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37

    岐宫寻看着眼前屈膝行礼的人不自觉地挑起眉毛。

    “哈,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活动一下手指,神色间轻蔑又嘲讽,“闹了半天就只是在讲这些不明所以狗屁不通的话是在糊弄谁啊,”

    他顿了顿,脸上挂起笑,

    “哎呀,你该不会觉得这样很帅吧?”

    自称“零”的泷川澪消音,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慢慢直起身子故作不在意地理了理裙摆又重新坐了下来。餐桌上的茶壶在之前就被那只咒灵打碎,泷川澪端起唯一幸存下来的瓷杯装模作样地轻轻搅动,掩饰自己的不悦。

    岐宫寻嗤笑一声,虽然没有再开口,但讽刺和嘲笑的意思却表达得淋漓尽致。他声音不小,但端着茶杯的泷川澪只当自己没听到。

    “失礼了,”旁观许久的泽诺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介入,“工作影响,寻比较喜欢直接高效的处理方式,如果冒犯您了我很抱歉。”

    说着,泽诺也朝着泷川澪笑了起来。恰到好处的弧度,亲和却又保持着礼貌的梳理。

    这是一个十分符合社交礼仪规则的笑容。但对现在的泷川澪来说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连这句向她表达歉意的话都让她觉得刺耳。

    ——“寻比较喜欢直接高效的处理方式。”

    这不也是在内涵她拖拖拉拉拐弯抹角效率低下人品低劣(?)吗!!!

    被气得不轻的泷川澪深吸一口气,到底没有当场发作。放下手里的杯子,像是认命了一般长长地叹气,

    “......真够性急的,”

    她抬头再次将自己的眼神放到泽诺身上,“不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就不能耐心点让我慢慢说吗?”

    泽诺保持着礼貌的笑,“当然,洗耳恭听。”

    被哽了一下的泷川澪顿了顿,还是开了口。

    最初的最初,她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无父无母的她在福利院里长大,院长不善管理也找不到什么赚钱的方法,只能勉强靠着政府的津贴艰难维持着福利院的开支。吃不饱是常有的事,她因为身体瘦弱,所以更难填饱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就偷偷跑出去到附近的一家面包店去翻垃圾桶。运气好的时候,他能翻到一些蛋糕的边角料,但更多时候没有,毕竟就算是做蛋糕剩下来的边角料也会被拿来点缀上奶油和水果做成低价的商品处理掉。

    被院长拎回来见人时,她抓着刚翻出来的几片粗制黑麦吐司边往嘴里塞。风干硬化的吐司边把口腔划破了几个小口子,淡淡的腥味和又干又苦的吐司边被她一起吞下。这时候她才抬头去看眼前笑得一脸和善的男人。

    院长说,这就是她的亲人。

    “你可以叫我父亲。”男人很儒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时脸上的笑容似乎又大了几分。“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

    她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地跟着男人上车。

    “麻烦你了。”男人坐在车内半摇下车窗,

    “不不不,哪有的事,这孩子跟着您可是太幸运了。”一向不苟言笑的院长弯腰站在车边满脸堆着笑意,转头看到她时,也是一副灿烂的笑脸,

    “你以后可要好好听先生的话,要好好报答他呀。”

    她没说话,只是点头。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院长,不是板起面孔皱眉,而是这样笑得灿烂的样子。

    是因为这个“父亲”给了院长很多钱吗?

    她懵懵懂懂地想。

    跟着男人到了家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院长说她幸运。独栋的别墅,私人的泳池和花园,那些她只在书里看到过的东西在她面前一一出现化作实现。

    陌生的漂亮女人蹲下来抱着她呜呜咽咽地哭泣,泪水浸湿了她的衣领,隔着一层让她的脖子也隐隐约约地有些发烫。

    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安抚这位漂亮的夫人。所幸女人很快就止住了泪水,松开了搂着她的胳膊。

    “我是你的母亲。”

    女人平息着有些急促的气息,眼神很温柔。

    “不用再害怕了,我们找到你了。”

    她那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心怀恐惧的,五六岁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懂事,福利院的环境促使她迅速成长,但她到底只是个孩子,骤然被告知有了双亲要开始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这么可能会毫无感觉呢。那些她下意识藏起来的脆弱和害怕在母亲温柔的安慰里决堤,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滑落,她从一开始的无声流泪到放声大哭。而父亲和母亲则在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

    哭得红肿的眼睛有些疼,但心口却是暖暖的。

    ‘我有家人了。’

    她想。

    “一个多么温暖感人的故事,”“泷川澪”语带感慨,而后却又压低了声线,“如果没有她的话。”

    ****

    “你是谁?”

    第一次见面时她正坐在花园和母亲一起编花环,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掐断了手里的花梗。

    她转头看去,发现出声的人就站在不远处,对方穿着蓝色的公主裙,头上绑着蕾丝边的蝴蝶结,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向她们走来。

    看清对方长相的她顿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而注意到她的来人也停下动作愣了好一会,随后加快速度飞奔到母亲身边。“妈妈,她是娃娃吗,她和我长得好像!”

    她愣愣回头,看着母亲亲昵地摸着那个和她长相相似的陌生女孩的头发,神情温柔。

    “不是娃娃,是姐姐哟,小澪有新朋友了,开心吗?”

    被叫作澪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离开妈妈的怀抱一本正经地对着她行礼,像个可爱的小公主,“你好!”澪弯起眉毛笑得很甜,“我是泷川澪,叫我小澪就可以哒。”

    *****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泷川澪”笑着摊开手,声音很平静。

    “我本来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亲人有了归属,”

    “但她仅仅是一个笑,就夺走了我的全部。”

    澪(mio),零(rei) 。

    相似的写法,截然不同的读音,仿佛预示着两人相似的面容和全然不同的命运。她早该知道的,命运从不给予她无需偿还的幸运。她能够来到这个家,只是因为她身上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她要成为泷川澪的“影子”,成为替泷川澪挡下一切灾祸的“骑士”。

    “我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才有的,如果没有她,那么我的一切对于父亲母亲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

    泷川零伸手拨弄着掉在餐桌上的花朵,眸色明灭,“本来没什么的,反正这些都不属于我。”

    “但她不该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她手指用力,被揉烂的花瓣沁出艳色的花汁从她指间溢出。

    “......那是我的,唯一属于我的。”

    自从和泷川澪见面之后所有不对劲的地方都得到了解释,她终于明白自己与父亲母亲之间存在的隔膜究竟是什么。正如泷川澪可以毫不顾忌的叫爸爸妈妈而她只能尊敬地称呼父亲母亲,她从来没被允许真正融入这个家庭。所有的优待和礼遇都有其对应的代价,她学会权衡利弊并迅速成长起来。

    但偶尔她也会难过。

    无论再怎么清楚等价交换,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真正的不需要你去做什么仅仅只是因为你是你就能够得到的善意。

    ——想要得到真正的归属。

    仿佛是为了实现她的心愿一般,第一次见面,是在来到这个家的第四个月。午后树梢上投下的一片碎影在摊开的书页上摇曳,扑朔着落在发间的树叶吸引了她的注意。抬头,正好与躲在树杈上的人四目相对。

    “.......”

    似乎被吓了一跳,蹲在树上的男孩下意识地惊呼一声,随后又反应过来控制自己噤声,“喂.......”

    他顿了顿,扶住头上大大的帽子压低了声音,“帮我一把,别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眼神太过清澈,又或许是因为那天下午的阳光太烈让她晃了神,鬼使神差的。她点头答应了这个有些奇怪的要求。

    以此为契机,她开始频繁地见到这个人。

    有时候是在课程结束后回房间的路上,有时候是在房间独自训练体能时的窗外......每次视线不经意地偏转,都能发现暴露在外的那顶熟悉的帽子。

    也许是为了回报她的确遵守承诺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那天的事,男孩每次过来时都会从口袋里掏出点什么玩意送给她礼物。

    “......我不喜欢吃糖,”她看着手心里五颜六色的糖果,竭力克制着自己。

    “这是‘贿赂’。”男孩对着她笑,眼睛都眯了起来,

    “下次,我们一起偷偷出去玩怎么样?”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是作为泷川家真正的大小姐的“影子”被找回来的,为了能够迅速成长起来足以应对一切有可能对泷川澪造成威胁的问题,她必须一刻不停地拼命学习。

    “你要保护妹妹。”

    母亲温柔地替她整理好衣襟,仔细盖住袖口下的绷带,看着她的眼神却很平静。

    “这是你唯一必须要做到的事。”

    ——“开什么玩笑?!哪有人的人生是为别人付出一切的啊?”

    男孩气冲冲地跺了跺脚,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生气的样子来。

    “人生价值当然是要完成自己的理想啊,就算是想要为了他人做什么,那也应该是由你自己来决定完成而不是让其他人替你擅自决定吧!”

    他的语速很快,但每一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楚。

    ......他在,为我生气吗?

    她抱着膝盖侧头看着面前像发怒的小狮子一样张牙舞爪的男孩,不合时宜地想道。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会来关心我愿不愿意呢?

    “你有在听吗?!”

    似乎是发现了她的走神,男孩鼓着脸凑过来不满地询问,

    “嗯,”

    “......你在敷衍我吧?”

    她被男孩的表情逗笑,好心情地往嘴里塞了一颗水果糖,不像是曾经在福利院里吃过的那种仅仅只能尝糖精甜味的糖块,男孩带来的糖清甜却不腻,含在嘴里很轻易就能让人心情好起来。

    “......我愿意的。”

    男孩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什么?”

    “我说,我愿意永远保护泷川澪。”

    她转头,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男孩吃惊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倒是听听看你都说了什么啊!!!”

    回过神来的男孩咬牙一把捏住她腰侧的软肉狠狠一拧,

    “你愿意个头啊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

    一边哎哎呀呀的求饶,一边试图反击回去的她暗笑,

    ‘但是如果不愿意,我就不能在这里遇见你了呀。’

    “那之后开始,我的训练量逐年一次又一次的加重,我开始学习如何应对各种暗杀和袭击,开始锻炼我的身体素质。”

    零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讲述一段他人的故事,

    “我有意减少和他的见面,不想让他发现我身上的伤口,”

    “但身上越来越重的血腥气是瞒不过他的,或许,小孩子就是会对气味很敏感呢。”

    她开了个小玩笑,但眼神里却没有笑意,

    “他开始变得沉默了。”

    相处多年的小伙伴身上的变化很显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长成少年的他笑容变少了,带来的礼物也从糖果盒鲜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药和绷带。

    “.......用这个吧,”少年抿了抿唇,“药效很好,也不会留疤。”

    “你还懂这个啊,没看出来呢。”

    她有意想要缓解对方绷紧的情绪,笑眯眯地接过来,故作轻松。

    “嗯。”

    少年没有答话,沉默地看着她费力地上药挣扎着绑绷带。

    “.......我来帮你,”

    说完,不等她回应,少年就已经接过了她手上的药,迅速地替她处理伤口。

    他的动作是不符合年纪的熟练利落,只是整个过程里他的表情却一直阴沉沉的。

    短暂的寂静有些磨人,她很少见到一向活泼的他也会有这样沉默的时候。往日里总是少年主动挑起话题,兴奋地和她分享所有一切他知道的想知道的东西。但现在却轮到她来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了。

    不过她没有困扰太久,先开口地依旧是少年。

    “.......逃吧,”

    “?”

    没等她反应过来手腕就被少年握住,

    “现在就逃,离开这里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别留在这里了。”

    他的语速很快,压抑在嗓音里的情绪如洪水般席卷而来,

    “抛弃所有的一切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你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你可以做你真正想做的事而不是为了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承受你不应该承受的一切!!!”

    “.......算我求你了,”

    她发愣地看着抓着自己的手的少年,看着他的泪水一颗一颗滴落在她手上,凉凉的。

    “......你会死的。”

    “.......”

    “不会的。”

    她笑了,隔着那顶大大的帽子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我不会死的。”

    ****

    “他那时候应该就察觉到什么了,”

    零扫过站在对面的两人,随手捞起一块破碎的锦绸擦干净了手指上的红色花汁。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有些担心过度,安慰好之后就没事了。他的表现也确实如此,那之后他不再说让我逃跑之类的话,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本该如此的。”

    ****

    那天是个平常的下午,天气好得和她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她咬牙提前完成了所有的训练,借着养伤的理由偷偷溜到她们约好的地方。

    少年已经在那了,他还没发现她的到来,低头拨弄着怀里抱着的花。

    她悄悄走过去想给他一个惊喜,训练时的“潜行”在这个时候发挥了重大作用,她满意地看见少年被吓得不轻,缓过神来后威胁似的举了举拳头。

    “干嘛呀你,我还以为被发现了。”

    他喘口气,没好气地道。她则安慰似的摸摸他的头,接过他手里抱着的花。

    “这是什么?”

    “矢车菊,我最喜欢的花。”

    “它和你有点像呢。”

    “......”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拨动着花瓣。

    ......和我,像吗?

    原来,我可以是这么漂亮的花吗?

    “我养了好久,就这几朵开得最好看,看来你挺喜欢的,太好了。”

    少年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种子放到她手心,

    “等以后,”他顿了顿,“等以后你有时间了,可以试着自己种种看,很有意思的。”

    ......“以后”,吗?

    这是个于她而言有些遥远的词,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花点点头,

    “嗯,以后种比你的还要好看的矢车菊。”

    “?好过分啊!!”

    他收回手,嘴里抱怨着,脸上却还是笑,

    “那我就等着看咯。”

    ****

    “他看不到了,”

    零微微吸气,像是在掩饰什么,

    “我把矢车菊养得枝繁叶茂,它开得不比任何地方的差。”

    零松气,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可是他看不到了。”

    岐宫寻皱了皱眉,泽诺则沉默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不过此时的零并不关心其他人的反应,她定了定神,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很简单,”

    “我要泷川家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泷川澪夺走了唯一属于我的东西。她明明已经拥有这么多了还是要拿走我唯一拥有的,那么作为代价,我也要拿走属于她的全部。”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为了成为她的替身才存在的‘影子’,那我偏要爬到最高的地方顶替她成为新的‘主人’。”

    “她剥夺了我最重要的存在,所以我也要消除她最重要的存在。”

    “她死了,我用泷川家的技术把她变成了咒灵,她不会真正死去,我要她亲眼看着她的一切是如何被我一样一样拿走的!”

    零的声音越来越激昂,脸上的神色却分毫未变,

    “.......这就是我的‘以后’。”

    “但这些和我们都没关系吧。”

    岐宫寻打了个哈欠,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愤慨激昂。

    “如果按你的说法,这样就结束了吧,那有为什么要请高专过来祓除全部的咒灵,难不成你闲的没事想和别人讲你那长的要死的悲剧爱情故事?”

    像是被自己的话逗笑,岐宫寻嗤笑一声。嘲弄地盯着坐在不远处的零。

    “那你可真够闲的。”

    零神色不变安之若素,

    “因为已经足够了,”

    她随手把擦拭过手指的锦绸扔到一边,

    “现在,我只想让她去死。”

    “.......”

    岐宫寻一时没有接话,视线投到沉默许久的泽诺身上。

    其实也称得上是合理的解释,但仍有什么地方有些异样牵强。

    零坐在上首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回答,又像是只是单纯的出神发呆。

    “原来如此,”

    片刻的安静,

    泽诺看着一副“无所谓”的零,眸色渐深。

    “您依旧不打算说出全部目的啊。”

    零皱了皱眉,“......我已经说了,我要你们祓除她。即使我的确隐瞒了一些东西,但这与我们的合作没有干系,委托也没有改变。”

    “是的,——‘五天,祓除贵公司内存在的所有咒灵’——委托一直没变,”

    泽诺从怀里抽出之前他特意割下来的桌布碎片,金丝绣上的大团大团的花叶纹理被紫黑色的污渍盖住,看上去有些诡异。而看清这片被污染的桌布的零眸色闪动。

    “但您要我们祓除的那位,并不是咒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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