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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那游戏完了几局便也散了。他们又支了个麻将桌,程安安坐在江丞身边看了几局,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溜达到溪边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

    溪水清浅,有小鱼苗游过,她捡了根树枝拨弄着。

    “嗨。”

    程安安抬头,就看见身边站了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我可以坐这儿吗?”

    “可以啊。”

    小姑娘学着她,盘腿席地而坐,“我叫陆鹿,你呢?”

    “陆鹿?那你认识陆亦鸣吗?”

    “他是我哥。”

    程安安细细看她,果然眉眼处是有点像的,随即笑,“我叫程安安。”

    陆鹿笑,“安安姐,这里有鱼哎。”

    程安安豪气地将手中的小树枝从中间折断,自然而然地递了一半给陆鹿,“对,你看他们还不同颜色呢,”边说边挥着手里的小树枝,点着水面,“黑的、花的、还有银色的。”

    陆鹿凑了脑袋过去,两人看得兴致勃勃。

    严旭朗正摸着麻将,一抬头就瞧见不远处的场景,笑出声来,“顾廷昀这妹妹也够逗的,估计也就陆鹿能和她玩到一起去,两人加一起,三岁不能再多了。”

    江丞抬眸往溪边瞧了眼,正看见程安安挥着树枝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扬了嘴角。

    一旁的杨锦楠见状不咸不淡地接了句,“现在这山庄搞得跟收容所一样,什么人都能来。”

    严旭朗平时就不太待见杨锦楠,手一扬,扔了张二饼出去,“哎哟,幸亏这山庄不姓杨,要不然我们都得被杨二小姐赶出去。”

    周边一圈围观的人在他们之间扫了眼,都选择默不作声。

    杨锦楠素来最讨厌别人叫她杨二小姐,她瞪着严旭朗,“这山庄是不姓杨,难道就姓严吗?而且我说的哪里不对?就那顾廷昀,不过是南方的一个暴发户,再来他这个什么便宜妹妹,又算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便听到“啪”的一声,却是江丞将指尖转着的一张麻将扣在了桌上,与垫了桌布的玻璃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严旭朗一脸玩味地看了眼杨锦楠。

    杨锦楠的脸色倏忽变了,她仗着没人敢惹她,素来说话不过脑子,现下才反应过来程安安是江丞带过来的,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她不安地看了眼身边的江丞,软了声音问道:“丞哥哥,我姐姐今年过年回京城吗?”

    江丞面无表情,一双眸子却是如同沁了冰,伸手又摸了张牌,在指尖慢慢摸索着花纹,然后翻过来看了眼,似乎是猜对了,面上带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不紧不慢地回答:“回不回的,那是你们杨家的家事,我哪里管得着。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要分得清。”

    这话一出,四周立马鸦雀无声,连沈萧瑜都略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眼江丞。

    杨锦楠浑身僵硬,满脸通红,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了拳,指甲嵌进掌心,严旭朗她还敢怼几句,江丞却是借她十个胆都不敢。

    最终还是钱北辰打了个圆场,将手中的麻将一推,兴高采烈道:“胡了啊,□□,给钱给钱,一个都别想赖。”

    这局结束后,麻将局便也就散了。

    严旭朗戳了戳江丞的胳膊,用下巴点了点前方,“哎,说实话,我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的,不矫情不造作,比那杨二不知强了多少倍,倒有点杨蔓的风采。”

    严旭朗是真心称赞,尤其是经过酒吧一战。

    能让严旭朗和杨蔓相比,在他这里,也算得上少有的了,江丞看了严旭朗一眼,随意问了句:“你有想法?”

    严旭朗“啧”了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口味可不是这样的啊,她跟陆鹿似的,就一妹妹,说刚成年都有人信,怎么下得去手?那还是人嘛?”

    江丞视线重新回到溪边,那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鞋,赤脚在水里玩得欢,脸上的笑意隔着老远都能看得见。

    “你说是不是?”严旭朗见身边人没答话,追问道。

    江丞静默片刻,最后貌似轻哼了一声。

    快吃晚饭的时候,程安安被老张一个电话搞的临时加班,于是她一个人就着两盏露营灯,躲在帐篷里一直到月黑风高才合上电脑。

    大多数人都进了帐篷,程安安反倒睡不着了,便干脆跑出来找了把露营椅,就坐在溪边。天上的星星亮得出奇,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夏天晚上,和外婆坐在巷子口乘凉的日子。

    那时巷口种了槐花,程安安坐在板凳上,摇着把旧蒲扇,听着上了年纪的老人讲乡村野史,可比看电视还精彩,听到害怕处,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瞅着四周漆黑的夜,生怕窜出来一个浑身长毛的妖怪叼了她去。

    “你们律师都这么忙?随身带着电脑?”

    程安安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江丞站在了身后,她想事情想得太入神,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是啊,客户总是希望你一天24小时都要stand-by。”她其实习惯了这种工作节奏,倒也不觉得辛苦。

    江丞将手中的蛋糕递给程安安,程安安开心接过,本来没觉得饿,但吃了一口后,忽然就觉得饥肠辘辘。

    江丞坐进她身边的椅子里,“还有些烧烤和炒饭,吃吗?”

    程安安面带犹豫,“冷了会比较腻吧。”

    “炭火一直没灭,现在还是热的。”

    “那好,”她回头冲他笑,“谢谢江总。”

    江丞是端了个餐盘回来的,除了烤串、香肠外,还放了几瓶饮料。

    “这个能喝吗?带一点酒精。”

    “没事儿。”

    江丞开了两瓶,一瓶给了程安安,“这么辛苦不换份轻松点的工作?”

    程安安边撸着串,边摇头:“我挺喜欢做律师的。”

    “为什么?”

    “小时候TVB的律政剧看多了,总觉得这个职业舌辩群雄,惩恶扬善,带着正义的光环。”

    那时玩过家家,她总是扮演律师或法官的角色,结局都是她压着江洋大盗顾廷昀去受审,由她宣读自己亲笔写的判决书。

    “后来呢?”

    “后来啊,”程安安想了想,“读了大学,天天抱着厚厚的法律课本啃法条,但我觉得一点都不枯燥,大到每一部法律、每一个法律原则,小到每一条法律规定、每一个法律用词,都很有魅力。”

    “再后来做了律师,发现其实理想和现实之间是有差距的,作为非诉律师,有很多琐碎的文本工作,花大量时间坐在办公室里起草一份份法律意见书,但有时候在客户眼里就是应付合规审查的一堆废纸,最终归宿只有不见天日的档案室。作为诉讼律师,见过很多社会的黑暗面,见过那些弱势群体是怎样因请不起一个好律师而无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也见过权力是如何凌驾于法律之上的。”

    她说的,江丞完全了解或是有体会,他见识过太多钻法律漏洞或空子的上位者,在他们眼里,法律更多时候是他们玩弄于鼓掌间的游戏手段。

    “那你还喜欢做律师?”

    “是啊,因为也见过这份职业更多的闪光时刻,比如你的法律分析为客户规避了法律风险,又比如为未婚妈妈争取到了她该得的资产和抚养费,为失独老人争取到了应得的赔偿。”

    程安安手里的一瓶饮料已经见了底,不知是不是风吹的,脸颊在月光下微微泛红,“以后我还想升合伙人呢。”

    江丞看着她的眼睛,像落进了星星,“这么有职业理想?”

    “还好吧,”程安安有丝不好意思,“就是升合伙人一般都比较久,我们所大概需要七八年吧,我这才第二年,现在就好好做项目,一年一年地往上升,总归会有那么一天。”

    江丞躺在椅子里,交叠了一双长腿,抬眼就能看到程安安的侧脸。他近几年投资项目多,也都会请律师,大概了解这个行业,其实同所有行业一样,或者更甚,这是个无比讲究资源的行业,有些所谓的律师,手里握着大把资源,挂着合伙人的名头,不用做项目,也拿着数额不菲的提成,而更多律师,业务做得好,没有资源也是白搭。

    但资源这个东西,大多数时候是天生的。

    小姑娘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带着对未来所有的美好憧憬。

    程安安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才发现都是自己在说,于是略有不满地转过头看着江丞,“别净是我说呀,你也说说。”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那我来问,我其实特好奇,像你们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梦想或求而不得的东西吗?”

    程安安将空瓶子放回餐盘,顺手又拿了一瓶。

    江丞看着她的动作,提醒道:“哎,别喝了,凉。”

    程安安将瓶子抱进怀里,笑:“没事,我捂捂。”

    江丞顺手递了一瓶给她,“那也帮我捂捂。”

    “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凉。咦,你别想转移话题,说说嘛。”

    江丞睨了眼程安安,反问:“在你眼里,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她想了想,道:“是生就在罗马的人,世人所求大多是权、名、利,可这些,你们一出生就都有。”

    江丞不反驳,安静坐着,面上却慢慢露出一丝哂笑,“是啊,什么都有。”

    “所以呢,你有什么梦想或求而不得的东西吗?”程安安很执着。

    “你都说了,我们生在罗马,想要的、不想要的,都唾手可得,没什么梦想,也没什么所求。”江丞语气平静,不见丝毫的情绪起伏。

    “人生在世,就会有欲/望,有欲/望,就总归会有所求。”她总觉得他在应付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所求。

    一时间便有些安静,营地上就剩下他们俩,连亮灯的帐篷都不剩几盏,草丛里传来蟋蟀的叫声,清脆的、欢快的。

    第二瓶饮料见底的时候,程安安觉得有些晕,眼中的星星都出现了重影,有两颗特别亮、挨得特别近。

    “总有人说,人去世了就变成了天上的星,你信吗?”

    “不信。”江丞觉得身边的小姑娘有些醉,脑袋微晃地看着夜空,他伸出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椅背的横杆。

    “我有时候不信,可是特别特别想他们的时候,我就信。”程安安的声音低到近乎呢喃。

    江丞虽没有问她口中的“他们”是指谁,心里也大概有了答案。

    “江丞,你知道我的梦想和求而不得吗?”

    程安安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落,闪着莹莹的光,声音哽咽,“我想见我爸爸妈妈一面,一面就行,我都快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

    江丞转过头,看见程安安单薄的、微弯的背,倔强的侧脸,以及脸上的清泪,忽然觉得程安安问他的那个问题,他好似有了答案。

    良久后,他缓缓抬起手,抚上她柔软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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