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晚餐

    圣诞节结束后,索菲娅回到了伦敦,可她回到这里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审问。

    位于中国城的海底捞餐厅里,艾薇一边涮肉,一边聆听索菲娅的各种絮叨抱怨:

    “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同意就搬出去!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你是不是嫌和我住在一起烦了……”

    “Ivy……你怎么能这样抛弃我……”

    面对喋喋不休的好友,艾薇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将涮好的牛肉放进索菲娅面前的盘子里,解释说:“我没有抛弃你、更没有嫌弃你;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拥有各自的空间、那样我们会更自在。”

    “……”

    看着艾薇的认真神情,索菲娅就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心中仍然存有不平,于是就闷闷的问:“那你搬去哪里了?不会又是你叔叔家吧?”

    “不是那里……是一间非常温馨的住所,我非常喜欢。”

    像是想到什么,艾薇嘴角不自觉的漾起甜蜜笑容。

    看到她脸上的笑意,索菲娅先是疑惑,然后便瞬间明白一切。

    “你的新房东……不会、就是那位先生吧?”

    索菲娅露出了十分促狭的表情,而在她的坏笑注视下,艾薇红了耳朵,然后急忙辩解起来:“首先声明!他只是给我提供住处、绝对不是——”

    “哦哦!亲爱的!我能够理解的!”

    索菲娅故作体贴深情的握住了艾薇的手,但嘴上却仍然没有放过她:“虽然我不知道教练先生是否还能有‘那种冲动’;但、亲爱的,床头放点儿东西总能带给人安全感……如果不是防狼喷雾那就是Condom……”

    “……”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艾薇最终恼羞成怒。她“啪”得一声轻轻拍开这位美国小姐的手,惹得对方疯狂“碰瓷”,要求她请客吃饭以做补偿。

    和大名鼎鼎的“阿尔塞纳·温格”住在一起的生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心动魄。这位足球教练的生活全部围绕着球队展开,有时候艾薇甚至觉得那支名为“阿森纳”的球队就是他的妻子、孩子,或者是另一个他自己。

    每天清晨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吃晚餐就是他们的生活日常:

    温格每天清晨去球队时会载上艾薇、顺路把她送去学校;等到了下午,下课比较早的艾薇往往会从外面带晚餐回家;当时针指向六点和七点之间时,开门声响起。在伦敦布满晚霞或阴雨的傍晚,他们就这样一起吃着晚餐、享受着这段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温馨,静谧,像云端里的一场美梦。

    艾薇爱极了现在的一切。

    在和索菲娅一起逛完超市后,艾薇买了一大堆食材回家。今天她心情很好,好到忍不住亲自下厨做起了中国菜;一想到那个矜持的法国老男人会被辣椒辣到痛饮冰水,艾薇就不自觉的笑弯了眼睛。

    她忙活了一下午,直到外面天色漆黑时才做好晚餐。可今天开门声却迟迟没有响起,艾薇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发现原来已经七点多。

    本以为对方应该只是因为一些事情绊住了脚,可艾薇耐心的在客厅里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那个人回来。

    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凉透,女孩儿有些郁闷,又有点儿生气,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围上围巾走出了家门。

    初春的伦敦仍然寒风刺骨,当她乘着地铁与公交到达酋长球场时,立刻撞见了队内的营养师米歇尔阿姨。

    “你好,米歇尔女士。”

    艾薇拉下围巾,笑着与其打招呼。

    “哦、你好!Ivy.!”

    米歇尔阿姨惊喜的望着她,然后和蔼的笑着问:“怎么会这么晚来这里?是来找阿尔塞纳的吗?”

    “嗯……”

    女孩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他、还在这里吗?”

    “是的,他还在这里……”

    想是想到些什么,米歇尔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伤感,“可怜的阿尔塞纳、他今天一定很难过……”

    闻此,艾薇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发生什么了?有什么很糟糕的事情发生吗?”

    年长的女士状若无奈的笑了起来,她抬手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感叹道:“你来自一个完全与足球无关的世界,小姐;我也不想让一些不开心的事情、破坏掉你今晚的甜蜜心情,只是……”

    米歇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缓缓道:“……只是,或许你可以让阿尔塞纳好受一点,艾薇。”

    虽然内心十分疑惑,但艾薇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已经做客过酋长球场好几次,艾薇这次总算是顺利的来到了温格的办公室外,可还没等她扣门,里面便传来了陌生男人包含怒火的声音:

    “……这简直令人羞耻!”

    “这支球队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阿尔塞纳!……”

    “……”

    回答对方的是良久的沉默。

    艾薇站在门外聆听着里面的争吵与沉默,心脏也像是被无形的空气所揉攥成一团。她不知道是该敲门、还是该离开,几番犹豫后,就靠着墙壁缓缓坐下,静静等候办公室大门的开启。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艾薇抱着膝盖打起来瞌睡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白胡子男人才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当男人路过靠坐在走廊地上的女孩儿时,他拧着眉毛扫了她一眼,然后便冷哼一声离开。

    “……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他就是个不懂足球的美国佬!”

    走廊里回响着说话声,帕特·莱斯一边安慰着温格、一边和他走出办公室。

    艾薇似有所感的抬起了头,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与几尺之外的年长男人对视。

    在看到独自蜷缩在墙边坐着的女孩儿,温格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顶撞了一下,有些酸胀,又十分柔软。

    “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朝女孩儿走去、拉着她从地上站起来。在看到对方身上的单薄卫衣后,就又皱起了眉头、将自己的蓝色运动棉服外套裹在了她身上。

    “……因为,等了你很久都没有看到你回来。”

    艾薇嗫嚅着回答,有些窘迫的低下头了。

    “……”

    年长的男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而帕特·莱斯则是凑过来,笑眯眯的和女孩儿打招呼寒暄。

    回家的路上,两人寂静无言。

    副驾座位上,艾薇望着温格的侧脸发呆;年长男人双目直视前方、嘴唇紧抿,仿佛是在专心开车,又仿佛是正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一副完全无暇顾及其他的样子。

    她就这样看了他一会儿,最终缓缓收回目光,黯然神伤。

    ——米歇尔说得对,她来自一个完全与足球无关的世界、一个完全不属于阿尔塞纳.温格的世界。

    艾薇也想去关心身边的人、了解他的悲欢喜乐,可是……他们两个好像真的“毫不相关”;就像现在一样,除了坐在同一辆车子里,他们好像和普通的乘客与司机没有区别。

    她很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不了解他,也不了解他的世界;

    艾薇感到失落和难过,只能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身上这件宽大的棉服外套里,以求这种被他气息紧密包围的安全感。

    他们就这样一路无言的回到了家里,等两人一起走进客厅时,艾薇才想起晚餐还在餐桌上。

    “你今天应该很累了吧?赶紧去休息吧。”

    她一把拦住温格即将去往餐厅的步伐,关心的说。

    “我想先去喝杯茶……发生什么了,Ivy?”

    温格注意到了女孩儿脸上不太寻常的紧张,便忍不住皱着眉问。

    “没什么!”

    艾薇一口回绝问题,几乎恨不得直接把这个男人直接推进房间关起来。

    “那就让我先去喝口水再聊。”

    年长男人轻轻扫了一眼女孩儿,然后便不顾她的阻拦直接走向餐厅。

    “hey!hey!等——”

    艾薇来不及阻止,于是那一大桌已经凉透的晚餐就这样赤裸裸的展露在了温格眼前。

    长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中国菜,而也许是为了应景,女孩儿甚至专门拿出了那套从中国买来的精美蓝色瓷器。

    脆绿色的蔬菜、艳红色的肉类、清澈的汤羹……不难想象这些菜在几个小时前有多么诱人,但可惜的是它们都已经在伦敦的寒冬里凉透。

    青菜变成了暗黄色、肉类上结着一层油冻、连汤面上也浮着一层令人倒胃口的凝膜,一大桌子冷冷清清的颓败样子,着实狼狈。

    “……我会把它们收好。”

    艾薇深吸一口气,努力装作情绪稳定。她一边将餐桌上的菜收进厨房,一边强忍着委屈,平静的解释说:“我只是以为你今天会回来吃晚餐而已……我可没想故意浪费食物……”

    “等等……”

    温格试图阻止她。

    “我真的不用你帮忙……”

    “听我说、Ivy……”

    “没关系的、我自己收拾就好……”

    两个人手忙脚乱,艾薇鸵鸟式的想要逃避,可温格却无法再忍耐下去:“停下!艾薇!”

    “……”

    年长者乍然提高的音量终于让女孩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捧着那碗冰凉水煮肉片僵在原地,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温格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捧着她的脑袋一下下的亲吻。他的声音有些沉哑,像是懊恼,像是无奈,“我很抱歉我失约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因为输了比赛?因为被不懂球的美国老板怨怼?因为被最热爱地球队的粉丝怒骂滚出阿森纳?……

    所有的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来气,可他必须要去面对这一切、面对外界所有的敌意;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得意喘息;

    温格用力地抱着怀里的女孩儿,第一次心生恐慌——他开始害怕失去她了,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没关系……”

    艾薇的喉咙艰涩地蠕动了一下,她强行咽下了哭腔、紧紧握住了男人的大手,轻声道:“发生什么都没关系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在你身边……虽然我不了解你的世界、但——”

    “就在我身边就好。”

    年长的男人打断了她的话,拥抱着她的胳膊愈发用力,“我只需要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好,即使什么都不做可以……我需要你,Ivy.”

    他需要她。

    就像地面上的蜜蜂与花,就像深海中的海葵与鱼,就像人类必须同时拥有月亮和太阳。

    她可以沉默无声,可以喧嚣刺耳;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那一桌凉透的饭菜最终没有被浪费。

    尽管重新加热之后、它们的味道不如最初时那样鲜美,但温格和艾薇还是吃得精光。

    艾薇如愿以偿地欣赏到了这位以“温润儒雅”闻名足球界的教练先生、被中式辣味菜辣得满头大汗,狂饮冰水的样子。

    她憋笑着试图叫停对方的“自虐”行为,但是倔强的法国男人依然将这道菜吃得干干净净。

    这顿迟到的晚餐最终迎来了最温馨快乐的结局。

    饭菜可以凉透,人也可以迟到很久;但是无论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最后是你和我一起吃就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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