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三四日没有见到狼孩了，此前他除了猎食之外，时时守在洞口处，单单是守着，并不打扰他们。

    秦若明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陆千凝让慕影走前留下了一套衣服，当时慕影不知为何扭捏，她说了好几遍都不为所动，陆千凝有些无语，想破脑袋说了一句，总不能让他穿我的衣服吧。慕影这才慢吞吞地拿出来。

    奇怪的是，秦若明穿上竟意外地合身。陆千凝心中记挂着芊蓉姐交待的事，想要即刻动身出发。

    在走之前，她想和狼孩道个别。

    陆千凝自问不是一个多情的人，但狼孩帮了她许多，也不好就此一走了之。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看向外头，心里有些发怵。

    秦若明被她没由头的话弄得一懵，回想了下，道：“约莫……十五？”

    十五满月，月华如水，狼性大发。

    陆千凝担忧地望了一眼外头，“你在这休息，我去看看。”

    “是在担心那个狼孩吗？”

    “许久不见他了，我们离开之前也许见一面较好。”

    秦若明拉住了她的袖口，“我以前听人说过，十五满月，狼性最盛。他指不定失了神智，你当心些。”

    “嗯。”

    夜里降温了，有些凉嗖嗖的，陆千凝缩了缩脖子。

    忽闻远方呜咽低鸣，那一声长啸悠远而绵长，似是穿越亘古的时间钻入陆千凝的耳中，让人脊柱发凉。林间压抑的风也吼叫起来，扫开树叶，直奔苍穹，挥开浓稠的云，露出那轮明月。

    脚下的步伐加快，不久便到了那附近。

    陆千凝隐匿在树丛后，观察着这一切。她一眼便注意到了狼孩，他站在狼群中间，呼啸的风吹乱他干草般的头发，一直跟随着他的那只银月狼此刻正匍匐在他脚下。

    陆千凝直觉不妙，准备缓步撤退。

    忽地，林间传来悉悉窣窣的响动，敏锐的听觉让所有狼一瞬间盯紧了这个方向。

    陆千凝心叫不好，手中灵力施展的冰锥凝了一半，体内却气血翻涌，她闷哼一声，停止了灵力的运转，脚下的步伐未曾停，始终在后退。

    须臾间，便有一道黑影窜到了她的眼前，速度极快，陆千凝看也没看清，掉头就跑。

    身后传来撕咬声，悲鸣声以及追逐而来的动静。

    跑不掉了。

    两条腿终究抵不过四只脚来的快，就要被追上的时候，陆千凝选择了转身抵挡。

    一阵气浪翻滚，扯断了发带，青丝散下。

    面前追来的却没了动静。

    陆千凝睁眼，竟是狼孩和那只银月狼。

    原本面露獠牙，双眼发红的狼孩，在看清陆千凝后，逐渐平息下来。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摆脱那被月华激发的狼性的控制。似乎是陷入了自我意识的斗争，他捂着脑袋，神色痛苦，倒在地上打滚。

    陆千凝心想这是离开的好时机，她得确保自己的安全，脚下的步伐微挪，却被一旁的银月狼用眼神警告了。

    片刻后，狼孩渐渐平息下来，他抬起头，月光刚好照在陆千凝身上。

    他呆滞了。

    与那日浑身是血的狠厉相比，此时的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纯净平和。

    一面是发间夹杂着几片树叶、脸上满是尘土的狼孩，希冀地抬头望着，一面是长发披肩的白衣姑娘，不敢妄动地注视着地上的孩子。

    好似神女临世，试图拉这个灰扑扑的小孩一把，让他脱离苦海。

    可惜陆千凝不是神女，她只是想着自己如何才能脱身。

    狼孩蓦地回过神来，他想起刚才被月华影响的样子，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要告诉陆千凝别害怕他。

    慌乱之下，他一个踉跄险些又倒头栽下去。

    “你恢复神智了？”陆千凝迟疑地问。

    “唔唔……嗯……哼……呵……”他不停点着头，急得差点要开口说话了。

    陆千凝松了一口气，拢了拢散开的头发，捡起那根断了的发带，想要一把火烧了的时候，狼孩先一步止住了她。

    “你要这个？”

    他点头。

    陆千凝递过去的时候，狼孩双手捧着那条断了的发带，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珍惜。

    他身后，狼群已不知所踪，留下一地残渣，陆千凝辨认了一会儿，才依稀辨认出是只小鹿，应该是方才窜出去的那道黑影，若不是她跑得快，此刻在地上的就是她的尸骨了。密密麻麻的寒意爬上脊背，她紧了紧拳头。

    折腾了一晚上，陆千凝回到洞中，觉得有些乏了，腹中饥饿，放眼望去，这荒郊野外，也不知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

    “你怎么样？没受伤吧？”秦若明见她一副颓然的模样，立马上前询问。

    陆千凝盯着掌心，深深叹了口气。

    心火难除，那日慕影运气给她治疗，只是将灵脉打通，损伤的筋脉却需要长时间恢复，她方才强行使用灵力，造成了二次损伤。

    “怎么不说话？他伤你了？你还好吗？”秦若明有些着急，凑近了一些，将手探到她的额前。这个举动却把陆千凝吓了一跳，她脚尖轻点，闪身到秦若明背后，死死地盯住他。

    “干什么？”声音又冷又硬，她好像浑身竖起了刺，不让任何人靠近。

    秦若明收回的手无处安放，他没想到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反应，说话都结巴了：“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陆千凝脱力般长吁，脸上神色复杂，似是自嘲，又像在恼怒。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钻入此时尴尬的气氛，狼孩提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他虔诚地把手上的东西呈给陆千凝，是两只肥大的野兔，狼孩眼里小心翼翼带着些期许，可他不敢抬头。

    而另一边，陆千凝在心里悔自己的行为太过怪异，一时不知怎么和秦若明开口，便接过野兔道过谢，绕开二人独自去生火。

    狼孩眼神中透露着猎食者的警告与占有，尽管秦若明比他高出许多，他并不怯，盯了片刻后，便去寻陆千凝了。

    而这一头，陆千凝生起火后，对着两只野兔，束手无策。

    她用木棍戳着兔子，将它们翻来覆去，掏出小刀，却弄了一手兔毛和血。

    啧，她有些恼，真想直接把它们丢到火里。

    狼孩坐在了离她有些远的地方，迟迟不敢靠近。

    场面陷入僵持，最后是秦若明走过来开口道：“需要我帮忙吗？”想了想，又补充，“放心，不另外收你钱。”

    陆千凝挪了挪，留出足够的位置给他。

    她静静地看着秦若明熟练地将野兔处理好，架在烧得正旺的火上翻烤，她的心情似乎没有那么烦躁了。

    火光跳跃着，将表皮烤的金黄，浓郁的肉香味瞬间充满鼻腔。

    亮光照在秦若明的脸上，忽明忽暗，陆千凝抱膝，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变得岁月静好起来，秦若明有以下没一下地拨动着串着兔子的树枝，点燃的柴上火花劈里啪啦地迸发着。

    陆千凝盯着脚尖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秦若明把烤好的兔子递到她鼻子前，生理性口水分泌的那一刻，她才回过神来。

    她道了声谢，接过被烤得外焦里嫩的兔子，试探性地咬下一口。

    好香！她的眼神都清澈了不少。这样的味道，似乎只有小时候街头王婆那家的店里才会有，自从吃过一次后她便总是缠着爹娘让人去买。

    年长的人自然不好这一口，觉得小孩子吃多了这些不好，陆父吩咐下人只准一月买一次，陆千凝馋的要命，有次问姐姐要了些碎银便翻墙出去，路上跑太急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到店里时王婆见她便留了个心眼，原来是陆父早就打过招呼了，但是王婆第一眼见陆千凝就喜欢的不行，尤其小孩子那双圆圆的眼睛，葡萄似的，总让她想起自己的女儿。

    可惜了，物是人非，王婆如今还在不在都是个未知数。

    上天好像跟她作对一样，把她最珍视的一切都要夺走，偏偏又在她就要忘记的时候，再让那些记忆深处的美好出现在她身边。

    犹如伤口结痂后，被无情撕开，流出涌动的鲜血，再结痂，直到麻木。

    这一晚过得总算平静，陆千凝在阖眼前，心里记着芊蓉交待的事，明天要启程了，不知道这一路上又会遇到什么，希望早些到吧。

    睡醒的时候已然天光大亮，陆千凝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秦若明却是神采奕奕的样子，看来昨晚休息得不错。他手里握着几枚果子，青色的，见陆千凝醒了便抛了一个给她。

    “酸的？”她见这颜色皱了皱眉。

    “不酸啊，可甜，不信你尝尝？”秦若明咬着一个果子便在她旁边坐下。

    有了昨日的美味，她对秦若明放松了警惕，语气也轻松起来。

    直到……她咬了一口，酸意如小刀般切割着牙齿，直冲头皮，陆千凝打了个哆嗦，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她转头想要质问秦若明，却见他早就憋着笑，憋得脸都有些泛红。

    “哈哈哈哈哈哈……”

    陆千凝一气之下把果子砸在他身上，力道还不小，砸得他痛呼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秦若明迅速起身追上去，没想到陆千凝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她突然想到今早没有看见狼孩，想要问问秦若明有没有见过他。

    脚下一时没刹住车，陆千凝只见一转身就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她脚步比脑子反映快，已经先行后退躲闪，但还是没有躲过，两人踉踉跄跄，脚下跟打架一样，往外飞出好几步才站稳。

    后知后觉，秦若明发现自己以一个拥抱的姿势环住了她，而她的手因为站不稳紧紧拽住了自己腰侧的衣服。

    ……

    一时间不知是谁的心跳声，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陆千凝率先反应过来，松开了手，故作镇定道：“放手。”

    “哦，哦哦哦……！”秦若明尴尬地收回手，眼神没敢看她。

    “你今早见过狼孩没有？”陆千凝扯开了话题。

    “我、我看见他带着那匹狼出去了，那个方向去的。”

    “我们去道个别，然后上路。”陆千凝似乎没有打算等他，脚下的步伐很快，不知道在躲什么。

    秦若明挠了挠头，应了声好。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刚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