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程安安是被冻醒的,醒来之后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车内顶灯都关了,只有前方车辆的尾灯,透过挡风玻璃,将车内映得一点亮堂。

    陈思源偏过头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程安安,你心可真够大的,这种时候都能睡得着。”

    程安安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将身上的外套拢得更紧些,特意做了轻松的语调,“我名字里有两个安呢,送你一个,保你平安。”

    陈思源白她一眼,一时没说话,良久后不轻不淡地接了句“谢谢,你自己留着吧”。

    车内就剩她们俩,安静到有些瘆人。

    程安安本想再睡一觉,这样时间便能过得快一些,就在她半梦半醒时,听到陈思源幽幽地开了口,“程安安,如果回不去了,你有忘不掉的人或遗憾的事吗?”

    像极了临终留言。

    程安安打了个寒颤,看向身侧,却只瞧见了一个瘦削的影子,手撑着下巴,微驼着背,完全不是平日张扬舞爪的模样。

    程安安默默转回头,学了陈思源的样子,缩成一团,额头抵着坚硬又冰凉的车窗玻璃,面上表情模糊。

    陈思源本来就没指望程安安能开口,只是此刻的她太想说点什么,便找了个由头,哪怕身边坐着她的宿敌,她也丝毫不介意。

    “我读大学时有个男朋友,学金融的。我们大一时就在一起了,好了整整四年。我们当时说过一毕业就结婚,那会儿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他,当一辈子的何太太。真的,你不知道,我满心满眼都是他,所有的愿望都和他有关。”

    故事的开头像极了深夜情感电台的情感热线。

    程安安一动不动,安静地等陈思源继续说下去。

    陈思源却忽然停住了,哂笑了一声,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这段往事,没想到,第一个听到这个故事的竟是程安安,果然是命运弄人。

    程安安听到她这声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其实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但却又分明能感受到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颇有种前尘往事皆浮云的意味。

    “等大四快毕业时,我们开始实习。忽然有一天,他跟我说,他要回申城,我好生气,觉得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他一个人就做了决定,把我当什么呢。可是我爱他啊,爱到失去自我,便跟着他一起来了申城,觉得这样也挺好,只要两人还在一起。那时我们在市中心租了套小房子,一室一厅,亲手布置。那段时间,真的是我这辈子最顺风顺水的时候,有喜欢的工作,喜欢的人,喜欢的城市,连空气都是甜的。”

    程安安轻轻叹了口气,她隐约觉得,故事到这,应该要转折了。

    每个故事都一样,都在主角自以为完满的时候,剧情急转直下。

    果然她听到陈思源在黑暗中再次幽幽开口,“她妈妈来找我那天,我还在出租屋里准备晚饭,炖他最喜欢吃的牛腩萝卜汤。一开门,我就知道那是他妈妈,他们长得可真像。其实都是些烂俗的情节,跟电视里演的差不多。那时我才知道,他们家有钱,做出口贸易,连婚房都准备好了,大平层,可这些他从来没跟我说过。那天临走时,他妈妈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扔在了桌上,说这是对我的青春损失补偿费。”

    陈思源以极其平静的口吻说到这儿,连心跳都平缓到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她永远记得他妈妈手上那只大到夸张的钻戒是怎样灼伤了她的眼。

    “后来呢?”程安安低声问。

    “我没收那张卡。可是在我们回到申城的第三个月,我发现他开始相亲了。隔着餐厅玻璃,我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们吃完饭,又要去逛街,那女孩的手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我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呢,他说在加班。”

    直到这时候,程安安才听到陈思源声音里带了那么一点紧涩。

    “真的,一点新意都没有。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完了,彻底完了。”

    车内一时寂静,程安安良久地盯着车窗外,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一团浓黑的雾中,看不清眉眼。

    她想,或许所有的妈妈都喜欢用钱来打发那些她看不上的女生。

    她从来都没跟江丞说过,他们分手前,她妈妈也来找过她,不一样的是,叶女士拿出来的是一张空白支票,数字让她随便填。那倒是程安安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支票。

    “所以你一直没忘掉他?”

    陈思源摇头,“一开始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分手后也遇见过几次,同学会上、工作场合、甚至逛街的时候,我那么恨他,一有机会就让他难堪。最后一次见他,是一年前,他搂着他老婆、抱着他女儿,一家三口在甜品店里选一款小黄人的蛋糕。那一刻,我竟然心如止水,我就站在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像看个陌生人,竟然完全想不起来他跟我在一起时是什么样的。”

    程安安将脑袋伏在膝盖上,心脏处一阵紧缩,缓缓道:“所以,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些爱意、恨意,那些想不通、忘不了、放不下的往事,都会被岁月轻描淡写地抹平。

    “都会过去,就算过不去,又有什么能大过生死。”陈思源轻声道。

    “咚咚咚”,两人忽然都被吓了一跳,程安安费力地将车窗拉开一条缝,一股冷风就钻了进来。

    司机吸了吸鼻子,开心道:“接到电话喽,说是一会儿有救援队的直升飞机来救我们,”说罢,紧张地搓了搓手,“这还是我第一次做直升飞机呢。”

    下半夜,司机口中的直升飞机带着巨大噪音盘旋在离他们五六米高的低空,机翼掀起的风将周边的草都吹得贴了地。

    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程安安和陈思源以及其他几位女士排在队伍前头。

    由于周围没有降落条件,直升机垂下来一根软梯,每次只能拉一个人上去。程安安抬头盯着侧前方那辆盘旋的银灰色直升机,皱了眉。

    陈思源站在程安安前面,转过头,凑到程安安耳边,坦诚道:“你怕吗?我有点害怕。”

    程安安回过神,将陈思源头上的棒球帽拿下来放进她包里,然后又从口袋里翻了根皮筋出来,说道:“别害怕,你把头发扎起来,待会儿弯腰从直升机侧边或者前方靠近。你看,前面有人在引导着呢。”

    陈思源“嗯”了声,点了点头,顺从地扎了个低马尾,然后随着队伍一点点往前挪。

    很快就排到了她们,在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中,程安安紧紧抓着黄色软梯,缓慢升高,心跳却一声大过一声。

    快升到机舱门时,程安安一抬头,蓦然发现那银白色的机身尾部刻了个黑色的潇洒俊逸的“J”字,龙飞凤舞地如同草书。

    程安安心跳便瞬间漏了一拍,螺旋桨刮起的风吹得她脸颊生疼。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梯绳,硌着掌心的皮肉,竟慢慢生出潮湿的汗意来。

    “程小姐?程小姐?”

    程安安仓皇抬头,愣了一瞬,才发现是韩东在舱门口朝她伸出手。

    她回过神,拉着韩东的手安稳地进了舱门。

    韩东上下仔细打量了眼程安安,见毫发无损,才抹了抹额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直升机本来就是小型的,十来个人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起,连位置都不够。程安安屈膝坐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地盯着圆形的舷窗,浑然没有注意韩东时不时望向她的目光。

    大概二十分钟后,直升机便降落在一处酒店顶楼的停机坪上。

    韩东一并下了飞机,喊住随着人群一起往前走的程安安,“程律师,陈律师,房间帮你们安排好了,先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程安安便跟着韩东去办入住,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倒是陈思源回过了神,好奇道:“韩总是怎么知道我们被困了?又是怎么会在飞机上?”

    韩东看了眼程安安,“我们收到了榕市项目负责人的消息,刚好我……朋友有一架直升机停在上海闲着,便让项目负责人联系了当地政府。”

    韩东脑子转得快,答得逻辑缜密,刚说完,手机便“嗡嗡嗡”地震了起来。

    程安安听到他回了三个字“接到了”。

    她脚步虚浮,恍若还在飞机上,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下险些摔倒,倒是韩东手疾眼快地忙伸手扶了她的肩。

    韩东手中的手机便贴近了程安安的脸,她恍惚听到那头有人问了句“人没受伤吧。”

    不远处返程的直升机还在轰鸣着,她便听得不是很清楚,等她回过神,韩东已挂了电话。

    等韩东将程安安安排好房间,才去敲了顶楼套房的门,江丞还是白天那身衣服。

    韩东看了眼他眼底下的青色,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您这都来了,怎么就不去见一下?”

    他想起程安安刚才的样子,觉得经历这么一晚,多少还是受到了点惊吓,这个时候,不是冰释前嫌的好时机吗?

    江丞掀起眼皮瞅他一眼,“你今晚话有点儿多。”

    韩东闭了嘴,但尤不死心,看了江丞一眼,极快速地说道:“程小姐的房间在这个房间的正下方。”说罢,主动替江丞“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江丞站在原地,怔怔地站了片刻,然后低头瞅着脚下,铺着绵密的灰色地毯,印着无名的暗色小花。

    **

    等程安安终于回了申城,才觉得恍若重生一般,隔天上班,在茶水间看到陈思源,总觉得她看她的眼神带了点欲言又止。

    程安安实在忍不住,直问她有什么事。

    陈思源一个眼刀就飞了过来,“我那晚跟你说的事你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说。”

    程安安逗她,“哪个字?”眼看着陈思源脸色变了,才收了笑,“好了,你放心吧,那晚发生的事我都忘了。”

    陈思源这才满意,然后犹豫了会,神神秘秘地说:“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你说会不会是那个韩东对我有点意思?他看到我的时候可紧张了,”又兀自摇了摇头,“可是,他也没进一步的表示啊,这就让我很困惑。”

    程安安低头搅着手中的咖啡,没有接话。

    有什么不对劲的呢?或许就是一时兴起,像救治一只小猫一样,施舍点泛滥的同情心,但也仅限于一时的同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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