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白

    “刚才那两人你认识?”

    林莓问,贺野不做声。

    雨丝淅淅沥沥,路上大多人都合了伞。

    两人斜前斜后走着,途径十字路口时,林莓提醒说:“往回你们家方向拐,你打赌输了要跟我回去吃饭,别忘了。”

    贺野叹了口气,回身:“到底怎么才肯结束?”

    “好大的火气,”林莓眯眼,“别把你在别处的怨气往我身上撒。”

    贺野叹了口气,在林莓视线威压下,这才调头去了回爷爷家的路。

    在家门口,林莓正准备敲门,却被贺野拦住了:

    “我陪你们吃一顿饭,你们就能放过我吗?”贺野揉了把头发,“还是在我退让一次后,打着亲情的幌子,打算索取更多?”

    “你周围的关系都是一次性的吗?”

    斩不断的过去、杂乱的恼人的关系,贺野扶着额头,任记忆扰乱了她的心绪:“人生迟早都要分离的不是吗?”

    林莓眯眼:“这种话等待生离死别的时候再说,更何况,你亲爷爷想举办个婚礼弥补遗憾,你都不愿意参加吗?”

    “让我厌烦的关系,我都会主动结束掉。”

    “也就是说,”林莓扶着下巴恍然大悟,“原本被你主动结束了关系的人,又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很在意吗?刚才那两人。”

    “我现在不想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事!”

    “果然很在意。”

    “能不能别说了!?”

    “我以为你没在乎的人了。”林莓笑着说。

    贺野正要发火,门“吱呀”开了。

    两人缄口不言。

    林娴把着把手,脸上的惊喜在领悟气氛后转为尴尬:“小莓,你去帮我买瓶醋。”她急忙打发林莓先回避。

    “知道了。”林莓耸肩转身下楼,她也并不想沉浸在对立氛围中太久,会让大姐担心。

    *

    “小莓半小时前就发消息说你们马上到,菜我都提前炒好了,你爷爷也马上就回来,”林娴给林莓留了门,手脚拘谨先一步来到客厅,指了指餐桌跟贺野说,“你看你有哪样爱吃哪样不爱吃,就告诉我,我记住…”

    贺野换了鞋,却并没有脱外套,而是沉默地走进客厅,环顾四周,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菜我再拿去热热,你喝果汁吗?”林娴讨好道。

    “不用了,”贺野转向林娴,眉间隐含着怒意,“我的书呢?”

    林娴先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忙解释:“我看你丢得满客厅都是,就整理整理给你摆回书柜了。”

    “你进我房间?”贺野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客厅里的气压也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没有乱动,只是整理了一下,东西一件都没少。”

    听到这话,贺野立马冲回房间,几秒后低头攥着拳走出来,问:“我门背后的伞呢?”

    “我按物品归类,伞全都放在客厅新买的伞架上。”林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不要碰我东西…”声音里饱含着愤怒,贺野起初是低着头说的,接着突然抬头大声道:“不要随便乱碰我东西!”

    她喊完,发疯一般冲向客厅窗台旁,把收纳得整整齐齐的盒子、书包、收纳筐用手臂全部推翻在地。

    接着似乎不解气,又冲回卧室,里边立马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林娴手足无措站在客厅中央……

    门铃响了两声,林娴回头。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姜宇靠在门框上,身后贺达又摁了两下门铃才停手。

    林娴迷茫之际,姜宇越过她走进客厅,对着卧室里正在砸东西的贺野轻描淡写道:“来接你了,解气了咱们去撸串啊,等着你呢。”

    一回头见林娴盯着他看,姜宇耸肩解释,“我她朋友。”他又看了一眼窗台边散落一地的物件,边感慨边热心地招手喊贺达进来一起助人为乐——两人乐呵呵地蹲下帮忙收拾整理起物件。

    贺达拾起地上的眼药水瓶子,亲昵地抬头:“奶奶,您眼睛不好啊。”

    林娴受宠若惊,但明显又觉得哪里不对,这边贺野发完疯,走出房间,视线扫过窗台边的两名同伙,而后视线又扫向正前方的林娴,大声说:“我不需要你自我感动的好意,以后别碰我东西!”

    她说完恼火地推开林娴、快步夺门而去,后者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边姜宇故作惊讶地起身凑过来,作势要扶她,却在靠近时,双腿一屈,犹如跳山羊一般从她身前一跃而过。

    姜宇身后,贺达立刻拍手称道,也有样学样从林娴身前跨过走,前冷冷丢下一句:“别想装可怜来博取同情,老狐狸精。”

    *

    回到租房楼下,贺野徘徊了很久,最终没有上去,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流浪着,戴上耳机,她试图将杂乱隔绝在世界外。

    救护车呼啸的声音,和她耳机里的音乐和鸣,她觉得自己也需要抢救一下。

    心里的恶魔复苏了……

    贺野笑了起来。

    直到喇叭声将她惊醒,她抬头,是姜宇,正伸手递来头盔:

    “我找你好久,贺达我已经送回去了,大晚上你也别一个人到处乱跑。”

    贺野接过头盔。

    “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姜宇说。

    *

    门轻掩着,贺野推开门,玄关里放着摆放整齐的鞋。

    林莓正靠在沙发上刷手机,听到脚步,她懒洋洋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后再次回归屏幕。

    沉默,沉默……

    那日争执没了后续,日子照常运转着,而与林莓之间沉默而心照不宣的气氛,足足持续了一周,直到周五再次来临。

    “婚礼,你去吗?”林莓突然问,“你爷爷让我跟你说,就在你云云阿姨办婚礼的那家酒店二楼大厅,周末,十二点。”

    贺野站在卧室里,正准备合门的手将门拉开了些,字正腔圆道:“不去。”她甚至听到了自己这两个字的发音里几不可闻的冷笑。

    “那太好了。”林莓起身,走过去把着把手从外替她“哐当”拉住了门,将那张冰冷的脸关在了卧室里。

    门合住的一瞬间,贺野隔着门听到了林莓似乎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里升腾燃烧。贺野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成了被驱逐的丧家之犬,竟然连爷爷婚礼的消息也是被一个外人传达,被一句“你去不去”就随意带过,也许她才是那个外人。

    于是,隔着门,贺野回敬似的狠狠地冷哼了一声,原地站了三秒,转身取了手机。

    编辑了一段话发送给姜宇,不到三秒,就收到了对方的回信,“好。”

    咬了咬牙,贺野猛地将手机砸向床铺。

    *

    隔天,姜宇出现,隔着头盔,他们对视了良久。

    “又变回小恶魔了。”姜宇说。

    是很久没有听到的称呼。

    以前贺野毒舌他跟贺达的时候,或者偶尔跟他们恶作剧的时候,姜宇就会这么称呼她。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就是在夸你。”

    “你善恶观还真叛逆。”

    “多谢夸奖。”姜宇语气轻快,心情不错。

    “谢早了,我没夸你。”贺野说。

    “你要不要笑一笑,”将手机前置镜头凑到贺野面前让她看自己表情,“看着真的像是恶魔附体了。”

    贺野微笑,她并非被恶魔附体,她觉得此刻她就是恶魔本身。

    *

    就像跟林莓说的那样,贺野并没有去“参加”婚礼。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加入”,她只是出现在了婚礼现场最近的地方。

    最佳VIP看台,她全副武装,站在二楼的宾客席,静待婚礼最精彩的一幕。

    举办场地是贺野熟悉的一家酒店,今天她来时特地赶在所有工作人员到位之前,避开了正门,趁人不注意时溜了进来。

    她压了压帽子,站在二楼的回廊,远远地注视着正厅,红色的地毯从花台上一直蜿蜒向远处的大厅正门。

    两年前贺野就在这里参加过亲戚的婚礼,而几分钟后,她那个突然降临的“奶奶”就要跟她亲爱的爷爷,一起顺着这条红毯,一步一步朝着她所在的这个方向走来。

    也不知道那位奶奶,化妆能否遮得住眼角的鱼尾纹。

    宾客喧嚣,没有人注意到贺野,她只是那个暗中的观察者。

    在婚礼的主角从正门进来前,就有一个身影,手里提着一个铁皮圆桶,也出现在了二楼拐角,正是姜宇,恶魔的使徒。

    登上二楼后,他立刻与贺野对视一眼,贺野随即把眼睛挪开了,而他也默契地移开眼睛,仿佛两人并不相识,他转身朝着正门旁的看台边走去。

    他的目的地,就在正门旁的二楼看台那里。

    只要等到司仪宣布新郎新娘入场,花童将正门拉开,新娘携手新郎走进会场的那一瞬间,红色的油漆将从使徒手中的桶中泼出,撒向新娘洁白的婚纱,瞧瞧,多么喜庆的祝福。

    *

    大部分宾客已经围着花台在宾客桌前落座了,仍有不少看客仍站在那里,用手机对着花台拍摄,周围是小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

    不少面孔贺野都认识,那是当然,毕竟是爷爷的婚礼。

    为了避让耳目,贺野尽量隐藏在阴影中,将帽檐尽量压低,她等得无聊,干脆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跟着会场音响里浑厚的BGM开始轻哼。

    直到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贺野?”

    下意识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旧友的脸。

    心道糟糕,但她又立刻镇定下来,假笑着跟对方打招呼寒暄,试图敷衍过去。

    嘈杂的交谈声之后,音响里的背景音乐大概又换过两首。

    面前的朋友突然说:“我记得当时新郎跟你吵架,所以才去了国外,原来你们两个已经和好了呀,当时还以为你喜欢新郎呢。”

    司仪的声音在大厅另一头响起:“接下来有请我们的新郎新娘携手入场。”

    婚礼进行曲的前奏,恢宏响起,花童喜庆地笑着拉开门,新郎牵起新娘的手,从缓缓张开的门外,款款向里走来。

    在他们的身后,贺野看到了自己的爷爷,以及爷爷身边的那个女人,两人如同新郎新娘的父母一样陪伴在那里,满面慈祥。

    “如果你再做出什么对不起赵小姐的事,我是不会再原谅你的。”

    分开那年,何文斌甩给自己的话,再次在脑海里响起,与那句话相应的,是他留给贺野的冰冷的脸,和此时他作为新郎脸上洋溢的温柔完全相反。

    “等一下!”贺野立即回头,朝看台二楼姜宇的方向大喊。

    顾不上兜帽被气流扬开,贺野大步奔跑着,朝姜宇冲过去,然而恶魔的使徒却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呼喊——

    红色的油漆,从半空中精准地泼洒下去。

    新娘的头发、头纱、上半身、裙摆、到处都是炸开的凄惨的深红。

    一片哗然……

    片刻的安静后,姜宇察觉到了贺野的存在,缓缓看了过来。

    停下步子,贺野隔着六七步远与他对视。

    宾客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吵闹过后,视线接二连三冷静下来,随后依次朝肇事者的方向看去,他们很快就察觉了油漆泼出的源头,然后再顺着肇事者的视线,看向与他对视的贺野。

    那些视线中有贺野认识的朋友,有从门外惊慌走进来的她的爷爷,有惊魂未卜的新娘,还有她许久没有说过话的,以交恶而告终的旧邻居何文斌。

    那些视线在看清贺野的脸后,从最初的诧异,逐渐演变成了了然,就像心照不宣默认了这场意外的始作俑者那样。

    姜宇突然后退了一步,他视线从贺野扫向哑然的宾客们,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的眼神出卖了贺野。

    下一秒,姜宇突然朝贺野奔跑过去,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一把抓住贺野的手腕,要将她带走,而贺野却突然一把抓住栏杆,将他的手甩开了……

    贺野低头与新郎对视,她的余光里能看到新娘惨状——原本圣洁纯白的婚纱,加上原本寓意喜庆的红色,沾染在一起却显得如此的凄惨。

    另一道视线,带着敌意,很快吸引了贺野的注意,贺野回头,目光立刻与林莓对上,与其他宾客们复杂而意外的神色不同,林莓唇角挂着知情者胜券在握般的微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贺野一步一步,绕着旋梯旁来到楼下,又一步步走到那个笑容面前。

    “你故意的?”

    “什么?”林莓问。

    “知道我在说什么!从你问我是不是有在意的人开始!”贺野大声说着,一把揪住林莓的领子。

    周围乱哄哄的人影立马凑过来拉架、劝解。

    林莓脑袋微微后仰着,眯起眼睛:“不用谢。”

    “蛇蝎毒妇!”贺野抵住林莓将她逼得倒推进步、撞在桌子上,酒杯倾倒,红酒倾泻流出。

    门口的林娴等人急忙朝这边赶过来。

    “怎么,你不是么?”

    林莓拽住贺野的手,甩开:“你现在很生气?”

    “有事你冲我来,凭什么波及无辜的人?”

    “‘无辜不无辜’是由你定义的?”林莓笑着问,微“上周你推倒我姐,害她住院,她不无辜么?”

    半晌,贺野睁大眼睛、缓缓松开手。

    林莓继续说:“你把她的眼药水换成胶水,你不无辜吗?”

    贺野一愣,突然回头看向姜宇,后者手足无措将视线移开。

    一切豁然开朗,当年何文斌突然骂她时,医生来劝解时红着的眼睛,只是贺野从来没有深入想过。

    林莓并不给她分神回忆机会:

    “你不用看他,他做过的很难不算到你头上,他做的不都是你指使的么?你的油漆原本想泼向谁?就因为我把受害者换成了你在乎的人,你就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你觉得合适吗?”

    就在所有人以“息事宁人”为由,试图化解这一场闹剧时,突兀的惊呼声将一切强行打断——

    “林娴!!?”

    贺广仁率先惊呼出声,宾客们随之哗然。

    入耳撕裂的喊声将林莓拉回现实,她顺着吵喊声回头,眼前的一切变成慢动作——

    林娴的身影缓缓瘫软在地,距离最近的几名宾客惊慌失措地掏出手机、拨通呼救。

    周围宾客们瞬间糟乱,在余光里乱晃。

    当林莓回过神来时,她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一部,冲过去扶着林娴,一起瘫坐在地板上。

    而后,圣洁的白色的婚纱突然遮挡住她的视线,新娘倾身蹲下,面容换上医者的镇定,简单交代了几句,开始做心肺复苏。

    红色的油漆在她身上,像是手术室门刚打开时,沾染在白大褂上的鲜血。

    始作俑者的林莓跟贺野,视线无意间碰撞在一起,如同流浪街头的两条落水狗,看到了落魄的同类,迟到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贺野想起当年病房外染血的白大褂,以及自己丧失理智的迁怒。

    而林莓的表情也并不好看。

    显然,农夫与蛇的故事仍在上演。

    ……

    林莓没办法在叛逆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因为她的大姐林娴被诊断出有心脏病。

    明明是很早之前她就知道的结论,却频频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而失去底线。

    扫过林娴紧闭的双眼,以及倾身施救的被红染色的原本洁白的新娘,林莓在脑海里重复给自己宣判着死刑——

    真是烂透了,我可真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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