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在这里！”卿羽举着手招呼清梨，向她示意自己所在的位置。

    清梨和卿羽约在了一个书店顶层的酒吧，这书店开在一个仿汉代建筑的塔楼内，共有九层，开了没多久，慕名而来的人却很多，大多是冲着仿古的建筑设计和独树一帜的装修风格来的。顶层的酒吧装修的很有情调，偏欧式复古风格，从天台望出去是华灯初上的夜景。虽然店内的装修风格是以欧式风格为主，但主推的几款特调酒却是以中国古代城市名称为名：朝歌、夜郎、金陵、姑苏、潇湘、云梦泽等，大概是为了呼应仿古的建筑风格。

    “怎么约在这了？”清梨找到位置放下包坐下。

    “这地方怎么样，不错吧。”

    “不错不错。环境蛮好的。”清梨点点头，用手挑着桌上盘子里的小零食来吃。

    “你跟那个小周总约会约的怎么样啊？我特意选了个气氛好的地方来迎接这精彩的八卦。”卿羽做出张开双手拥抱空气的动作。

    清梨赶紧把她的手拉下来，让她看起来正常一点。

    “我们俩........”清梨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正想说的时候服务员端了两碗馄饨上来，“你点了馄饨啊。”清梨略微惊讶地说。

    “对啊，要不然空腹喝酒多伤身啊。哎呀，你先别把注意力放在馄饨上，你先说说你俩今天怎么样，我这都快急死了。”

    “就......怎么说呢，他这个人我真的是挑不出一点毛病。除了有时候有一点点闷，但我也是个挺闷的人，所以这一点我倒没觉得是个缺点。就感觉吧，好像我这么多年来的生活和经历所带给我的认知、经验、思想在他那里一点适应障碍都没有，他都能很好的理解和接住，好像我说的话，思考的问题，担心的事情他都懂。而且他对我特别的笃定，我也不知道他的这种自信是哪里来的，是他太自信还是对我太自信。总之，我现在是特别的纠结。”清梨搅着馄饨汤有些头疼的说。

    “我看你不是纠结，你是特别的沦陷。”卿羽夺过清梨手中不停在搅动的勺子，放在桌上，要是再被她这么搅下去，这一碗五十块的馄饨就废了，“你纠结的点在哪啊？”卿羽不解的问。

    “我不相信啊，我不相信我的人生会遇见这样的一个人啊。我也不相信有人会真的喜欢上那个真实的、破碎的、冷漠的我。我跟我的家人关系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难相信我未来的亲密关系会健康和圆满，但我又真的很渴望一个完整的幸福的家。卿羽，你说我是不是很矛盾，很懦弱？”清梨说到这里，眼泪顺着一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你知道吗？我每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越开心我就会越害怕，我怕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属于我，有一天它们会突然不翼而飞，然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他对我主动的时候我也好想自然的对他示好，可是我根本就不会，我整个人特别的紧张，也会不由自主地抗拒，因为我打心眼里觉得我不值得。我想象着要是一个真正特别幸福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在那种时候会怎么表现，在别人对她释放好感的时候她会怎么大方的接受。我每天装的特淡定、特体面，但我知道其实我特别的没用。”清梨把眼泪擦掉，拿起了刚才被卿羽夺走的勺子，开始一口一口的吃馄饨，眼泪却止不住地一颗颗掉在了汤里。

    “清梨，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如果你都不好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世界上好的人是什么样子。你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你的童年里有太多不幸福的事情了，它们干扰了你对自己的真实判断。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妈生病，我在国外工作赶不回来，你怕我爸年龄大了熬不动夜，是你替我去病床前照顾我妈的，我妈因为这个事不知道有多感激你。还有，你每年的收入不都会固定拿出一部分资助山区儿童吗？还有，即使你经历过那么多冷漠的亲情，但你现在依旧还是成长成了一个善良、温柔、回报社会的人。你真的值得被爱，你还要自己怎么样啊？”卿羽急地最后几句声音大了起来，邻桌的人以为这两人吵了架，纷纷侧头观看。

    “你小声一点”清梨拽拽卿羽的袖子。

    “哦”卿羽拍了拍她的背，端起了那盆大碗的馄饨，说：“我就是着急你一直陷在这种情绪状态里出不来。而且人都会有缺点的，完美的东西并不真实，也许他喜欢上的就是那个真实的、破碎的你呢？来，我们碰一个。今天晚上不醉不归，算我的。明天醒来拜托你自信起来，自爱起来，在我眼里，没男的配的上你。”

    清梨看她端着馄饨一本正经的样子，也笑了出来，端起了自己的馄饨跟她碰了一下。

    “完了完了，我吃这么多，一会又喝酒，我明天要肿的像一只猪头了。”卿羽一边吃馄饨一边碎碎念。清梨看着她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多事情可能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复杂，有时候心态的变化就在一念之间，只是不知道那个转念的时刻什么时候能到呢？

    手机震动，是信息传来的声音。

    “睡了吗？”是周时予发的。

    “还在外面，大概十点左右到家。”清梨回复，看到短信，想到他的人，他的声音，他说的话，心里有什么飘着的东西慢慢沉静了下来。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周时予的电话如期而至的响起。

    “喂”是好听的、低沉的令人有信赖感的声音，像是加了气泡的薄荷水，像是加了承诺言语的情歌。她以前不知道原来听到喜欢的人哪怕说一个字，自己的内心都会被瞬间填满，周围的空气都会变甜。刚才还是那种低落颓丧的情绪，听到这一个字，都忍不住会让人想要产生沉迷于此的欲望。

    “喂”清梨轻声回复他。

    “到家了？”

    “嗯。”清梨应声，突然想到明天他会离开，接着问：“你明天几点走啊？”

    “早上九点的飞机。”

    “嗯，你今晚住在哥哥家？”

    “没有，住在酒店。本来想吃完饭约你去散步的，但没想到你有约了。”

    清梨点点头，“嗯，卿羽今天约的我。我们俩去了一家书店顶层的酒吧，环境还不错，下次带你去。”

    “我上次去你家的时候就看到酒柜里有不少酒，没想到你对酒这么有兴趣。”

    “兴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睡眠一直不太好，酒可以助眠嘛，所以就在家里备了点。”清梨大剌剌的说。

    “偶尔喝可以，久了产生了依赖性就不好了。”周时予若有所思的说。

    “嗯，我知道，放心，我有分寸。那我去洗澡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一路平安。”

    “好，晚安。”

    “晚安”

    清梨挂掉电话，发觉从接了电话开始，嘴角就一直在上翘，没有放下来过。

    她今晚没有给自己倒酒，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热的红糖柠檬水，喝下去整个人都是暖暖的。她冲了个热水澡，半躺在床上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随手拿了一本诗集看，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酣然入梦，一觉天明。

    “陆老师，是这样的，这次大三的学生去桉徽写生呢，本来是由苏禾老师和其他几个专业课的老师带队去的，但因为苏禾老师家中有急事，请假回老家了，院里的师资确实不太够，想跟你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你代替苏老师去。一来呢，你有较好的绘画实践能力，能手把手的教学生，二来呢，其他几个老师都是男老师，难免粗心一些，有个女老师能平衡一下，也能更好的体察学生各方面的生活和情绪。”教务主任客气的跟清梨商量。

    原本按照清梨的计划，学生都出去写生了，那课程就少了，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去做研究和画画，这样一来，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去写生虽说是很多人羡慕美术生的地方，学生可以借着写生的名义出去一边游玩一边画画，但站在老师的角度上想法就完全不一样了，学生的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去就代表着要承担起保障他们人身安全的责任。余下的老师中，以美术实践方面的教学资质来讲的话，确实她是替补的最好的人选。

    “好，那麻烦您把我在学校剩余的课程安排一下，可能要麻烦其他老师代课了。”清梨答应了下来。

    “这没问题，你放心，你剩下的课也不多了，就那么几节了，我跟你师兄穆远说过了，他能帮你带完剩下的课。”教务主任喜笑颜开的说，看来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她同意呢。

    她下课后给卿羽发信息：“今晚火锅约不约？”

    “约！毛肚、鸭肠、鸭血、宽粉、腐竹，贡菜，走起！”

    清梨下班去超市买了食材，她喜欢逛超市的感觉，超市、早市、菜市场是最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在这些地方穿梭，会让人有种在踏实生活的真实感。

    “喂”手机铃响，清梨以为是卿羽在催促她回家了，但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起后是个略带口音的快递小哥。

    “喂，请问是陆清梨女士吗？您在家吗？快递是给您放快递柜还是您来取啊？”

    “哦，不好意思啊，我不在家。您放快递柜吧，我回去自己取，谢谢啊。”清梨想着最近并没有网购，心里好奇着到底是是什么快递。

    她快速的结完账，回到了家，拆开快递一看，是两盒薰衣草柠檬舒眠茶，茶盒上贴着一张手写的便签纸，上面写着：“扫却石边云，醉踏松根月。星斗满天人睡也。”是元代吴西逸的小令。

    落款是一个“周”字，还在空白处画了一个睡着打鼾的小人儿，清梨笑了出来，画得倒是

    生动可爱，这大概是周氏浪漫。

    清梨回复他：“我一定‘三杯软茶后，一枕黑甜余’，茶收到了，谢谢。”苏轼《发广州》一诗的原文本是“软饱”，浙人谓饮酒为“软饱”，清梨改为了“软茶”，此情此景，倒是十分恰当。

    她放下手机，去准备火锅。

    家中常备着鸳鸯锅，一边是辣锅，一边是猪肚鸡汤锅，素菜有笋、贡菜、木耳、金针菇、腐竹、白豆腐、宽粉，荤菜有鸭肠、鸭血、虾滑、牛肉卷、毛肚和现炸的小酥肉，清梨把每一样都装的很小份，这样她们两个人吃的种类就会多一些。

    门口的密码锁响了，卿羽照常风风火火的开门进来。

    “哇，好香啊。”说完她把手里的包往沙发上一扔。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火锅要开啦，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清梨端出了准备好的蘸料，跟卿羽说。

    火锅热气腾腾的开锅，在辣锅里涮下鲜嫩的毛肚和牛肉卷，毛肚瞬间“蜷缩”起来，捞起来还挂着红红的辣油，卿羽一口吃下肚，一边呼气一边囫囵吞枣的说：“烫死我了。”

    清梨在猪肚鸡汤锅里涮下贡菜、金针菇和白豆腐，白豆腐已经煮的软榻，还带着些细小的气孔，清梨也加了一筷子送进口中，豆腐的豆香夹杂着猪肚鸡的浓汤更添风味。

    “我过段时间要带学生去桉徽写生，我提前跟你说一声，到时候有什么事我们电话联系。”

    “啊？去多久啊？”卿羽又捞起了慢慢一筷子的牛肉，蘸了满满的麻酱，塞进了嘴里。

    “差不多两周应该就能回来了，过两天学校会出具体的安排。”

    “行吧。对了，你赶紧把你家密码改了啊，万一哪天你约会的时候再让我给撞上，我出丑是小事，万一碰上什么我不该碰见的事情，那就尴尬了。”卿羽斜着眼贱兮兮的说。

    “你就不会敲个门啊？”清梨嚼着脆脆的贡菜说。

    “拜托，搬到这边来快三年了，我什么时候进你家敲过门啊。有没有搞错？”她把脸颊地碎发往耳后一拢，有些骄傲地说道。

    “行行行，我今晚就改。”

    “你真的打算把他带回家，亲亲抱抱举高高？”卿羽装作吃惊地捂住了嘴。

    “吃你的虾滑，别在这胡说八道了。”清梨夹了一个虾滑，扔进了她的碗里。

    这个时候她还并不知道，从桉徽写生回来后他和她的关系会发生重大的变化，此刻的她正和朋友沉浸在人间烟火里，岁月安好，百事从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