人可真辛苦。”

    贺野瞥了他包扎得分明的大拇指一眼,提着电壶撇下他。

    “我帮你接水。”

    贺野手里一轻,电壶被姜宇接在手中。

    “不用。”贺野并没有松手,身体一侧躲开他,“贺达刚才找你,你最好给她回个电话。”

    “你是不是很讨厌那个女医生?”

    来到取水间,贺野拧开龙头,嘟囔着“这水没烧开”,唯独避开话题。

    “你是不是喜欢接她回家那个男的?戴金丝眼镜那个。”姜宇突然说。

    开水壶里,随着水位升高,音调逐渐变高,贺野关了龙头,把水壶递给姜宇:“你把这壶提回去,这壶没开,放卫生间洗漱用。”

    “……”

    任凭他话语婉转,百般的试探,贺野也看得出他的心思。

    *

    又是雨天,贺野淋着雨回家,不得已抄了近路,那天她右眼皮突突直跳,结果在屋檐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在等人。

    看到贺野,她略显惊讶,而后微笑招招手:“快过来一起避雨。”

    贺野在她善意的视线中放慢脚步,慢悠悠路过她,又突然停下,在雨中扭头问:

    “你是故意的吧?不带伞?但凡看一眼天气,也该知道这周连阴雨。”

    她笑容凝固,沉默了很久,并没有作答。

    两人就这样默默隔着雨帘僵持着,直到她等待的那个人碰巧到来。

    “久等了。”冒雨来迟的人,走近时,伞微微移开,才看清一旁的另一个熟人,“贺野?”何文斌略惊讶。

    “你怎么又没带伞?”

    “我故意的。”贺野笑着说。

    一愣,他又说:“那咱们三个挤一挤,走快点,我们先送你回去。”

    “我们”送“你”回去,那个“你”,显然是多余的。

    “挤不下,又不是没试过。”贺野说。

    “那要不这样,”何文斌尴尬一笑,“伞给你,你赶紧先回去吧。”

    贺野一把拍开他的手:“别装好人了,我妨碍到你们了直说不好么?明明心里早就有怨气了吧?”

    她的愤怒换来的却只有成年人们的沉默,这反而更加激怒了她:

    “明明看我碍眼得不得了,还要装作没事,直接说出来不好吗?”

    良久,何文斌推了推眼镜,缓缓开口:

    “你说得对,一把伞容不下第三个人。”

    贺野一怔,送伞与过马路的交易,过往雨中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破碎了。

    什么交易,不过是施舍。

    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不再有笑意,又或者他已经决心收回,不再施舍。

    *

    “你要去医院对吧?我送你。”

    姜宇骑电动车缓缓跟在贺野身后,大声说。

    “不用。”贺野顺着马路牙子疲惫拖着步子。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见贺野沉默,他又说:“那我给你讲个笑话?”

    就这样沉默跟了一路,直到医院门口,远远地等着个身影,是贺达。

    看见两人,她抓着书包带的手微微颤动了下,脸上一瞬间闪过复杂的僵硬神色,而后换上笑容,抬起手像是想打招呼,却在举起到一半时,突然放下,脸上的笑容脱落了,她突然转身撒腿就跑。

    “贺达,跑什么?”姜宇一愣,骑车就要加速去追。

    却顾及到贺野,电动车疾驰了几米远又停下来,他回头看向她。

    “我不喜欢你。”贺野停下步子,远远跟他对峙。

    大概沉默僵持了有五秒,姜宇突然笑了:

    “我没告白吧?你怎么回事?预判?”

    “贺达发消息说联系不上你,”贺野说,“打电话问你是不是又在我这里。”她给“又”加了重音。

    摸了摸鼻子,姜宇说:“你就跟她说,我手机丢了。”

    “她说你手机落在她那里了,上周五。”

    “你又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跟喜欢的人吵架,至于阴沉成这样吗?”

    “你跟踪我?”

    “他跟医生才是一对,你应该清楚得很,所以你才一直躲着医生,不就是不想面对真相吗!?”

    “追根究底别人的事,你家人没教过你最起码的礼貌吗?”

    “我放养,生下来就没人管,没达到你道德水准还真对不住。”

    “……抱歉,我没听你提过,家里的事。”

    “哪次我找你说话不是被你搪塞过去,我愿意说,倒是你,有那闲情逸致听吗?”

    *

    贺野本以为拒绝了姜宇后,两人的关系会疏远。

    然而第二天放学,对方却像没事发生一样出现在她教室门口,意外的是,他身旁的贺达也是一脸灿烂的笑容,仿佛无事发生过。

    两人用各自的方式跟贺野打了招呼,一如往常的反应让贺野开始怀疑前一天的真实性,又或者只是一场梦。

    “跟之前一样,我送你们回家。”

    贺野看了贺达一眼,点头同意:“你们先送我吧。”

    然而,就在抵达校门口时,却看到了意外的身影。

    晴朗的天空下,何文斌站在那里对贺野而言是非常稀奇的体验。

    也许以往他温和的表情和晴天更搭,可他此时的神色却和天气晴朗相反。

    “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我来。”他突然大声说。

    贺野原本想掠过他,但听到话她停下来,不解地回头。

    “你才多大,就开始搞迁怒连株,拿人软肋那套把式?”

    “我语文不好,听不懂你打哑谜。”贺野说。

    “别装了,不以恶小而为之,贺野,你不要自毁前程。”

    就在两人陷入僵持之际,另一个人影出现了,眼睛红肿,是哭过了吗?贺野看着医生走到何文斌身旁,似乎在劝他。那行为像在昭示,他们才是一边的,他们在一致对外,而贺野,正是那个外人。

    “夫唱妇随,真有默契。”

    贺野冷笑,这是她在当下莫名其妙的委屈情绪里,所能想到的反击他们的最恶毒的话。

    明明觉得力度不够……但似乎真的造成了伤害。

    医生愣了一下,而后转身离开了。

    贺野忘不掉她转身离开前,留下的那个眼神。

    是怜悯,无奈,或者其他?

    也许更像是在看一只路边发疯没救,即将被安乐死的恶犬。

    那一刻,那个眼神来自兽医。

    “你如果再对她说过分的话、做过分的事,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何文斌说。

    *

    后来贺野从奶奶口中得知那两人要出国的消息。

    贺野纠结于他们是否是因自己而离开,直到奶奶说“他们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一直没告诉周围的人。”她才知道就连她过于纠结的心理活动,也不过是自作多情。

    医生后来单独找过贺野,但是被她以“不在”为由,委托贺池帮忙搪塞过去。

    就在第二天,放学路上,医生再次出现,她拦住了贺野,说着抱歉的话,贺野错身走过她,心里不是滋味——你为什么跟我道歉,明明该道歉的是我吧?

    原本以为在他们出国前的日子里,三人将以渐行渐远的疏离感来划伤句号,直到奶奶被推入重症监护室。

    贺野赶到时,医生从监护室里出来,白大褂被血染红,看到贺野时,她低下头,仿佛做错事。

    “你为什么不用全力救我奶奶?”贺野像一只疯狗一样扑过去。

    “贺野!你清醒一点!!”

    何文斌突然给了她一巴掌。

    贺野摸着脸,像是魂魄刚从天外收回来。

    “奶奶没事。”贺池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火辣辣的触感后知后觉爬上脸颊。

    贺野后退了两步,无助地看向医生。

    何文斌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个迁怒连珠自毁前程的卑劣之人。

    那是贺野最后一次见他们。

    后来医生辞职、两人出国,贺野都只配从他人的描述中得知。

    *

    收回记忆,贺野看着屏幕——

    “你伞忘家里了,你等等,我给你送去。”

    她关闭了林莓的聊天框,看着窗外的雨帘发呆,她并不想承人恩情,所以决定淋着雨回去。

    然而早有人站在楼栋外等她,是姜宇跟贺达。

    “上车,我送你们。”

    头盔递过来,贺野没接,绕开他离去,“我打车。”

    “姐,”贺达拦住她,“你不觉得自从那个女人和她妹妹来家里,你就变了吗?”

    “变成怎样?”贺野讪笑低头,却对上贺达慌张而委屈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瞳仁,映出非黑即白的世界。

    “变得不愿意跟我们在一起了。”

    贺野看着她黑色瞳孔里自己的影子,说:“你们出现前,我一直是一个人。”

    “所以我们才拉你一起,这样谁都不会孤单。”

    “并不是人人都需要抱团取暖,总是拉着我一起,问过我的意见吗?”

    “可是你并没有拒绝过。”

    “非要我明确说出来,你才听得懂吗?那现在你明白了吗?”

    姜宇及时打断两人争执:

    “贺野,贺达也是不愿意看你一个人,你别说得太过分。”

    “自顾自跟上来,是有一种拯救了失魂落魄的流浪狗的顾影自怜的自我感动?我需要你们来拯救吗?”

    “她说的没错,你确实变了。”姜宇皱眉。

    “一直叼着奶瓶才算是保持初心?”

    姜宇沉默两秒,拧着眉头放狠话:“贺野,你要是这么执迷不悟,以后都别来找我们。”但这话他说得心虚,他几乎立刻意识到,贺野根本没来找过他。

    贺野笑了。

    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吗?

    人的关系可不是这么类比的。

    *

    三人的争执惊扰到了路旁的流浪狗,配合着争吵的声音,它大声地吠叫着。

    直到另一道声音不恰当地介入:

    “打扰你们四个吵架了吗?”林莓礼貌询问。

    “你又想干嘛?”贺达怒目而视。

    “我赌注赢了她,她答应周五回家吃饭。”林莓说着掠过姜宇,问贺达:“你要不要也一起?”边说边把伞罩向小女孩头顶,却被她一把拍在伞檐上,林莓撤步收伞,“诶你别乱拍,这是你姐的伞。”

    她说完一扭头,贺野已经走进了雨里。

    “回头见。”林莓摆摆手,也追过去,递伞给贺野,却被拒绝:“我不需要。”说话的人挪了一下眼珠子。

    “这是你的伞,你能自己拿着吗?”林莓说,“我手累。”

    贺野接过伞合上,任凭递伞给她的人依旧跟在后边聒噪地说着什么,她却一句也听不进去,耳边只有雨声。

    她走了几步,看向远处路口,此时正亮着绿灯,路旁停着两个人,共撑着一把伞。

    明明是绿灯却不过马路,那两人也是红绿色盲吗?贺野轻笑一声,脚步却突然顿住,笑容凝固在脸上——

    伞下的男女停在那里,将伞转向一侧,正侧身看向这边。

    “文斌哥!医生姐姐!”贺达兴奋地从贺野身后冲向前方。

    无法被小女孩亢奋的情绪感染,贺野的脑袋突突直跳,破碎的记忆一点一点缝合——

    “作为交易,你送我过马路,我送伞给你。”

    “我们送你回去。”

    “一把伞容不下第三个人。”

    “对不起。”

    阴沉的下雨天。

    染血的白大褂。

    ……

    噩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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