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程安安转过头,脸上还带着一丝娇媚,就瞧见钱北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程安安裹紧了大衣,却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她盯着街对面,斜而密集的雨丝穿过路灯昏黄的光,消失在黑暗中。

    钱北辰抽出一根烟,在烟盒上磕了两下。刚送到嘴边,看了眼身侧,又塞回了烟盒里。

    他不知怎么又想起刚才那一幕,就是身边这个女人,穿着一身无袖贴身连衣裙,堪堪遮住大腿,昏黄暧昧的灯光下,笑意盈盈地回过头看他。

    他视线便下意识地扫过程安安裸露在外的小腿上,徐徐开口:“你不会在想,凭着你手里的录音,顾廷昀就能平安无事吧?”

    程安安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显,“你怎么知道顾廷昀的事?”

    “圈子就这么大,想不知道都难。”

    “那你怎么知道我录了音?”

    “难不成你真的想睡一个调酒师?”钱北辰伸出手指蹭了蹭脸颊的雨丝,细长的眉眼中闪过一丝调笑,顺便往檐下退了一步。

    程安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衣服没口袋,她便在里面缝了一个兜。

    “至少能证明包间里有监控。”她轻声反驳。

    钱北辰发出一声轻笑,在这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想想为什么警察都没能拿到包间的监控录像,”他手中转着烟盒,循循善诱,“这间酒吧老板背景不浅,出入这间酒吧的,背景大有来头的人也不在少数。包间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可以发挥下你的想象力。”

    程安安的一颗心像倒灌进了眼前铺天盖地的雨,瞬间冷了下来。

    钱北辰继续开口:“酒吧老板不仅在包间里装了监控,还交给了警察,”他想想自己就先乐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以后他在这条道上,就不用混了。”

    程安安抿着唇,手心里有黏腻的汗意,身体却冷得发抖。

    钱北辰将烟盒塞进大衣口袋里,“不过,我倒是可以给程小姐指条路。”

    程安安转头,眼里像一并落了雨,清亮亮的,却又隐含戒备。

    两人四目相对,钱北辰忽然想起有一年冬天,他们一群人去挪威。早起晨跑时,于树林深处遇见了一只幼小的梅花鹿,拿湿漉漉的眼睛瞅他们,然后一蹬蹄子,便消失在林子尽头。

    当时不知是谁说了句“还真是盈盈秋水泛清波”。

    钱北辰清了清嗓子,“这家酒吧的老板和程小姐的一位故交有些交情。”

    程安安只觉得一颗心又落了下来,指尖戳进了柔软的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意。

    除了那人,她又怎么会认识如此权势的人呢,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谁。

    “江丞。”钱北辰吐出两个字。

    其实他和这家酒吧的老板也有些交情,只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又咽了回去,想了想还是算了。

    程安安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视线,低着头,脖颈的弧度像是下一秒就会折断。

    第二天早上,程安安将录音交给了负责的张警官。警察再一次搜了酒吧,却仍是没有找到监控的痕迹。而那天的调酒师坚持自己只是喝醉了胡言乱语。

    顾廷昀已经在公安局待了一周,立案通知书都已经送到了兰心手上。

    “安安,你跟阿姨说实话,是不是希望不大了?”兰心握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整个人似是一下子老了十岁,黑发掺了银丝。她其实来之前刚联系过赵律师,案件进展并没有那么理想。

    “阿姨……”程安安安艰涩开口,“还没到最坏那一步,我们都在想办法。”

    送走兰心后,程安安又去了趟城中村,好说歹说才敲开了门。

    那个女人看她一个人,态度倒是比上次稍微好点。

    程安安将手上提的牛奶、水果放在门口,揉了揉手心的勒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下,最后几乎是带了祈求,“我不求别的,只是想你能不能去公安局见见你丈夫,让他将实情说出来就好,还无辜的人一个清白。”

    “你别再来了,我过几天就带女儿回老家。那个人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会去看他,你说的什么无辜的人我也不认识。这世上无辜的人太多了,我们难道不无辜吗?”那女人声音里满是绝望,说罢,就要去关门。

    程安安眼疾手快地伸手护在门框上,只听见“砰”的一声,手背处立马传来钻心的疼。

    背上几乎瞬间就有了汗意,她咬了咬牙,“或者……或者您这边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那个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却转身就走,“我没有什么可要求的,只求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宋小棉得知这个结果后,魔怔了一样,几乎天天往城中村跑。

    程安安生怕她出什么事,劝了她很久。结果宋小棉干脆请了年假,连人都不见了,说是家里出了事。

    离公诉日期还有一个星期时,程安安站到了那家位于外滩的酒店门口。

    冬天的风吹得脸颊生疼,她抬头看了眼四周的灯红酒绿,忽然就有丝悲哀和难过。似乎她的人生总是这样,猝不及防被推着走向不想走的路,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等她终于抬脚进了那家酒店的旋转玻璃门,穿着红色西装燕尾服的门童亲切地向她微笑,仿佛她是这家酒店最正常不过的住客或是来赴一场美好的约会。

    可是程安安知道,这是一条人生的鸿沟。迈过去,她出卖的不仅是肉□体,还有灵魂。

    她在大堂内徘徊良久,久到连刚才那个门童都瞧出了异样,关切地问她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

    不,谁都帮不了她。

    程安安摇头,低头看着手机,按亮了屏幕,是单调的系统壁纸,一片红红绿绿。

    五分钟后,来大堂接她的人不是江丞,却是韩东。

    “程小姐,这边,”韩东替她挡了下电梯门,嘱咐道:“当心。”顺带拿出房客刷了电梯楼层。

    程安安盯着那一方小小的屏幕,数字跳动着,最终停在“46”。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韩东将她送到房间门口,敲了敲房门后便离开了。

    程安安攥着衣角,门内的脚步声,像一步步踏在她的心上,让她呼吸困难。

    “嗒”的一声,面前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程安安的心跟着跳了下,她低着头,只看得见一双蓝色绒面拖鞋,和一片白色浴袍角。她只听见一句“把门带上”,那人便转身回了房内。

    程安安深深呼出一口气,手脚僵硬地走了进去,倒确实也没有忘记关上门。

    这是个套间,客厅整扇的落地窗可以看见黄浦江以及江对面的东方明珠。

    她走到就近的沙发上坐下,隐约听到旁边的房间传来动静,便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动。

    江丞从卧室出来,就瞧见程安安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脊背挺直。他扯了嘴角,坐到沙发另一端,随手打开电脑。

    程安安看着地上铺着的灰色地毯,绣着白色的四瓣小花,触感一定异常柔软,她无意识地用脚尖踩了踩。

    鼻端盈着熟悉又陌生的沉香味,她抬头,就看见电视机下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青铜色小香炉,烫金的镂空盖子,正袅袅的升着一缕缕细细的白烟,飘到上方又散开。

    程安安恍惚想起,她在章奶奶家里见过各种样式繁杂而优美的熏香炉,江丞也有,常用的那鼎通体玉青色,看上去温润而细腻。

    她有一次好奇,不经意地说了句,“这个东西看上去好像翡翠”。江丞笑了笑没说话,程安安瞪圆了眼,又仔细瞅了瞅随意摆在柜子上的那鼎三足香炉,脱口而出,“难道真的是翡翠?”

    从此以后,她都绕着那个柜子走,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蹭了下来,她可赔不起。

    房间的空调很足,程安安正坐在空调风口下,咝咝的暖气拂在身上,背上似是隐隐腻了汗意。

    她的视线仍盯着那缕缕飘散的烟雾,鼓起勇气开了口:“江丞,我们可以谈谈吗?”

    她没有转头,只是感觉到江丞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但很快视线又回到了电脑上,漫不经心的语调:“谈什么?”

    “谈你在温泉度假村时说的交易。”程安安揪着手指,连声音都是紧涩的。

    江丞笑出了声,干脆将手中的电脑“啪”地合上,扔在脚边,交叠着一双长腿。

    他盯着她看,似是回忆了一会儿,才开口:“交易?我以为你是来道谢的。”

    程安安呼吸一凝,顿了顿才开口,“道谢是一次性的,交易却是稳固而长久的。江总是生意人,自然是懂得长久才是生意之道。”

    江丞眼中含着笑意,连声音都染了几分愉悦,“你还真是不浪费你的专业能力。”

    “说说你所谓的长久的方案。”他是个商人,谈判的门道谁也没有他玩得通透。

    程安安在心里演练了上百次的说辞,临到此刻,一时又觉得悲凉极了,难以启齿。

    她缓了良久,才轻柔又缓慢地开口,“你还顾廷昀一个清白,我……陪你。”

    她用了“陪”这个字,似乎这么说,能让她觉得心里好过些。

    江丞摸了摸下巴,身体完全放松地倚靠沙发里,“还顾廷昀一个清白?你就这么信任他?”

    程安安不想跟他纠缠这个问题,只是反问:“行吗?”

    江丞看着不远处低着头却脊背挺直的女人,哂笑,“这就是你谈的态度?”他倒是很明白这场谈判中谁是强势方,谁是弱势方。

    程安安终于抬头看向他,两人坐在沙发两端,中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犹豫了片刻,她将身上的单肩包放下,在江丞的注视下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

    等她的脚尖几乎碰着他的脚尖,程安安终于停住脚步,慢慢坐到沙发上,像陷入柔软而梦幻的云中,两人衣角相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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