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行组的飞船掠过红色星球的表面，脚下深浅不一的裂痕如蛛网般扩展。蛛网的中心，正是消失的奥林帕斯山。微观空间孔洞造成的物质丢失，严重破坏了火星的地质构造，遗留下众多褶皱、断裂带和裂纹，以及活泼好动的地壳。

    “现在还存在物质丢失吗？”希瑟透过舷窗，观察火星地表的情况。

    “严格来说还有的，”旷晴说，“不过已经非常微量，短时间内可以忽略不计。”

    “开普勒二次遇袭时，修补工作几乎完成了，穿过微观空间孔洞的物质对开普勒-22b的影响微乎其微。”林策补充，“很显然，他们挑了个好时机。”

    “为什么不直接消灭火星政府军呢？还要我们来这里……”希瑟欲言又止，“现在这种情况，处理起来更棘手吧。”

    霁月摇摇头：“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让永夜他们认为，穷寇莫追。你们发现没有，现在一切行动的重点，是让火星人离开太阳系？”

    “嗯……”沙迪看向霁月，“你是说，要打，不能在家门口打？”

    “对。”霁月沉静地分析，“打了这么久的仗，作为主战场的地球都能坚持；现在，主战场在开普勒-22b，所有人都认为火星人只是垂死挣扎，我们却大费周章，要把所有火星人引出太阳系，还要搜查整个火星，很难不让人猜测，上头是不是在担忧什么。”

    “你、你别说了，霁月，”希瑟慌忙打断她，“你有时会乌鸦嘴，你知道的。”

    “好了，别闹了。”旷晴盯着前方，目的地到了。

    这是一个居住了上千火星居民的据点。

    据点内基本为折叠材料搭建的临时悬浮房屋，形状均十分丑陋怪异，多种暗色调违和地拼接在一起，明显经过多次修补、改造与扩建。有些房屋由数个单体，如飞船、逃生舱、单人悬浮屋组合而成，像个臃肿的畸形怪物。乍一看，这里只是一座破旧的贫民窟，但经验丰富的特行组不可能注意不到，外围的一些悬浮物上，可能安装有小型武器。

    “不错不错，”希瑟冷笑，“折腾了半天，把自己折腾成废土文学了。”

    “嘘。”霁月将食指竖在唇边，打开通讯器，开始广播。

    “前方的火星居民注意，我们是地球军方派遣的任务小组。检测到目前还有一千零四十一名火星群众在此滞留，请各位在我们的协助下尽快离开。我们配备有完善的武器装备，请不要采取过激行动，否则后果自负。”

    广播重复了两三次，在特行组成员们警戒的凝视中，通讯器里终于响起了回音：“……我们拒绝。”

    声音不大，话语前后都带着漫长的沉默。

    “为什么呢？”霁月平和地问，仿佛交谈对象不是敌对星球的公民，而是需要教导的孩子。

    “我们不会离开故乡，不会把它拱手让人……更不想去那个小小的保留地，听命于原来的政府！你们、你们这样做也是不对的！”通话那头，火星人说话时断时续。

    “我们会尽量理解的。”霁月显得很耐心，“我们知道，战争发展到这一步，大家都不容易。这样吧，我们可以谈谈吗？嗯……你们可以派出几个代表，到居民点外谈判吗？很抱歉，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只能这样，不过你们的代表也无需进入我们的飞船。”她的语气柔和到不可思议。

    通话中，杂音悉悉索索地响了一阵，最后终于传出一个清晰的人声：“我去和你们谈判。其他人也会盯着你们的，你们别耍花招啊。”

    “当然不会了。”霁月笑起来，亲切地说，“我想，我们之间只是存在着某些误会，最后大家都可以互相理解的。这样吧，两个小时后，我们在指定地点见面。”

    对面勉强同意了，通话结束，霁月嘴角残余着笑容，眼神却仿佛被投入液氮中，迅速冷却变硬。

    沙迪看着她，往后缩了缩，打了个寒颤：“霁月，你别这样，会吓到自己人的。”

    霁月白了他一眼，转而问凯利：“他们这种的状况，应该会出现不少伤员吧？他们是不是需要药品？”

    凯利点点头：“遭遇了战争和自然灾害，医疗系统完全崩溃，这是自然的。”

    “嗯，你跟我们提过，火星人以前用过一种抗感染药，叫什么醚来着？”

    “弗尔醚吗？”凯利犹豫片刻，有些为难，“成本极低，不过一旦启用，需求量会很大……弗尔醚进入火星人体内后，如果不能将一些特定的微生物全部消灭，会引发报复性感染，患者死亡率反而会提高。战前这种药被火星人淘汰好久了，到了物资匮乏阶段，才找出部分库存。给火星人这么多药品……”

    “小天使，帮我向最近的运输船申请一小批物资，”霁月拦住还想往下说的凯利，微笑着吩咐道，“成本尽可能低，不过一定要含有弗尔醚。”

    “可是这样，岂不是要继续给他们——”小天使的睁大眼睛，温柔的琥珀色瞳仁暴露无遗，从某些角度看去，还夹杂着金色与绿色，“你的意思是……”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没错。如果在接下来的谈判中他们还是不肯松口，我们就要采取一点措施了。”

    旷晴瞬间明白了霁月的意思：上级下达过非必要不动用武力的命令，而他们的任务是‘协助’这些火星人远离火星。按照医嘱，在最后一次检查完成之前，他们不适合承担过于危险的任务（好吧，眼下的任务其实也是他们自己申请来的），可这个任务自有另外的复杂性——地球军方似乎不想在人道主义层面落人口舌。

    凯利短暂一怔，目光好像有点飘忽。他的嘴唇先是嗫嚅，而后又被牙齿咬住。

    “这……会不会造成平民伤亡？”最后，他小声问。

    霁月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发生了某种变化：“火星平民，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声调平静，一如既往。

    “这不太符合星际条约，”旷晴纠结地听着霁月和凯利的争论，隐隐感到不安，“虽然火星不在星际联盟里了，可他们的民众还是受星际人权协会保护的，而且这也与我们一贯的和平形象不符呀。”

    “不会呀，”霁月偏头，“事实就在那里：我们劝导他们离开危险之地，还提供了援助物资。至于那些细枝末节，换个说法不就好了吗？‘我们能力有限，无法提供后续物资，但参与迁移的火星平民团体可申请地球军方的人道主义援助，推荐你们这么做。’我们不曾违背原则。”

    “我们的地球母亲不是火星人的圣母，上级下达这条命令，也并非出于什么对火星平民的关怀，只是为了稳定局势和规避风险，同时保持舆论制高点。战争事关文明存亡，我们的一切行动只对地球的利益负责。”

    霁月的语气说不上冰冷，但此刻，她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关节的活动，都基于对火星人最深重的仇恨：她漠视他们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