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停留在一定距离外，站姿僵硬。她的体形比一般的成年火星人还小一些，应该还是亚成体。身上那套护甲还算崭新，但一眼能看出是功能很不完善的民用型。

    前来谈判的火星人，竟然还未成年……嗯，不过特行组也没有。

    “你好，小姑娘，”霁月略微上前一步，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刚刚通话里的我们简要谈过，我听说你们不想离开这里。”

    对方没有动。说实话，旷晴都不确定那个火星女孩能不能理解地球人的表情神态。

    “我能理解你们此时此刻的心情，我们都是战争和侵略的受害者。而且，要离开感情深厚的家乡，一定很艰难。可是，现在的火星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劝你们离开，也是为了你们好呀。”霁月蹙着眉头，神情恳切而不浮夸。

    “你既然知道我们也是受害者……你还让我们去开普勒，回到那个政府的统治之下……”火星女孩低声抗议。

    霁月的脸庞上，不屑稍纵即逝。

    “你们要清楚，现在的火星板块比游乐园里的碰碰飞船还活跃，生态系统业已崩溃，你们连最基本的生存物资都得不到保障。”林策冷淡地陈述着客观事实，“你们随时可能死在这片荒原上，到时候没人会施以援手。”

    “火星政府不会欺负你们的，和平火星现在是参政党了，星际联盟也会密切关注你们的人权问题。”希瑟会意，一起往火堆里添柴。

    “火星如果真的毫无价值，你们就不会费尽心思地赶我们走了。我也很好奇，你们想从这个彻底毁坏的行星上得到什么？”火星女孩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旷晴想到今天早些时候霁月的话，心里一惊。

    “啊，”沙迪装模作样地挠挠头，“该怎么向你解释呢？你看，我本来想用这个比方：门口放着的垃圾只是碍眼，垃圾上留着的苍蝇才会飞到家里。但考虑到你是个火星人，我担心你听不懂。也许我该请我知识渊博的学霸女友想一个适合火星人的典故。”

    这番过于促狭的话，导致旷晴又想笑又想翻白眼，最后碍于场合全忍住了。

    火星女孩静默地站着，全黑的眼珠滚了滚，好像在扫视他们。

    “我们需要考虑一下。你们会遵循人道主义，不使用武器，对吧？”火星女孩语速舒徐，咬字清晰。

    霁月垂眼微笑：“当然。”

    “对了，你们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太容易吧？在做决定的这段时间里，你们肯定很需要物资。无论你们答应与否，这批抗感染药品请先拿去。这种时候，早一点拿到药品，也许能多拯救一条生命呢。”

    她伸手，指挥悬浮储物箱飞上前。

    “说真的，霁月，”火星女孩走远后，林策问，“如果他们没有使用这些药呢？”

    霁月莞尔，温柔地把手搭在林策肩膀上：“放心，那些药只附带了功效和用量说明。小天使说了，即使现在，弗尔醚的使用范围也很小。在医疗资源极度紧缺的情况下，他们顾不上把风险一一排除的。我想，他们会先冒险让个别人试用，一旦病情缓解，就会全部用于治疗了。”

    特行组乘坐飞船回到位于高空安全区域的小型空间站，静观其变。

    旷晴注意到，申请到那批弗尔醚后，凯利一直低着头，很少说话。

    “小天使？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不，我只是……”凯利避开她的视线，手悄悄紧了紧衣角。

    旷晴用复杂的目光望着他，却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小天使似乎下定了决心，抬头问她：“我们今天做的事，究竟有没有错？”

    她思索着。理清这个问题，有些沉重，也许——像实验器材里铅块的质感。

    “驱离上千火星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样的任务还有很多，我们只能这样解决。”她说。

    “我知道。”凯利的脸上，混合着迷茫与执拗，“而且，我和大家一样不喜欢火星人，包括平民。我只是在问这件事本身——我觉得，责任和情感是一回事，可有些事情本身就是错误。珊妮，伤害平民，是不是违背了战士基本的良知和原则？”

    “小天使，所谓的良知和原则都是人为制定的。”

    霁月的嗓音从旁边响起：“人，无论何种种族的人，为了生存形成社会，并制定规则。这些规则，有时叫法律，有时叫道德、良知、原则。因此，一切良知的最高准则都是族群利益。符合群体利益的，我们称之良善；反之，便是罪恶。身为地球人，地球的利益就是我们最大的良心和原则。我们的友爱奉献只面向同胞与朋友，威胁地球利益的，无论其主观想法是什么，仁义道德、平等博爱都不必适用于他们。”

    旷晴转过头，霁月自另一间舱室走进来。

    “霁月，把利益作为原则，岂不是——”凯利脱口而出。

    “是火星人的论调？”

    “不——霁月，我不是说你——”

    旷晴有些担忧，她不希望霁月和凯利因这种事发生争执。然而，霁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刚才说的确实过于残忍了，”霁月在凯利对面坐下，身体略微前倾，“抱歉，小天使，我有点激动。其实我只是想说，战争中，我们必须优先保证同胞的利益。如果不尽快完成任务，受威胁的会不会就是地球人了呢？我也尽量不伤害他们的平民了……”

    凯利的面部放松了一些，他点点头，动作幅度很小：“嗯，我明白的。别让我刚刚的话给你带来困扰，霁月。”

    “你们给的药中，含有弗尔醚？”通讯器里的质问，音色和前几日与他们谈判的火星女孩一模一样。

    “是的。”霁月笑吟吟地回答。

    “你们不打算给后面的药了，是不是？”

    “关于这个，我很抱歉，我们小组权限不足，给你们提供这些药品已经是极限了。请问你们还需要给未痊愈的患者提供药品吗？”霁月礼貌地询问。

    “你知不知道，弗尔醚用到一半，会出人命的……你肯定知道，对不对？”火星女孩的声调在短时间内急速飙高。

    “我很抱歉，但我们真的申请不到更多药品了……不过，地球军方会对迁移中的火星平民发放一定量的救援物资，我相信，你们的病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救治。”霁月像个无辜又体贴的客服。

    十六小时后。

    霁月和旷晴一起俯视着那个火星人据点，奇形怪状的飞行器，正解体、分散、消失。

    “我们很高兴，你们最终决定离开。我们会提供帮助的。”

    一开始只有杂音，很久以后才有人开口，仍是那个火星女孩：“我替我因你们死去的弟弟告诉你们，你们与一切在战争扭曲的灵魂一样罪孽深重。”

    “好，那我替我牺牲的父母，祝你们一路顺风。”

    无论宇宙是否会进入热寂，此时此刻，它都在霁月的眼睛里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