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3

    “你上过战场吗?”他问蝙蝠。

    离他回头的那刻只过了最多不过三分钟,斯莱德已经感觉到他肋下的一处伤口到了难以快速愈合的程度,血液从那里渗出来,浸湿了盔甲的缝隙。

    蝙蝠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今晚,这个男人似乎打定主意不再与丧钟进行言语交锋。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令人胆颤的事。

    蝙蝠,哥谭的怪物一向不会对他的敌人采取如此严厉的措施。蝙蝠是名战斗大师,多年的训练才能达到他的水平,斯莱德瞧得出来,比起丧钟平日更偏爱的美式军队的战术,蝙蝠更爱采取柔道等非致命的举措。

    “你的蝙蝠镖开了刃,”丧钟冲男人露出一个锋利的笑容,“所以你的确知道该怎么做,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迟?”

    “他在哪?”

    蝙蝠振翅的声音从洞穴里远远传来,他们彻底毁掉了这间优雅的书房,木头的碎片和被划烂的地毯搁置在一起。长剑上流转着金黄色的灯光和男人的凶狠如恶鬼般的眼神,斯莱德愣神了一瞬,他不知道是哪里让蝙蝠重新起了疑心,但这并不妨碍他带着胜者的风度对蝙蝠轻轻点头。

    “得了,大个子,”他说,“当你把你的孩子送进战争里,他就不再是你的儿子了——他是你的士兵。”

    他的心隐隐难过了一下。

    很快,血清在他体内沸腾,他的肌肉坚硬如石块,血管在肌肉上突起成蜿蜒的山脉。蝙蝠朝他攻了过来,在闪着寒光的蝙蝠镖下,在招架蝙蝠的铁拳时,他的血清是维持这架战争机器最好的燃料。

    这把火烧光一切,他和蝙蝠一块从长长的阶梯坠下,落在那个通往奇幻世界的兔子洞里。在这片童话般的净土上,他本该拥有好奇和伤感都被怒火浇灭了,成了一块彻彻底底的废土。

    怒火蔓延到了蝙蝠身上,或者这股毒药本就是从蝙蝠身上传染过来的,蝙蝠洞的小天地变成了厮杀的战场。主人和不请自来的客人成了角斗场里的猛兽,他们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掉对方,用利剑和铁拳,用蝙蝠洞里随处可见的武器。

    那枚巨大的硬币上牢牢钉着斯莱德的长剑和一块斗篷碎片,如果不是蝙蝠躲闪够快,他就会像是被钉在十字架的耶稣那样钉在上面。

    霸王龙,到底什么人会在自己的洞穴里放霸王龙的骨架?这个即使在哥谭也过于戏剧性的大家伙上多了几个通红的血掌印,少了几根骨头被斯莱德用作临时攻击武器。

    他的头盔碎了一半,露出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他应当是很疼的,疼痛作为一种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告诉这具身体的主人他已经伤痕累累。在蝙蝠的主场,对付他的老对手简直是占尽优势,斯莱德身上布满了被蝙蝠的小玩意造成的伤痕。

    电击,毒药,他的肋骨在拼命修复的情况下仍发出碎裂的声音,蝙蝠的拳头再一次重击了他的腹部!而斯莱德的胳膊死死地勒过蝙蝠的脖颈,他们一道从控制台上滚了下去!

    这简直狼狈得像两条丧家之犬,斯莱德从未打过这样的硬仗。他强烈地想恨上什么人,把自己的怒火子弹一样发射出去杀掉点什么。可他不知道恨谁,恨蝙蝠太过于不切实际,他没资格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什么。

    恨过去的自己又太虚无缥缈,时光无法倒流,即使是脑域开发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也无法预料客厅的惨状。他多年前无意煽动的一次翅膀,任务中最微小的一个疏忽,最后酿成了毁灭他家庭的风暴。

    一时间他都能听见冬青在他耳边叹息的幻觉——斯莱德,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是个雇佣兵,对付蝙蝠又有什么好处?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还是毁灭什么?

    他们翻滚着,斯莱德的身后触到了一块硬物,他在百忙之中从抽空向上望了一眼——

    那是罗宾的坟墓。

    一套破损的制服被珍重地摆在玻璃做的棺材中间,上面有被大力击打的痕迹。这些破损的地方被人用针线精心修补,像补齐洋娃娃那样,连脱落褪色的甲片也被人重新上色。

    一件纪念品。

    天,缝补这件盔甲的时间都够斯莱德把小丑丢进拉撒路又重新杀死十次。

    他突然间觉得好笑,并且这嘲讽的笑意也在脸上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出来,他彻底激怒了蝙蝠。

    这次换成了蝙蝠勒在他颈间,力道极大,斯莱德试图像蝙蝠之前那样翻滚挣脱,却毫无用处。

    如果说之前蝙蝠与他对敌的力度像是濒死野兽的垂死一击,现在的力度就宛如史蒂夫·罗杰斯重新见到了红骷髅本人,托尼·斯塔克在沙漠里向着天空飞行的最后一跃,神奇女侠向达克赛德展示的神之力——又或者莱克斯·卢瑟见到的成吨氪石内心的激荡。

    展示柜在他的推搡下摇摇欲坠,他挣脱的力道足以听见蝙蝠手臂肌肉和骨骼碎裂的声音,他的眼前发黑,整个人被困在展示柜和男人胸口的蝙蝠标志之间。

    这是徒手杀死一个成年男人的最好办法,而唯一挣脱的方法只有——

    一柄利剑钉在了蝙蝠后背!

    有人从高处跃下,带着丝绸的微光,今晚另一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踏上了蝙蝠的脊背,从他肩胛的缝隙里抽出了丧钟利剑,再次高高举起!

    丧钟用尽最后的力气,他在狭小的空间内完成了转身,准确来说,他将蝙蝠和展示柜一道摔了出去!

    氧气重新涌进他的肺部,昏沉发黑的视野重新恢复清醒。蝙蝠还没有爬起来,这是机会!那柄利剑被人轻巧地塞在了他的手中,一切时机都这么合适,仿佛他和这个人已经认识了千万年,这才拥有这样的默契。

    利剑被再次掷出,这次命中了蝙蝠制服破损处——哥谭的怪物,黑暗的骑士,他的凡人之躯终于疲惫了。鲜血涌了出来,他不再有力气扶起他儿子的制服展示柜,只能默默地借控制台直起身子。

    “很抱歉弄乱了你的屋子,蝙蝠。”一只手扶起了斯莱德,那是个野豹般矫健的女人,裙摆被她高高提起,别在腰间,露出修长健美的双腿。

    阿琳娜。

    她就是今晚的另一个闯入者。

    被背叛的羞耻让斯莱德僵硬起来,多年不曾有的情绪在他心理回荡。阿琳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背叛他了?她和蝙蝠达成了同盟?这时他又注意到了女人身上的血迹和没有愈合的伤痕,疼痛减轻了些,他的自尊逼迫他甩开女人的手——

    他没甩动。

    尴尬弥漫在几人之间,阿琳娜望望蝙蝠,又望望他,选择了默不作声。

    “阿尔弗雷德呢?”蝙蝠问女人。

    “他很安全,把昏迷的我留给他是个错误,”阿琳娜偏了偏头,“我报警了,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扎斯的尸体,你应该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离开。”

    “杰森在哪?”蝙蝠又问。

    这次阿琳娜没有继续当个好好回答问题的乖学生,她别过头去,耳坠泛着光。

    哈,斯莱德心想,背叛者找到了。他的头脑一阵发昏,有几秒他甚至没继续思考下去,一股电流从他的脊背那儿窜到指尖。

    “他不是你的孩子。”

    “谁捡到的就归谁,”阿琳娜往前一步,她牢牢站在斯莱德的身前,一点也没有重归英雄怀抱的意思,她高声答道,“我以为哥谭就是这样的规矩!”

    “他不是件物品,”蝙蝠说,“父母并不拥有孩子,你也没有意识到成为父母意味着什么,阿琳娜。”

    “哦,我绝对意识到了一点,”斯莱德瞧不见阿琳娜的表情,他只能听见女人平静的声音,“有时候,父母还是会因为一些更伟大的东西放弃他们的孩子。”

    “这不是——”

    ——这不是出自他们的本意。

    斯莱德意识到了蝙蝠的未尽之语。他惊讶自己在这一刻能同蝙蝠心意相通,这个想法甚至让他对自己有点恶心。然而谈判彻底破裂的下一秒,他发现蝙蝠朝他这儿深深望了一眼。

    丧钟来不及意识到这一眼意味着什么,无数任务和死亡边缘积累起来的危险直觉让他一瞬间毛骨悚然!

    蝙蝠动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依旧往外渗着血,男人就用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在操控台上按下了一个最不起眼的按钮。

    “Z965。”蝙蝠说。

    洞穴轰鸣着,大地颤抖着,阿琳娜警觉地像一只被捕猎的小鹿,她死死抓着斯莱德的臂膀,让斯莱德小臂上的伤口因为血液阻断短暂止血了几秒。在斯莱德的小臂彻底坏死之前,他们看见了从洞穴四周缓缓冒出的蝙蝠巨型机器人。

    合金的身形,冒着红光的眼,精良的装备,说真的,斯莱德认为,一个人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打上蝙蝠的标志。这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足以住进阿卡姆的极端偏执症。

    第一个机器人发射激光的时刻,斯莱德头一次听到阿琳娜用俄语问候了整个韦恩家族。

    *

    “这是你的错。”

    这不是个追究的好时机,但斯莱德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到了最后,他都数不清自己损失了多少升的血液。阿琳娜扛着他一路逃跑,九头蛇加红房子的双重改造让这个女人脑子坏掉的同时又力大无穷,恢复能力堪比蟑螂或者他妈的韦德·威尔逊。

    他真的很不想把韦德·威尔逊和自己的前妻相提并论,这会让他彻底丧失对婚姻的信心。

    他大脑缺失的前妻扛着他跳下蝙蝠洞瀑布的那一刻,斯莱德认为自己下了地狱,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死后一定会是地狱的常客,具体在哪儿取决于地狱有多深。

    但是这一切有两个前提。

    第一,比他更该死的人能绕地球一圈,在那些人字面意义上下地狱前,斯莱德还是更想继续祸害人间。

    第二,退一万步来说,哪怕他真的该下地狱——

    地狱也不该他妈的是在蝙蝠洞中的瀑布下方。

    在看过霸王龙,巨大的硬币和蝙蝠儿子的纪念碑后,他已经不再关注为什么蝙蝠洞会有瀑布存在,他只关心阿琳娜的装备能不能附着在湿滑的石壁上,在一片漆黑中,丧钟的前程似乎从未这么黑暗过。

    丧钟摇摇欲坠地挂着悬崖上,拿不准还有多少下降空间,生命和死亡的唯一支点,就是阿琳娜拽住了他的臂膀。

    激怒一个控制自己生死的人显然并不明智,但这是他连续离婚两次的小妙招,所以斯莱德格外用力地又强调了一次:“这他妈都是你的错。”

    “如果我没记错,”阿琳娜嘶哑的开口,她刚刚尖叫得太大声了,“我今晚只是来参加一个慈善晚会,如果不是有人突然决定炸了庄园主人的书房,如果不是有人的任务目标盯上了我,如果不是有人告诉蝙蝠他儿子死了,猜猜我现在会在哪?”

    “哦,我不知道?你英雄姐姐的小怀抱?”斯莱德咆哮起来,“你骗了我!”

    “你先开始的。”

    “你杀了我的任务目标——没人!没人能杀了我的任务目标!”他嘶声道。

    “你的任务目标想杀了我!这都是你的绝妙计划!我就不该相信你!”

    “我就应该把你丢在哥谭湾的——”

    死死抓住他小臂的那只手似乎有了松开的迹象,阿琳娜的声音像是复苏的火山:“我认为你应该对我道谢,你觉得呢?斯莱德?”

    “……”

    他的沉默比山川还要久远,比这片黑暗更加死寂。

    “我可以洗碗。”丧钟妥协了。

    女人冷哼一声,然后缓慢地下降,斯莱德已经瞧不太清四周的景象了,哪怕他的头盔里藏有夜视仪。阿琳娜在黑暗中也十分谨慎,她小心地触摸斯莱德的盔甲缝隙,帮他脱掉一身的累赘,努力用身上的布料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止血带。

    “你伤得真重。”女人小声咕哝。

    斯莱德试图保持清醒,他继续同阿琳娜搭话,冒着被气死的风险:“你今晚去韦恩的慈善晚会做什么?”

    “哦,”阿琳娜平淡地回答,“我去看了那些画,那是我妈妈的画。”

    扑通。

    最后一块巨石砸下,尘埃落定,好了,这就是时候了,斯莱德想。

    早晚会有这一天的,他试过了,努力拖延过。但命运这种东西就是狗屎,它笑着看你挣扎,在你自以为自由的那天给了你最沉重的一击。

    这就是分别的时候,他想,他毁掉了阿曼达给阿琳娜的通讯,让自己差点成了一具被剖开肚子的尸体,但她还是走上了既定的道路。她想起来了什么?过往的训练?成山的尸体?那些死在她手上的孩童?九头蛇搞坏了她的脑子,恰好也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忘记过去,忘掉杀过的人,忘掉犯下的罪孽,忘掉仅存的良知,重新全心全意投入新的人生。无论是作为道德败坏的杀手,还是在别墅里等待丈夫的妻子,作为一个崭新的普通人,走在人潮往来的大街上。

    他是这么希望的,娜塔莎·罗曼洛夫和詹姆斯·巴恩斯也是这么希望的,这是斯莱德没有死于黑寡妇和冬日战士合力追击的唯一理由。

    但该死的蝙蝠把一切都毁了,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把钥匙?为什么要让她重返这样一条遍布荆棘的道路?如果她记起了自己犯下的每一桩罪行——她该怎样重新活下去?

    “你想起了什么?”斯莱德问道,到了这个地步,他甚至提不起力气来生气。

    这不是他期望的对话,他本以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只并不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脸,手上沾着黏糊糊的血,触感让人皱眉。那只手仔仔细细摸了摸他瞎掉的眼睛,又扯了扯他的胡子,激起了斯莱德一点稀薄的怒火。

    “嘿!”他抗议。

    “你老了好多。”阿琳娜说。

    斯莱德发现事情并没有按照他预料的发展,这并不意外,阿琳娜总是有一种让事情出轨狂奔的超能力。

    他开口反驳道:“我还是很强壮。”

    考虑到他现在的样子,这句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嗯哼,”阿琳娜冷淡地哼哼了两声,她的右手按在斯莱德的伤口上止血,左手又扯了一下他的胡子,“我还是喜欢你年轻时候的样子。”

    “鬼扯,”他脱口而出,“你当年和我说你的理想对象是参演詹姆斯·邦德时期的罗杰·摩尔。”

    “哦!”虽然看不见,但斯莱德就是知道阿琳娜正咧着嘴笑,“你记得很清楚嘛!是……伊拉克对吧?你头一次碰见我?”

    “……科威特,”斯莱德说,“严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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