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藤

    这是一家位于伦敦西区街角的美式早餐店,小小的一间,但是人气旺盛。等艾薇推开门走进去时,好友Sophia正在角落里大口朵颐。

    “Ivy!这边!”

    Sophia笑着朝她挥手。

    “早上好,索菲。”

    艾薇扔下帆布包坐下,捧起一杯加了厚厚奶沫的焦糖玛奇朵,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大口。

    “我早就说过这里的早餐很不错!今天特地请你来尝尝……”金发碧眼的美国女孩一边给她切土豆饼,一边含着食物笑着说:“让我带你好好领略什么叫真正的‘美国风味’!”

    闻此,艾薇不由得看向桌子上的早餐,煎双蛋炸土豆饼培根蘑菇,一客牛油枫树糖浆班戟,分量很大很足,让人食欲大开。

    “一顿丰盛的早餐果然是治愈一切不愉快心情的良药……”

    艾薇吃着美食,无限感慨。

    “发生什么了,亲爱的……”Sophia一边喝着咖啡顺气,一边皱眉问:“你叔叔一家又欺负你了吗?”

    被这样一问,艾薇索性就把昨天工作时遇到的不愉快、回家后被舅舅一家刁难的经历通通都倾诉了出来。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到最后几乎连早餐都要吃不下,手里握着叉子郁闷的戳弄着盘子里那块枫糖班戟,几乎要把它插成一块马蜂窝。

    而作为倾听者的Sophia挥舞着手里的刀叉,替她狠狠痛骂着那个性格古怪的雇主和刻薄的舅舅一家,然后安慰她说:“别把这些事情放到心上,亲爱的……很多有钱人都有怪癖,更何况还有个有钱的孤寡老头……至于你叔叔一家,只需要再忍两个星期就好!两个星期之后我daddy送给我的公寓就装修完成了,到时候你可以搬来和我一起住!”

    面对自己这位热心又可爱的挚友,艾薇心里终于有了丝慰藉,她轻轻握住Sophia的手,对她真切的“表白”:“我爱你,索菲。没有你的话我的人生该多么难熬。”

    金发碧眼的美国女孩伸出手笑着摸了摸亚裔女孩儿那头乌黑的长发,“认识你我也幸运,艾薇!你可是我五年前就认识的‘东方爱人’!”

    听到这个名称,艾薇忍不住无奈的笑了起来。

    五年前,她刚来到伦敦念书的第一天,就被学校分到和Sophia住一间宿舍。从此两个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以至于宿舍里的两张床永远只会用到一张。

    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就这样紧挨着彼此长大,然后一起进入中学。因为两人过于亲密的日常,周围的同学经常对她们的关系浮想联翩,久而久之,甚至艾薇一度被人叫做“那个美国妞的东方爱人”。

    而现在,她们又一起高中毕业,即将迈入大学生活。

    这是艾薇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和别人保持一种亲密关系是如此开心且幸福的事情。她十分感激Sophia的存在,因为这让她重新拥有去面对生活的勇气。

    吃完早餐,两个女孩一个去逛新开的花市。在路过一处售卖百合的摊位时,艾薇的目光却不自觉的被那摆在最外沿的、十几盆生机盎然的常青藤所吸引。

    她的脑海里忍不住的回想起那间被常青藤爬满的漂亮白房子,还有……那个看起来有点孤独、性格又有点难相处的老男人。

    “要看看这些常青藤吗?小姐。”老板笑眯眯的招呼着艾薇。

    闻此,艾薇笑着摇摇头,“我觉得我没有地方养活它。”

    “它可不需要什么地盘,”老板一边修剪常青藤繁茂的枝叶,一边笑着说:“你只需要给它一个依靠,它就可以独自长到天上去。”

    一旁的Sophia听到这话,就捧起一盆常青藤左右端详了一下,皱眉道:“但是它看起来很普通……而且又不会开花,只有叶子。”

    “不是每一种植物都必须开出花来才有意义。”老板听到这话也并不生气,仍是和善的笑着解释说:“常青藤的花语是忠诚、永不离弃。朋友之间互相赠送它,表示持续一生的友谊;恋人之间的话,则是代表白头偕老……它可比一些花儿可爱多了,小姐们。”

    白头偕老吗?……

    艾薇回想起那栋爬满常青藤的别墅、那个瘦高的背影,心脏像是被蝴蝶翅膀轻轻扇过一般隐隐触动。

    不知道出于何种念头,她最终还是买下了一盆常青藤。她将它带回家,放到自己小床边的窗台上,用指尖轻轻捻着它的叶子发呆。

    她在满心期待着它逐渐长大,爬上墙壁、爬上屋檐、爬上房顶、不再偏居于这狭小的一隅,可以去外面看看那片更广阔的天地……然后等到未来某一天,她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常青之庭”。

    这几天,阿森纳足球俱乐部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觉得自家教练最近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平日里一贯温文尔雅的男人好几次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文件,更是在午饭时把可乐当成了红茶,以至于当众出丑……而这种接连不断的“意外”,在今天下午达到了巅峰!

    “艾瑞克?……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走廊里,营养师米歇尔阿姨疑惑的看着那个怀里抱着咖啡机的年轻男孩。

    闻此,艾瑞克抬起脑袋,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用充满了妥协与无奈的语气解释说:“教授让我把这个拿去扔掉,他说它坏掉了……但是明明是他自己忘了加咖啡豆进去而已!”

    面对男孩委屈的控诉,米歇尔叹了口气,就说:“好吧,小伙子……你就按照他的指示做吧。”

    “但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米歇尔!”艾瑞克一边控诉,一边凑到米歇尔身边皱着眉头小声嘀咕说:“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因为年纪太大的原因……就像我姥爷一样,患上一些老年人特有的脑部疾病之类的……”

    米歇尔挥起手里的文件夹,在男孩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有些没好气的说:“收起你那些愚蠢想法,boy!他可是阿尔塞纳·温格!”

    “好吧好吧!我错了米歇尔阿姨。”

    “别在这里质疑你的教练,现在,赶紧去处理好他交代给你的事情。”

    艾瑞克哀嚎一声,只好苦兮兮的抱着咖啡机往外面走去。他打心眼里希望自家那个睿智温和教练赶紧恢复到正常状态,不然自己的这个实习期也太难熬了……

    事实上,温格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状态不对劲。自从那个叫做“Ivy”的亚裔钟点工出现在自己生活里开始,一切都变得不那么对劲了!

    就像那天,他那保持原状态几十年的书房被打乱后,他尝试着将书本放回原位,结果却因为工程量过于庞大而宣布失败。

    他不得不按照那个女孩替他整理好的顺序来寻找书籍,这种感觉着实让他不适!他那几十年的习惯都被一个陌生人打乱、重组,然后不得不憋屈的接受这一切……刚开始的几天,温格甚至拒绝踏入书房。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似乎渐渐适应了这种“新规则”。

    重新按照字母、类别排好的书籍变得容易寻找,温格甚至都不需要再戴上眼镜在书房里四处翻寻,就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书。

    在一个人待在书房里享受静谧的阅读时间时,他会忍不住的想起那个“创造”了这一切的小姑娘。

    回想起那天自己对她的恶劣态度,年长的男人不禁感到一丝后悔——她没有做错什么,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好。

    抱着一种试探的心理,他终于忍不住重新拨通了家政公司的电话……

    “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我需要一名钟点工,”在迟疑片刻后,温格还是说出了那个女孩的名字,“……那名叫Ivy的员工在吗?如果可以,请您安排她来做我的工作吧。”

    “好的,请您稍等一下。”

    电话那头的客服人员在沉默一会儿后,就以歉疚的口气对他说:“抱歉先生,这位员工目前时间已经排满……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安排之前为您工作过的玛丽安……”

    “……好吧。谢谢。”

    那位叫做玛丽安的西班牙裔钟点工和以前一样,哼着一首意大利老歌在房子进行大张旗鼓的清洁打扫。

    哗啦啦的水声、吸尘器的嗡鸣声、沉重脚步的咚咚声,还有像破旧老唱片机一样的嘶哑哼唱声……温格躲在书房里,恍惚间觉得自己家里变成了战火地带。

    也许是因为经历过那个女孩儿带来的美好家政体验,他觉得玛丽安比以前更难以忍耐了!

    于是在三天后,温格再次拨通了家政公司电话,依然是点名要“Ivy”,然而得到的回答仍然是“工作日程已经排满,下次可以提前半个月预约”。

    一个未成年兼职的小钟点工,居然会忙碌到这种程度吗?

    温格几乎要被气笑,但同时又感到十分郁闷。

    ——他想自己大约是被那个小姑娘拉进“客户黑名单”了;她大概不愿意再见到自己,所以才想出这副体面的托辞。

    对于“遗憾”与“后悔”这两个词语,他在人生中领教过许多次,甚至已经学会如何和它们坦然相处。

    但是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像毒药一样侵蚀着自己的生活,甚至影响到了他在球队里的工作状态。

    每当自己独处在书房里时,他总是能想起关于那个女孩儿的一切。

    比如她站在自己家院门外时,那张被雨淋湿后像百合花一样洁白可爱的脸庞;

    那双脱在玄关处的脏球鞋,她说她特地赶公交车来见自己;

    还有她的名字……Ivy。

    温格看着书房落地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常青藤,心中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孤寂所填满。

    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想要再次见到一个人的欲望。他想要做出弥补,或只是简单的交流,又或者只是想要再看到她就好……

    ——如果下次再预约不到她,自己或许可以直接去那间家政公司找她了。

    他在心中默默的想。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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