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痕

    只听到“铮铮”两声,阿典立即收回思绪看向明视,只见她手中的剑已经被张泉手中的长鞭劈成两段,明视也后退了数十步直至后脚跟抵在树干上才停了下来。

    她咬牙骂了一句,不知在同谁说话:“再不来我可要憋不住动手了!”

    张泉冷笑一声,道:“动手?你如今这副模样还想着逞强呢?”

    明视正要起身,突然感觉脚底一软,险些直接仰面倒下去。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其上浮现出一个暗红色的符文。

    “你小子……又是幻术?”

    “哦不!”张泉走了几步,饶有兴致地介绍道,“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阵法,能让人慢慢、慢慢睡去,然后用上我这把剑,就算是凌迟也感受不到一丝丝的痛苦,甚至,你还能在美梦中前往下一个更好的轮回!如何,是不是比幻术有意思多了?”

    张泉笑着朝她走近,松动一下筋骨,单手扬起骨剑,收敛了笑容,苍白的脸上只剩下冷漠与狠厉。

    “死兔子,去死吧。”

    明视咬牙闭上眼,正要召集几个帮手,只听“砰”的一声,她睁开眼时见阿典手持一把木剑挡在她面前。

    张泉眯了眯眼,长剑一挑就着阿典的方向向外挑开,木剑则脱离了她的双手,同时又被巨大的力道劈成两截,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崭新的银剑。

    他微怔,又掂了掂手中的骨剑,觉得有些新奇,改变方向朝阿典走去,笑道:“挺有意思,威力居然可以接住我的定柯,有意思,真有意思!”

    明视咬牙切齿:“什么破名字?定柯?你这惯常小偷小摸的混小子!”

    张泉充耳不闻,走到艰难站起来的阿典面前,见着她大半张脸挂了彩,且因着伤口的位置不得闭上了右眼,他状似癫狂道:“小孩儿,胆子挺大的,不知道沾上兔子的血会不会更美味一些呢?”

    闻言,钟影不由得皱了皱眉,恨不得早早堵住自己的耳朵,低声骂出了五个字,反应过来后又警惕看向周围,见无人理睬她又松了口气。

    阿典喘着气,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在他挥剑时吼道:“我不怕!”

    忽然感到衣领一紧,阿典被身后的一道力拉开,司月附在她耳边道:“勇气可嘉。”

    话音落下,司月提着她调转两人的位置,同时松开手,阿典飞出落进另一个人的怀抱,她抬头,不由惊呼出声:“老师!”

    穆芊芊摸了摸她的头,阿典立即昏倒在她怀里。

    司月手中凝聚灵力挥向张泉的脸,悯离则从她身后飞出挡住扑上来的巨兽。张泉后退一步,骨剑挡住司月的拳头,见到她眼底黄色符文便知道幻术已经起不了作用了。然而等司月的拳头挥来停在骨剑上时,两股绿叶形成的叶流自她袖间向她袭来,张泉见此只得后退,不料脚下一紧,他瞥眼往下看,只见数条藤蔓从土里冒出来缠住他的双脚,生长速度极快,眼下已经缠到了他腰部。巨兽与悯离纠缠的间余朝司月吐出一团火,这团火顺着叶流蔓延,待所有树叶被瞬间焚烧殆尽之后火流又汇入到张泉的骨剑中。

    张泉斩断藤蔓,手尖凝聚灵力在胸前划开一道长口,苍白的皮肤上多了一道显眼的深红色。

    钟影睁大了眼,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后立即同旁边的一个小孩儿大声道:“你,快把我解开!”

    小孩儿被她吓了一跳,随即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你,”她急了起来,“你们这儿没有人可以应付那个!”

    “哪个?”

    钟影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他,那个人会在胸前划开一道伤口,称之为‘离织’。”

    接着,他的脊骨发生变化:肩胛骨处开始凸起,然后出现指骨、掌骨,尺骨与桡骨一体连接上肱骨。

    黑色的羽毛突破皮肤的束缚布满整个骨架,受着阳光安静相接在一起。

    “看到了吗?我没说错吧?待会儿、待会儿只会更危险!你快解开,我保证不跑!”

    张泉展开双翼,午后的阳光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与黑色的羽翼一同衬得他更加苍白与夺目。

    而另一边的巨兽已经被弓弦勒住了脖子,伤口处的毛发连着皮肤向外翻暴露在空气中。

    司月在他回头看巨兽的瞬间迅速移到他面前,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等他后退回头按下司月的手腕时司月又转身抬脚踢向他的脖子。张泉屈手抵挡,同时转手抓着司月的脚向外甩。司月眼前飞来一支金属质地的羽箭,她立即伸手抓住就着力的方向翻转一圈又一次面向张泉。

    她又要动手,羽箭却带着她偏离张泉朝马车的方向移动。张泉手中出现一枚蹴球大小的黑色球体,在张泉猛吼一句“你给我去死吧”的同时一道黑色光束从中射出,穆芊芊控制羽箭将司月带离躲过光束的攻击。

    一道巨大的棕色身影从马车中蹿出,众人始料未及,待棕色身影到了张泉面前时众人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

    钟影伸手夺过张泉手中来不及收起的黑球向外飞,黑球感知到钟影的力量的刹那立即剧烈震动起来,同时向外扩散无数道黑色光束。钟影只得收起翅膀、蜷缩四肢紧紧裹住黑球,让它与外界失去联系,因此,她自己也失力重重冲到地上。

    同时她的外貌也在这样的冲击下发生变化:乌黑的长发自发根处逐渐向外变白,棕黑色的瞳孔在眨眼的瞬间也褪为赤色;麦色的皮肤也同长发一般趋于灰白、苍白,呈病态之色;左脸上的三道野兽抓伤后留下的疤痕显现出来,尖耳上也浮现出一道暗红色的兽纹;翅膀上的棕色羽毛分演为赤、黄二色,并逐渐混杂在一起。

    司月一愣,眉头皱了起来。

    张泉也一愣,随即狂笑起来,似乎就要冲上去砍下她的脑袋拿去邀功。

    一支带着精细纹路的羽箭挡在他面前,穆芊芊慢条斯理地解下外袍、杂饰,笑着向他走过来。

    “你终于露面了。”

    张泉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随后看向巨兽吼道:“远雀,快!”

    话音响起的同时,另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自巨兽下颚部向上穿过,巨兽最后一声长嚎卡在喉咙里跟着生命一起消失在林间。

    张泉手中的骨鞭也跟着散落到地上,落地之时恢复为原来的大小。

    “你!”

    穆芊芊手中控制着剩下的两支羽箭,在他挥拳冲来时三支羽箭眨眼间呈三角状架住他的手腕拖着他的身体向后退,最后连箭带手深深陷进巨石里。

    张泉痛苦叫了一声,哀叫未断脸上又挨了一拳,接着穆芊芊伸手掐住他的脖子逼迫他贴着坚硬的石头上,拇指在他脖子上最脆弱的部分轻轻摩挲着。

    看着他一脸不爽的摸样,穆芊芊笑道:“你不会是想说我胜之不武吧?可是,你也不想想,你何时真正上场搏斗过。即便我卸下了我所有的武器,你觉得凭你的……身体,能坚持多久呢?更何况,你的底牌不也没了吗?还有你的剑……”

    “你那把,抢来的剑,你这副人不人、鸟不鸟的身体,和那只,改造了的兔子。终究不属于你。”

    那只巨兽倒下后明视便飞奔过去,她拨开巨兽前爪上的毛发,随后见到一道黑色的符文在缓慢旋转。明视挑开符文,长长的卷轴显现出来。她一把抽开,巨兽的身体化作灰烬消散,几十米长的空白卷轴环绕在最中间的那一小团白色生物周围。

    “至于赤手搏斗,你还是去该去的地方和适合的人比试吧,我的时间可比你贵多了。”

    穆芊芊取出四枚赋监镯套在他手腕与脚踝上,最后又一记手刀劈晕他,再用特制的绳子绑上几圈由自己亲自看管。

    明视一时收不回情绪,最后还是穆芊芊亲去安慰她一番才得以转好。

    阿宋已经帮阿典止住了血,正给她敷药,穆芊芊在外面看了许久才放下车帘走向那边已经昏死过去的钟影:一股诡异的黑色烟雾环绕在她周围,最后又一齐被吸进她体内;她的身体与翅膀相接之处已成白化趋势,且越靠近她胸前那一个黑球,白化越严重。穆芊芊翻开她的翅膀,见她先前怀里抱着的黑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腹部、双手乃至羽毛都留下灼烧过的痕迹,黑色的烧痕仍在缓慢吞噬她身上的布料和羽毛。

    “看样子,她就是那帮羽人在通缉的吧。”

    无人回应。

    穆芊芊起身去寻找司月的踪影,只见她靠着马车的车轮坐在地上,四肢的青色符文已经消失,司月尽量不移动肢体来保证伤口不会再次裂开。

    但司月似乎并不在意——她看着自己的指尖,似乎有些出神,又面带几分不可思议:她朝地面轻轻虚点,灵力不由她身体控制地自然流失汇入地下,随后一根细细的藤蔓破土而出,随着她心中的想法而蜿蜒生长,最后轻轻缠上她的手指。

    “居然,不用结印……”

    ……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干净,道路上的灯盏大都返回司刑寺进行维修与充能;各家铺子开门的时间比往常更晚,除了几家大酒量,似乎从未歇业过;街道行人寥,只得厨后喧;窗下的风铃阵响,铃声入耳,唤醒道上行人。

    阿典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灰白色的墙与棕色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感觉右脸有点痒又有点疼,但这还远不如喉间干涩磨人厉害。她掀开被子起身,又忍不住咳了几声,下床朝窗前的木榻走去。

    她倒了一杯水,简单吹几口气就迫不及待喝下去,待倒了几杯后喉间的干涩才止住,她也才从剩余的茶水中看到倒映在上面的自己的右脸包了一层纱布。

    似乎是巧合一般,水壶前还放了一面镜子。

    阿典推开茶壶,把镜子抬上来。她小心翼翼拆下纱布,镜面中赫然印上一道长长的疤痕。

    她看了许久。

    “想医好吗?”

    阿典转身,见明视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书,另一手刚端起一杯热茶来,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师姐。”

    “你上招姐姐给了我一瓶药,说是能医伤疤,”顿了顿,明视放下书与茶杯,看向她,似是安慰,“原先她额头上也有一道疤,是不是没想到?如今你看她脸上是不是一点印子也没有?而且阿宋也验过了,确实比寻常的药有效得多。”

    阿典沉默地走到明视身边贴着她坐下,又轻轻搂着她不说话。

    明视拿书敲了敲她的脑袋,无奈叹了口气:“你不要就算了,那我待会儿给她送回去。驳了你上招姐姐的好意,只怕她会伤心。况且,顶着这样的伤疤,你也会……不情愿、心里不好受的吧?”

    “老师,”明视抬头看向她,问道,“这样是不是,以后就会像您一样,顶天立地了呢?”

    她一愣,解开了面部混淆术露出了原来的样貌,紧紧搂着阿典的肩,道:“有或没有都不打紧,只要你心里想着,每天都急着,将来的事或多或少都会如你所愿。”

    阿典垂头,低声应道:“嗯……”

    “昨日的情况我大概都了解了,你明视师姐还夸了你许久,倘若你那会儿没有站出来,估计明视还得落下个重伤……”穆芊芊拍了怕她的后背,转口道,“很像,很像刚开始四处游历时的我。”

    “真的?!那我、那我是不是真的会成为像老师一样厉害的人?”

    穆芊芊不答,只道:“去吃早饭吧,别饿坏了。先换身衣服,待会儿我叫阿宋上来给你重新包扎,下回受了伤可不许再私自拆了知道吗?”

    “知道了!”

    “不过小阿典,你说说,从什么时候认出为师来的?”

    “唔……一转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老师了。”

    “不错不错,破绽是什么呢?”

    “我都没见过师姐看过书呢。”

    穆芊芊笑出了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还好你师姐去司刑寺了,要是叫她听到了你的话非得打你一顿!”

    ……

    阿典同阿宋一起下楼,众人已经在叽叽喳喳讨论着要去哪买些小吃、玩具,阿宋还在她耳边叮嘱:“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吗?我上来看见你的脸时候被吓了一大跳。亏得我每次出门前都提醒了你们,下回是真不能这样乱来了,待会儿也别乱吃东西,这下你可要记清楚了。还有,我昨天夜里去找了麻爷爷一趟,特地配了一记药,记得要一天……”

    司月坐在窗前,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拿着一个半热半冷的馒头就吃起来。

    阿宋道:“你看上招姐姐她就听进去了,就算是麻烦了一点也不拆下来,你要……”

    阿典来到柜台前,正要开口时阿宋先她一步道:“三碗汤,不要辣、不要酸,少放些……”

    司月又向小二要了碟蘸酱,余光瞥向在对面采购物资的穆芊芊。

    察觉到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穆芊芊转身前下意识召出一支羽箭来。

    “……”

    那只吃了一半的馒头被羽箭穿过带到穆芊芊面前,司月无语地看着她,穆芊芊取下馒头丢回去,正要转身回去继续同老板杀价时却愣住了。

    司月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行人朝她走过来,只为首的老者坐在轮椅上由身后的侍从推过来。

    穆芊芊脸上表情一时僵硬。

    阿宋端了一碗豆花过来,道:“上招姐姐尝尝,我加了五勺糖。”

    司月应了两声,目光不动地尝了一口又推回去,评价道:“不错不错。”

    她顺着司月的目光再度辗转,也注意到了那个老者。

    “许久不见了,”老者笑了笑,先看了一眼一楼里的众人,又看向穆芊芊,手指轻敲放在腿上的木匣子,似乎有些紧张,“近来可好?孩子们,你的学生。明视新出的书我也叫人买来看了看,确实不错,阿典应当也大有长进……还有,还有……你,都还好吧?”

    穆芊芊看着他的眼睛,而后心虚般别开他的目光,轻笑道;“都还不错,你……呢?”

    “也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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