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梨把行李放在了大巴车的储物箱里，上了车。

    学生们在车上本就兴奋无比，见到她更是一片欢呼：“陆老师，是您带我们啊！”

    清梨莞尔，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车从学校开动，大巴车的外面有很多来来往往的别专业的学生投来羡慕的眼神，开着车窗清梨甚至能听见车外的学生说：“好羡慕他们学美术的啊，能出去玩。”

    清梨听到笑了笑，想到了自己上学的时候出去写生也听到过类似的话，果然不论过多少年，在这种有特殊经历的时刻都会被别人瞩目。她的课代表给她递来了一瓶学校为师生准备的矿泉水和一袋早餐，连早餐都和她写生时的早餐别无二致：面包、牛奶、鸡蛋和榨菜。

    相同的经历，相同的物品，清梨突然心中一阵感慨，也有些许的感动，好像不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节奏如何快速，有些东西会一种不变，终有一天它会以相同的样貌和形式出现在你的眼前，提醒着你它们曾经存在过。

    她从包里翻出一本书，是早上临行前放进去的，是一本新锐青年作家的小说集，书□□有九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一种奇幻的空灵感，虚虚实实，亦真亦假，令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看着看着她便在这种时空错乱的感受中睡了过去。

    梦中有好多的颜色还有好多的人，她穿着一身质感极好的锦袍衣裙在一个偌大的古代宅院中跪着，旁边的人形色匆匆，没有一个人理她，在虚妄中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孤独感。她看见她被送往一个蛮荒之地，亲手割断了自己手腕上的筋络，血汨汨的流下，梦中竟感觉到了真实的疼痛。她在梦中昏了过去，有人来轻轻抬起了她的手，有温热的泪水滴在了她的手上，她感受到了那个人的心痛，而她的心也异常的绞痛。

    忽然间车猛烈的颠了一下，清梨的头重重的磕在了车窗上，就这样被疼醒了。醒的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并不是头疼，而是心痛。她的左手捂着右手腕上那月牙状的胎记，倏地感觉到脸颊上湿湿的，她用手擦了擦，竟是流下的眼泪。

    这一段路况并不好走，司机向后面的师生道歉：“大家坚持一下啊，这段路不太好走，过了这段就没事了啊。”车从早上七点出发，开到现在已经整整五个小时了。早上还在兴奋的学生们现在已经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有的瘫睡在座位上，有的在玩手机，还有的呆看着窗外的风景，都被这长久的旅途磨得没有了精神气。

    她心绪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猛地想到出差还未曾告知过他，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我带学生出来写生了，在桉徽出差，大概半个月后回去。”

    刚发出去就收到了他的回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路平安，注意安全。”

    清梨抿嘴一笑，刚才梦中的难过少了大半，她把手机放入包中，转头看向了窗外的风景。

    开了八九个钟头，终于到了写生基地住宿的地方。

    刚刚还在车上丧眉耷拉眼的学生们一下车个个都精神了起来，兴奋的提着箱子和包去看住宿环境。看完住的地方，一个个怨声载道。不过也不怨他们，写生基地的住宿条件能有多好，多半是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房间潮湿又不干净，好在都是学生，大多心大又单纯，住的时间也并不久，适应上几晚就会好了。

    给老师的待遇稍好一点，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清梨挨个房间通知了学生们第二天的集合时间，并叮嘱她们明天要在一个古村落里走不少的路，一定要穿舒服的鞋子。

    一天的舟车劳顿，她回到房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泡了一杯周时予寄给她的舒眠茶，喝下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看到了周时予的信息：“安全抵达了吗？”她发完：“已安全抵达，放心。”后便昏睡了过去。

    早起有云雾缭绕在飞檐的黑瓦屋顶上，清梨走出写生基地，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儿的空气真好。旁边的小路上有早起摆摊卖水果的老奶奶，脸上的是没有经历过城市荼毒的平和样貌，在这样的地方平凡的生活一辈子，也蛮好的。

    正这样想着，清梨听到了身后楼梯上有学生们叽叽喳喳下楼的声音。

    要带着学生们出发了。

    这个古村落自从被一个国内知名导演选作电影的取景处后，便吸引了大量的游客和旅者来这里观赏游玩，写生基地是个商机，自然也被开发了出来。徽派建筑搭配小桥流水，像是一幅幅的水墨山水画，与雨州倒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只不过雨州更添温婉之感，像一个穿着旗袍的闺中少女，而这里则有一种朴实之美，像一个山中的清朗少年。

    清梨每天带着学生们出去采风、写生、时间过得很快，距离回家没剩几天了。

    最后的几天清梨决定让学生们多画一些速写，她给学生们展现完速写技法，自己也准备画几幅时，看到了周时予发来的信息。

    “现在方便吗？”

    清梨给他打了过去：“喂，怎么啦？”

    “你现在不忙吗？”

    “没事，我刚给学生做了范画，这会儿他们自己画呢，所以暂时没什么事。”清梨低头浅笑。

    “我昨天跟宋晋在一起，他听到你出差去了桉徽，非说这几天也要过去拜会老友。”

    “拜会老友？他在这边有朋友啊？”清梨好奇的问。

    “他不是非遗传承人么，自然有些同道中人，他的朋友做宣纸。”

    “这么巧，我过两天也会带学生们去一个这里当地有名的宣纸坊参观，好像叫‘无知’宣纸坊，名字也起的有些禅意。”清梨听到如此巧合便兴奋的多说了几句，转而又问：“那他什么时候过来啊？”

    “明后天吧，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了，他到了会联系你。”

    清梨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好。”

    清梨等了两天都没有消息，以为宋晋不会再联系她了，却没有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他。

    “无知”宣纸坊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宣纸坊，学校联系了这里的负责人，可作为写生一行的参观之地，这天她带着一部分的学生先行来到这个制作宣纸的地方。

    宣纸的制作工序繁琐，步骤颇多，但好的宣纸质地纯白细密，光而不滑，吸水润墨，这些学生都在学校学着国画，平常总有不知道买什么纸的困扰，这下可好了，带他们来见识一下好的宣纸是什么样子的。

    工坊开在一个古老的传统建筑里，墙面的墙皮已经开始斑驳的脱落，还生出了些墨绿色的苔藓。

    师傅们正在捞纸，学生们看的津津有味。

    清梨的目光却被角落里的一堆杂物中的一幅绢本画吸引，清梨走进看着这幅画，是一幅男子画像，作者用笔规整但流动，画风雅逸。画中男子的气质让她想到八个字：君子如珩，光而不耀。

    这男子的样貌，眉眼.......好像一个人。

    她将目光移至空白处的题字，是一句《大乘玄论》的诗词：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她看到这几个字，心里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落空了一般。

    “哎，那不是清梨吗？”一个曾经听过的男声从外面传来，是宋晋。

    清梨回过头，看到了站在宋晋旁边的那一张与画中男子相似的脸，眼泪倏地滑落。

    周时予，我是否，曾经在哪里见到过你？

    这世间万物流转，难道你是那个不变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