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染染，妳的童年是怎麽过的？」侠客话音一转，调换了提问的主动权。

    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弯唇笑了下，纤指戳了戳他胸膛，扬了扬秀气的下颌──绝世好男友侠客会意，撑起上身靠坐在床头柜，将娇娇软软的小女友从身后揽进怀中，充当她的人肉靠垫。

    「我啊？娇生惯养、有求必应……不，倒也不能说有求必应，反正别的孩子没有的我都有；别的孩子有的我都没有……」

    有些矛盾的话语，他却听得明白。

    「记忆最深刻的，是一个人……一个人坐在大大的饭桌前。」

    她常常疑惑，如果只供一人使用的话，为什麽需要那麽大的餐桌呢？

    「其实，我所想要的再简单不过……和父母，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吃顿饭。对别人家来说每天再正常不过的事，在我家我长到这麽大，大概……不超过十次吧。」

    而且，即使坐在饭桌前，也总是相顾无言。

    小女人的嗓音懒洋洋的，带着激欢后的微哑，在空气中缓缓流洩，好似无所在意。

    但侠客觉得自己问错问题了──相处近两年，他早已察觉“家人”是她不想也不愿提起的话题禁区。

    他极擅长哄人，但他，不会安慰人。

    房中静默了片刻，他想了想，俯颜在她髮顶落下轻吻，收紧双臂将她抱的更紧。感受到恋人无声的抚慰，染染偏头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我爸，让我週末回家吃饭。说有人，要让我见一见。」她忽然语气幽然的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语。

    「但我明白，这怕是待价而沽吧。」

    「妳的意思是……」

    「相亲呀。」她扭头仰脸看向恋人那张精緻容颜，粉嫩的红唇淡淡吐出三个字。

    侠客恍然，想来，这就是让他家染染心情低落到借酒消愁的原因吧？

    「对我爸而言，我只是商品；对我妈而言，我大概只是一个可以炫耀的名牌包吧。」

    「嗯不，可能还算不上名牌，我算是……养废了吧。」

    她终究还是叛逆过了头，并没乖乖走家裡铺的路，算不上什麽好商品。

    「对他们而言，我大概只剩下，找个好买家卖掉这个用途了吧。」

    她说着眼神空洞起来，并没注意到侠客那双澄淨如绿宝石的眼眸，渐渐汇聚起丝丝闇翳。

    没有人能从蜘蛛手中夺取他的所有物，任何人都不行。

    「不行，妳是属于我的。」他垂下眼帘，斩钉截铁的宣告主权。

    「嗯。」她极为配合的乖巧颔首，随后又问道。「那我週末怎麽办？」

    「妳可以带我一起回去。」他提供了个自认为绝佳的答案，微微眯起漂亮绿眸，扬唇绽开灿烂笑颜。

    「你也想加入竞价吗？」染染歪头。

    「妳本来就是我的。」托起她的下颚，让她最大限度的仰脸看向自己，语气有些不豫的纠正。

    「是是，知道啦。」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佔有慾真强，有必要连续强调两次吗？

    「其实妳也可以不回去。」他又提出另一个意见。

    「……那我爸估计会断了我的生活费。」染染一愣，沉默了下才回答。

    她竟然，从没想过还有这个选项。

    儘管她看似叛逆，但从没缺席过父母开口要求的会面。

    她的那些叛逆，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渴求他们多看自己一眼吗？

    忽如其来的，心底漫起浓重的酸涩悲伤，湿意一点点涌上眼眸，她只能用力睁大双眼，不让泪水流下来。

    「怕什麽，我养妳。」挑了挑眉，他故作没注意到她失控的情绪──她不喜欢被人看到她哭──只是轻抚着她的脸笑道。

    这公主般娇生惯养的小女人，别说一个她，就是十个他也养的起，还能养的更矜贵。

    「噗，这是什麽霸道总裁的发言啦！」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黑眸一弯，眼角蓄满的晶莹湿意就这样溢了出来，一滴滴滑落脸颊。

    其实钱根本不重要，她最怕的是，断了亲子缘分──即使本就有名无实，但她依旧渴望抓住那镜花水月，即使永远求而不得，仍有求的资格。

    带泪的笑颜凄美而透明，如同飘落在掌心的雪花，随时会消逝。

    他眸光微凝，心底突然一阵刺痛。

    「染染，妳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捧着那张五官精緻的脸，语气认真坚定的说道。

    这张脸很小，在他手中真的只有巴掌大，又长又直的睫毛沾染了水珠，蝶翼般微微颤动着，看起来既脆弱又可怜。

    「……嗯。」她发出一个轻飘飘的单音，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无论妳做什麽决定，我都会帮妳。」他继续说道，拇指拂过柔嫩肌肤，一遍遍为她拭去源源不绝的泪痕。

    「维持现状也好，有所决断也罢，妳想怎样都可以。」

    「……嗯。」依旧是个单音，她点了点头。

    其实侠客是会安慰人的呢──染染脑中忽然出现这个念头，极为奇异的抚慰了她胸中的鬱鬱之意。

    泪尽之后她的情绪也平復下来。

    她张开眼眸，扭动了动身体，调转方向双膝撑着床蹋，直接跨坐到侠客腿上，搂住他的脖子。

    「谢谢你侠客。」她俯颜与他额头相贴。「谢谢你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吧。

    「……真傻。」眸中滑过笑意，他忍不住歎息。

    该感谢的，应该是他吧？

    大手轻轻按住她的后脑，让那张精緻小脸更贴近了几分──不止额头，就连鼻尖也亲暱相接，唇瓣若即若离碰在一起。

    「妳现在有我了。」他说。

    「你也有我了。」她回应。

    并不正式却极为真挚的承诺，也许，对他们来说，这是比“我爱你”更重要的话语。

    话音落下，他们忍不住笑了，同时不由自主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的气息体温，心跳呼吸，最后渐渐、渐渐的相融交织在一起──再不分彼此。

    究竟是谁慰藉了谁，又是谁救赎了谁？

    他拼命活在遗弃之地，每日睁眼是战斗；闭眼是死亡，在外人眼中他是草菅人命的亡命徒，看似活的恣肆纵情，却没人知道他心底缺失了一大块──无论是哪种感情，他都不明白也不奢求。

    她娇养在膏粱锦绣中，每日睁眼是寂寥；阖眼是萧索，在外人眼中她是生活优渥的大小姐，自是风光无限，却没人知道她眼底心中早已荒芜一片──生命的道路上，她总是茕独一身。

    究竟是谁慰藉了谁，又是谁救赎了谁？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眼前的苦痛，而是那无爱的未来。

    其实有时候，相忘于江湖，真不如──

    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