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陈昭打开门,将洗好的衣物晾在屋檐下的竹竿上,考虑一会儿又觉得不妥,于是又将竹竿移到院里。

    转身,他瞥见门口仰头张嘴咬柳叶的阿花,但它又不咬断柳枝,只在上面留下深深的牙印子。

    静若与戎,动若融明。

    陈昭咳了一声,阿花立即后退几步,抹了抹嘴,好似这柳叶与它无关。

    见它这样子也不好说它什么,陈昭教训的话又立即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阿花吸吸鼻子,艰难开口:“明视,柴火湿……了,饿,买吃,的,没钱,你要。”

    “……”陈昭皱了皱眉,加重了声音道,“这可麻烦了,火也烧不了,还等着吃早饭。要回一趟天城,没有钱,来找我要。”

    他看向竹屋。

    它未察觉到陈昭的目光,只是点了点头,伸出双手,眼中希冀的光芒照在他身上。

    “你知道要买什么?”

    它点头,从怀里取出几张薄纸展开给他看。

    “十碗阳春面、三斤包子、二十五碗糯米团子、白粥四碗、张记铺子的酥饼十四屉……”陈昭边念边俯下身,似乎认为是自己看错了,又重新念了一遍,最后他诧异问道,“怎么这么多?”

    阿花摇摇头,答道:“这,我的,底下,不是我,的。”

    陈昭皱眉,问道:“你老师知道你吃这么多,不会停了你的钱吗?”

    “啊,”阿花摇摇头,笑着说,“不,会!老师,给,好多好多!石头和,有画画字字的,纸。”

    “行……”陈昭摸出一个袋子递给它,又另外嘱咐,“账记你老师头上,帮我也带……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好……”

    阿花静静看着他跑进屋,立即又跑回去跳起来去咬剩下的柳叶。

    陈昭很快回来,阿花又乖乖站定,他细细叮嘱:“两碗面,少油少盐,多菜多肉,不放辣。另外要两罐茶叶,要是忘了我可就不再另外给你零花钱了。”

    阿花朝他做了个鬼脸,又从他手里接过钱后领着青鹿走了。

    此时那些小孩大概也还在睡梦中,明视自然是彻底醒了,不然阿花也不会来找他。

    他又走到小厨房一侧,看着那一堆淋了一夜的柴火,惋惜片刻后将这些搬到院子外头堆靠在篱笆上。

    应该会有……

    稍候一个时辰,待雨后初阳洒下,照在这些木头上时,一连听到“咔咔”的声音从木块内部传来,木头表面也出现一些细小的裂缝,几片绿叶从中伸展出来。

    “兮儿,快出来看看!”陈昭喊了一声,半晌也不得回应,疑惑之下他又喊了一声“兮儿”,依旧没动静,他只得转身回去,却在房门口看到司月半抱着暖手袋坐在床沿,懒懒打了个哈欠,又因着实困得不行,身体慢慢向前倾。

    他眼疾手快将人捞回床上,低声问道:“怎么越来越嗜睡了?到冬天了可怎么办?”

    司月不满地将锦袋甩开,抱怨道:“好苦啊陈昭,你给我灌了什么药,怎么还是苦的啊?我好不容易才睡着,你怎么……怎么成天惹我不痛快?”

    陈昭无奈笑道:“昨夜你可是答应了自己喝下去的,之后不是还吃了块甜糕吗?”

    “甜糕……甜糕也变成苦糕了,不算数,还是你理亏。”

    “是是,我的不是。”他笑着把司月拉起来,将矮柜上的钗环也一并带走,半推半就到窗前坐下,他连哄带骗道:“等会儿若只你一人还赖着不肯起来,别说她们,我也会笑话你。我自然知道近日来你对有困乏,接下来也是……过些日子我备几份冰果子,趁彻底转凉前让你痛快。”

    “冰果子?”

    “北城刘、李铺子互为对家,又同以贩卖冰食为营生。近日两家人换了掌柜,新出的冰品也是……挺不错的,对比之前确实多了趣味,前日新出的‘行阳盖雪’与‘青梅访踪’就不错。不过这制法仅有各家掌柜知晓,或许我可以试着做一份……”说着,他边拿出尘封已久的梳妆盒,用打湿了的帕子擦去上面的滞尘,摆在司月面前的桌案上,须臾,他又心虚般收好镜子,赶在司月怀疑前扯了新话题,“过些日子将那些……东西还回去吧。”

    “啊……什么东西?哪些东西?还给谁?”

    陈昭用梳背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反问:“近日的吃喝玩住,该给人家还回去吧?”

    司月点点头,但又疑惑起来:“还给谁……啊?”

    “既然她不在,那你应当见过那位化名为‘织梦’的姑娘了吧?”

    “唔……织梦……”

    “拍卖会上的那位。”

    “拍卖会……”

    “罢了,坐好,”陈昭替她梳顺头发,又道,“你若忘了便交给我,我去同那人些说。毕竟利用了人家的身份,做了些错事,说了许多胡话,可是要让她伤心许久的。”

    “错事?”她偏过头,疑惑地看向他,“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吗?”

    “大概是又忘了……”陈昭叹了口气,解释道,“你还记得当时你给织梦的簪子吗?据我所知,织梦籍贯一直在苍梧与清城间转换,是后来一件……令人惋惜的事儿,叫她逃到了临近的枢城。此后同宫月兮一道游历朝问,最后到了天城。至于那簪子,含义匪浅,宫月兮也一直坚持不送她首饰。而你那日,恰好暴露了你的身份。”

    “簪子,宫月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何会同这人扯上关系?”司月慢慢打开物空间,从里面捡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怎么我会有那么多玩意儿?”

    陈昭看她她有些沮丧地嘀咕道:“还以为我发了一笔横财呢,原来是别人攒下的。”

    “钱财乃身外……”陈昭的手一顿,惊觉自己险些错过重要信息,忙问,“宫月兮你也不认得了?!”

    “我……应该认得,她……吗?”

    陈昭皱眉思索,手上已编好三缕细辫,又同余下束成一股,再有一顶发冠、一支木簪别住。

    他问道:“如何?既要深入幻灵境,便要除去繁琐物件饰品。至于宫月兮么,大概是中间有什么变故让她‘起死回生’了。”

    司月却震惊在别处:“起死回生?她,她死过一次?”

    “大约是这样,不如我托穆芊芊再去司刑寺查一查,若还有她的信息,便应是如此。”

    “这算是以公徇私了吧?”

    他解释:“不过是查查她是否幸存,谁去都可以。不过近日我要事在身,怕是不能得空,你要同那些小孩儿一道了……况且穆芊芊也喜欢管这些有些复杂关系的小事,倘若此次不拜托她,日后定会抱怨许久,这性子同她兄长一般。若你们还能再见到或许又能多一位知己朋友,不管是武力切磋还是史策辩论……在古灵精怪上,你们也很像。”

    司月笑吟吟看着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古灵精怪一点呢?还是个小古板。”

    陈昭捏了捏她的脸,也笑道:“一个古灵精怪的就够了,再多一个只怕夫子又要头疼了。而且,我也算不上……古板吧?我倒觉得自己也有挺活泼的。”

    见司月莫名的笑容,他少了几分底气:“是,有点吧……”

    司月笑出了声,陈昭反而局促起来。

    “我去洗漱了。”

    “隔间备了热水。”

    “知道了。”

    司月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似是安慰,便笑也不藏地走了。

    陈昭提醒一句“衣服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后开始思考自己近日是否又过于严厉了,但又想到自己的确忙着与供岛上的事,心下了然,不由得将怨气撒在那帮不安分的奉夜身上,接着想到昨夜大雨的起源,心中不满愈烈。

    直至一道渐渐明晰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陈昭,陈昭,昭昭?晨哥哥?在想什么呢,怎么不理我?”

    陈昭回过神,只见司月站在他身旁,不时扯扯他的衣袖,又伸手勾勾他的手指。

    他有些迟钝地开口:“在想事,怎么了?”

    “你刚刚是不是喊了我?”

    “啊?”陈昭眉头微蹙,须臾又舒展开来,眉眼弯弯,牵过司月不安分的手,轻声道,“同我来。”

    到了院子中,陈昭松开手又去捡了一把还滴着水的柴火,领着司月绕过篱笆到院子外。

    原先放了木头的地方只有一点点木屑,陈昭又只好照着先前一样摆好木头,拉过司月躲到一旁静静等待。

    依旧是阳光倾泻,暖意沁入心脾。不过须臾就见木头上开始出现裂缝,从里头探出芽来,不多时又伸展出两片叶便不再变化;再然后,木头被撑破,溅起的木屑四处乱飞,从里面爬出一个通体晶莹的小人来。它们大都颜色、大小各异,大概分青、粉、白、黄四种淡淡的颜色以及高矮胖瘦的区别,其余也并无异处——皆是一头四肢、五官俱全。

    陈昭凑在司月耳边低声解释:“这是远酿族,只在经夜雨浸润又逢秋日暖辉以及灵气充裕的断木中诞生。”

    远酿各寻来一条细长的藤蔓,将咬成小块的柴火捆成一束背在身后,齐齐小跑入灌丛中。

    他又补充:“但也有木头不够近日生存所需的,常常求助于偶遇之人。”

    说着,陈昭塞了几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木头到司月怀里,在她耳边细细叮嘱。

    司月依言,走到落单的远酿面前蹲下,将断木放在它们面前,等到它们检查完毕,她又回头疑惑地看着陈昭,陈昭则伸指示意她噤声继续等。

    一群远酿围成一圈,不知是从哪过于用力以致头顶上的两片绿叶也跟着颤抖,只见它们头顶上渐渐泛起一层鹅黄色的光晕,光晕集中在一处,一只小巧玲珑的铃铛渐渐成形。

    铃铛通体晶莹剔透,大致以鹅黄、芽绿为主色;本体则是由形式多样的小叶片包裹而成的半敞口球形,内有两枚叶片,均似琉璃一般。

    待其最终成型,远酿又驱动铃铛飞向司月,然后挂在了她的手指上,完成了这些它们才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心情颇佳地追赶队伍。

    司月起身,手中的铃铛对着陈昭晃了晃,发出阵阵悦耳的声音。陈昭迎着她的笑走近,又接过她手中的铃铛系在袖身的绳结上——几乎每一身衣服,陈昭都在袖子上留出一小段不显突兀的绳结用以佩戴小饰物。

    她笑着问他:“这算什么?”

    他整理好铃铛,也笑着答道:“借花献佛,我以为你会开心些。”

    “那你觉得如何?”

    看着她弯弯的眉眼,他带着几分自信:“不负所望。”

    “还算机灵。”

    “此后数十日或是一两月你都要同她们一道前往幻灵镜深处,虽说于你而言是小事一桩,我还是希望你、你们都安然无恙。待会儿我还要去解决一些遗漏的奉夜,得了空就去找你。明视应当也会和你们一起,我已经向她借来了几章原稿,途中无聊时也可以解解闷。”

    司月惊讶:“她……她写的?!”

    陈昭正要开口解释,却被从身后传来的一道嘹亮的声音打断:“一大早就在讨论我了呀?竟不见昨日的浓情蜜意,可惜可惜,这样好的兴致被我搅和了。”

    他忽视这些话,只问:“饭后启程吗?”

    “当然,要不是昨天突遇变故,我们早到津林了。”

    “这次是谁?”

    明视耸耸肩,道:“老师解决完后早早离开了,也未曾同我说一句。不知奉夜是怎么搞的,净弄些害人不浅的东西出来。不知道这次又会受多重的伤,总是偷偷躲起来,就算我拜托了同族也找不到一点踪迹。”

    司月抿唇,垂眸看着地上探出来的草。

    “这身打扮着实不错,看着爽朗许多,不知是谁家裁的?”

    无人应答。

    陈昭在司月眼前招了招手,晃动的影子拉回了她的思绪,她问道:“怎么了?”

    “在想什么呢?”

    司月正要开口,明视先一步大声截住了她的话:“走走走,去叫这帮小屁孩儿起床!待会儿早饭都冷了。”

    司月却指向某处:“我知道她在哪。”

    陈昭一愣。

    明视也一愣。

    司月重叹一口气,加大了声音:“气息太弱,又不见了。”

    然后她看着明视,手也未曾动摇,继续道:“你也别找了,大概过几天就会回来。”

    明视朝她点了点头,也大声回应:“我去招呼她们起床,就不麻烦你了。”

    看着明视火急火燎地走了,陈昭拍了拍她的肩,道:“走吧,‘不’麻烦你了。”

    “我还有些困呢,你走慢点。”

    “才起呢就这样犯困,临近了冬日岂不是要天天躲在被窝里?”

    “唔……也不是不行。”

    “那你不想去见见年前的兔儿灯了?听说明视不怎么喜欢,还有酒酿团子,难道你也同她一般要狠心割舍吗?”

    “这……”

    “早前我还计划去堆雪人,看来过了那么久你也忘了也不喜欢这些了。”

    ……

    “啊……”司月打了个哈欠,贴着一旁的阿典打起瞌睡来。

    阿典坐得端正,不时偏头观察周围的情况,过了许久,她推了推司月,有些担忧地开口:“上招姐姐,你要是太困了就到里面去躺会儿吧。”

    司月偏身靠着身后的木板,摸了摸她的头,道:“姐姐我还要保护你们,怎么能懈怠呢?”

    “懈怠……”

    “别计较啦,这儿不是还有你在吗?你的老师委以重任,我想阿典一定是最厉害的吧!”

    阿典咳了一声,道:“不可因此评断,每个人都很厉害,上招姐姐也很厉害,老师说你能保护我们;明视师姐也很厉害,她总是可以想出新奇的文章。”

    “哦……那小阿典细讲看法咯。”

    “各司其职,来者不拒,以礼相待,唔……互尊互敬,不存私见……都很厉害。”

    司月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蛋,问道:“谁教你这些的?活像个一大把年纪的学究了。”

    “这是师姐说的,她也是这样做事呢。”

    “明视啊?”

    “不,”阿典摇摇头,道,“是辅治师姐,她可厉害了!过目不忘、出口成章!”

    “过目不忘、出口成章是什么意思呢?”

    阿典努努嘴,努力回想,许久才磕磕绊绊地开口:“过目不忘,就是看了一眼就不会忘,出口成章……开口就是文章?”

    耳濡目染。

    司月浅浅叹了口气,晃着脚,脚尖不时掠过地上的草,她也多了几分精气神,而后似漫不经心开口:“那你呢,你怎么看。”

    阿典难得的面露难色,有些窘迫:“我不记得那么多词,不知道怎么说。”

    “那真可惜,我还想多认识一个人呢。”

    “这……”阿典想了许久,才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笑意开始介绍,“师姐待我可好了,别的师姐也很好……她以前也会偷偷采果子给我,都没让老师发现;我晚上做噩梦睡不着的时候,师姐也会陪着我,给我讲故事、说笑话;师姐还会给我看好多好多书,我不认识那么多字也不会笑话我;好几次我们出去玩回来晚了,也不会让老师发现。”

    她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师姐还会教我画鸟、草和花,有时候还带着我偷偷在老师的脸上画乌龟……不过我不敢,只敢在老师的衣服上画。”

    那确实厉害。

    “可是后来师姐和老师闹脾气了,发了好大的火,还打了一架!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啊……?”变故来得太快,司月甚至还沉浸在融洽的关系中,她冒昧地提问,“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怎么还吵起来了?”

    “去了有好多沙子的地方,明视师姐说是什么沙漠,叫什么……不记得了,名字很长很长。阿聆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所有地方的名字她都知道。”

    阿聆……

    “那你师姐可要辛苦了,在沙漠里没水喝没青菜吃,还没有人陪着她。”

    阿典瞪大了眼,却又反驳道:“才不会!师姐说,她说:‘不过静心修行、磨炼意志,何来什么苦不苦,用不着……老师担心。况且我是同王前辈一起去的,尚且还能在那边出一份力。’师姐才不会挨饿……”

    “你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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