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

    斯莱德在黄昏降临的时候出门。

    冬青的安全屋有直通地下的秘密通道,他会从这儿穿着丧钟盔甲出现,在哥谭的夜色里给蝙蝠添一点小小的麻烦。这点麻烦不至于让蝙蝠真正动怒,虽然他猜想蝙蝠现在已经很愤怒了,但他会给自己留下顺利脱身的退路。

    阿琳娜没有同他搭话,她甚至没有同孩子说上一两句话。哥谭的前罗宾以一种不理智的眼神,把所有的错误都归责于他,阿琳娜木偶一样地把自己关在房内,那只小鸟就不停地找各种借口去敲她的房门。

    他说起今天的电视节目,询问阿琳娜是否出来看一部新的充满男女纠葛的电视剧,又谈起他对枪支的偏好,他拿起那些武器询问阿琳娜哪种才是最优解,哪怕这都是斯莱德前一天才教给他的知识。

    “让她一个人待着,”斯莱德出门前望了一眼卧室,“你没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杰森·陶德喘了好大一口气,他胸膛起伏得让斯莱德都要忧心男孩的肋骨会不会二次损伤,他脸上的伤疤都因为情绪起伏要更红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你连续两次离婚的时候都被打烂在地上,这一切都是你活该?”

    斯莱德是个成年人,他有过三个孩子,说实话,当人一旦经历过三个孩子的青春期和两段失败的婚姻,那这世上就没什么能让他情绪不稳定的事情。

    “如果她杀死郎姆洛的时候只记得把身体从牢里放了出来,而忘了她的灵魂,”斯莱德略微拔高了嗓音,“那她就永远都会是九头蛇的好士兵。”

    门开了。

    穿着丝绸长裙的女人瞪视着他,斯莱德望着这个幽灵般,长发披散的女人,他得意一笑,“或者红房子,真可惜你没毕业——”

    一把匕首冲他完好的那只眼投掷而来,在杰森·陶德的已经逐渐麻木的注视下,丧钟灵活地在地毯上后撤。那把匕首钉在了冬青的油画上,尾部晃了晃,给画像上的狗狗多了一道裂痕。

    斯莱德为此道歉,他会给冬青买幅新的,或者是一栋新的安全屋。

    他把那只匕首从墙上拔下来,再回头,满意地瞧见了女人的怒气冲散了罩在她身上的罩子,斯莱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在阿琳娜眼中能看见那些被战场伤害过的老兵的眼神。那些老家伙一听见炮火轰鸣的声音就会浑身僵直,可真要他们走进普通人的日子,让他们日复一日地在通勤路上耗费时间,让他们晚餐听妻子抱怨烦心事,他们又做不到这样。

    他们已经在战场上活太久了,久到忘掉了自我——因为战争,这是个得把自我磨灭才能活下来的地方,他们习惯于把自己当成一个物品,直到有人让他们重新做回人的时候,他们已经不会了。

    斯莱德缓慢地朝阿琳娜走去,现在他穿着全副盔甲,他的盔甲足以把一个没运动过的成年人压垮。而阿琳娜穿着那条绿色的丝绸长裙,布料柔软地包裹她的身体,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轻薄又柔软,眼睛亮闪闪的,充满着情绪。

    斯莱德拉起女人的手,她有些抗拒,但没真到不情愿的程度,他把匕首放在了阿琳娜并不柔软的掌心。在合拢女人掌心的那几秒中,那把优美的刀离他是如此之近,他都能从刀刃的反光中瞧见自己的眼睛,也能闻见女人身上温暖又馥郁的香气。

    “晚上见。”他对阿琳娜微笑着说。

    现在斯莱德·威尔逊能百分百确认,阿琳娜,这个出没于冷战阴影里的间谍,这个被当作高度机密保存的秘密武器,她不再想杀死自己了。

    这太正常了。

    阿琳娜总是这样,如此犹豫,如此懦弱,如此真实。

    他走进通道的那一刻就收敛了情绪,那些藏于心底的烦躁和郁闷,一些不浮于表面的忧心和刚刚那些细小的得意都被他通通敛去,这是他活过这么多场战斗的秘诀。斯莱德·威尔逊调动全身的注意力,他让肌肉绷紧又放松,他大步走着,开始感受周边的一切,墙壁上的灰尘,他盔甲缝隙里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他那双好鞋子散发着皮革和金属的味道——

    他又变成丧钟了。

    *

    给蝙蝠找麻烦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他这样的恶棍来说。

    没人知道蝙蝠的身份,蝙蝠藏着这些东西可比藏着他的小鸟要好得多,但谁都知道蝙蝠的合作对象。看在上帝的份上,哥谭警署那儿有那么一大只蝙蝠灯呢!像是蝙蝠生怕没人知道他会“悄无声息”地和詹姆斯·戈登会面一样。

    当然,斯莱德不打算冲戈登下手,那样太扎眼了。他打算一次性地,合理地,礼貌而友好地解决掉身后追着蝙蝠的问题。

    他绑架了一个普通警员,男性,白人,二十多快三十的样子,留着卷曲的红头发,典型的新泽西口音。斯莱德有点记混了他的名字,是叫伊恩还是叫布莱德,不过这都没什么所谓,他只是挑了第一个出来拿咖啡的警员。

    在丧钟的身体堂而皇之地出现在GCPD总部的时候,所有人都顿住了,没什么人敢冲他这么开枪,只有少数几个充满勇气和天真的警员,嚷嚷着瞄准了他。不过他们的动作都太慢,满到斯莱德把那个红发小伙子打晕,半个警局的咖啡泼洒一地时,那些子弹才刚刚飞出枪口。

    接着,是挑选场地。

    斯莱德找了一座烂尾楼,老天,哥谭到处是这个,这儿的建筑行业真凄惨。他把封住嘴只能呜咽的警员吊在半空,哦,真可怜,这个男人被丧钟吓得眼角含满了泪水,脊背上的冷汗浸湿了衣服。斯莱德怜悯地想,希望他的上司给他发点精神补偿——

    然后他找了把椅子坐着,滴答滴答,时间在流逝,他预估蝙蝠到来的时间是二十分钟。

    月亮在移动,第十七分种,他听见了身后重物掉落的声音。

    一只鲜艳的,健壮的小鸟,扛着扭动呜咽的红发男人站在房梁之上,他侧头停了停,钩绳枪射出,他带着警员飞向了空中。斯莱德抽出他的剑,他从剑身上看见浓重的阴影,有人轻轻触地,落在了他上一层的楼板之上,他的影子映在了斯莱德的剑刃上。

    蝙蝠。

    “有点太慢了,”他故意说,“怪不得你总是来不及,嗯?”

    离得很远,斯莱德看不太清蝙蝠的动作,但他能瞧见阴影的下巴位置抽搐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嘶哑,“他在哪儿?”

    “谁是他?”斯莱德假意惊讶,“你丢了什么东西吗?现在刚刚想起来?”

    蝙蝠朝他猛扑过去——上帝!他认识蝙蝠将近十年了,头一次看见这个男人变成了一头疯狂的野兽。

    蝙蝠镖擦着他的耳边飞过,他的利刃砍上了蝙蝠的臂甲,漆黑的怪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着,背后卷起的披风也成了男人肢体的一部份,仿佛能随时把人吞噬。

    斯莱德猜测过许多次蝙蝠的出身,有时候他会想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能让男人决定在一座充满精神病的城市成为最大的精神病。蝙蝠理智得可怕又强大得令人毛骨悚然,多次交手让斯莱德推测出刺客联盟的训练,考虑到蝙蝠和塔利亚为众人所知的情史以及斯莱德和塔利亚的暧昧过去,这并不是秘密——可然后呢?

    没人知道蝙蝠从哪儿来,没人知道他的装备来源,就如同没人知道他身边几年一换的小鸟和布鲁斯·韦恩的神秘关系一样。

    斯莱德觉得这令人恶心。

    人类的拳头狠狠击中在改造人的太阳穴上,斯莱德眼前冒出了金光,脑震荡带来的呕吐感已经不会困扰到他了。他极力避免吐在自己的头罩里,一边用利刃狠狠撬开了蝙蝠的装甲边缘,轻轻一声闷响后,他看见了愉悦的红色。

    “你一直在抗拒让阿琳娜知道过去。”

    蝙蝠用力猛击他的喉间,斯莱德晃神的一刻,一颗轻巧的炸弹贴在了他的视觉盲区,不过半秒的时间,巨大的冲击波和那句话一样将他推倒。

    他和蝙蝠一块从高处坠落。

    改造过的身体一定比人类强出数倍,但蝙蝠几乎和他同时起身,他们隔着灰尘,鲜血和面具对视——哪怕看不见对方的眼神,这并不妨碍他们都觉得对方十分倒胃口。

    “我看不出这关你什么事,”斯莱德冷冷地说,他现在真的很想吐在他的面罩里,“我还以为来到会是布鲁斯·韦恩,你知道,为了他死去的儿子什么的。”

    蝙蝠咬紧了牙。斯莱德为此非常满意,可能是因为他着重突出了“死去”这个单词。

    “我可以让你名声扫地,我可以让你的每个任务都没法完成,”蝙蝠压低了声音,“我会狩猎你,就在你狩猎任务目标的同时——”

    “你甚至不敢杀死我,你太可悲了,蝙蝠,你想见识一下我的报复吗?还是你就是这么放过小丑的?直到我和阿琳娜来为你排忧解难?”

    “你不怕死,”蝙蝠在沉默后轻蔑地说,“但你害怕一文不值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没人会在乎斯莱德·威尔逊。”

    斯莱德的怒气随着男人的话语持续上涨,蝙蝠仍没有闭嘴的意思。

    “阿琳娜也不会。你清楚,我查清了上一次你们分开的时间,我也联系了沃勒,沃勒告诉了她有关红房子的消息,她坚持要去对吧?但那次任务并没有完成——为什么?你阻止了她?你知道她一旦清醒过来就会离你而去?像是艾德琳——”

    “你们这些见鬼的英雄!”斯莱德的情绪稳定终于在这一轮对话里失效,“你们总让她想起过去,去他妈的过去,你指望她干什么?回忆起过去几十年手上那些鲜血和被折磨的记忆还好好活着吗?你们把你们的人生活成了殉道碑,而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斯莱德·威尔逊在破坏阿琳娜任务的那天满怀私心。

    和他往常一样,他自私,利己,充满控制欲。以及坚定地认为阿琳娜值得新墨西哥州的大别墅和飘着泳圈的泳池,一间巨大的书房,十几件舒适的睡袍和一段优质的婚姻。

    可丧钟隔着哥谭的黑夜,他看清了蝙蝠脸上嘲讽和同情的线条。

    “这是需要她自己来选择的事,”蝙蝠说,“罗宾在哪儿?别对我撒谎,我检查了阿卡姆的每一处血迹,包括下水道,阿琳娜就是在那儿带着罗宾逃出去的。”

    这个疯子。

    “去你妈的,”斯莱德本来是打算和蝙蝠来一场有来有往的谈判,但是,不了,现在他把这些话一股脑地丢在蝙蝠脑袋上,“你想找你那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哦,你来晚了!”

    他满怀恶意地说道,肮脏的情绪涌出来,像潮水一样浸湿这个同样肮脏的场地。斯莱德·威尔逊的眼前闪过鲜血和一个男孩羞怯的微笑,该死,他都要快想不起来约瑟夫的笑容了,他总是那个更像艾德琳的小绅士——不,他的性格也不像艾德琳,他们都配不上有这样一个孩子。

    “他死了,你的罗宾死了!”他摘下了头罩,无所谓,反正蝙蝠也知道他是谁,斯莱德终于吐出了喉咙里的那口鲜血,他在铁锈味的空气里冲着蝙蝠微笑,“小丑把他吊在半空中折磨,我不想理会这个,毕竟聪明孩子都知道罗宾的下场——他自己选的,可阿琳娜不,蠢女人。杀掉小丑,我都惊讶这件事这么轻松,只是一颗子弹。”

    “只是一颗子弹,蝙蝠,”斯莱德轻轻地感慨,“你的小鸟付给我一大笔钱让我把他带出去,我很乐意有这笔生意,除了他宁死也不乐意见到你让我惊讶。”

    这全都是实话,蝙蝠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虚假的痕迹,这就是他今晚的目的,虽然场面有些失控——不过瞧瞧蝙蝠已经开始细微颤抖的手,面前的这个男人外表的岩石终于裂出了细纹!

    斯莱德不敢打包票蝙蝠已经全数相信了刚刚的话,但只有一丝怀疑,这一点点的动摇就够了。对于蝙蝠来说,总有更多的生命需要拯救。

    毕竟这儿是哥谭。

    “他还活着,”蝙蝠的声音更加粗粝,那透露出的一点点悲伤甚至都让斯莱德有点虚伪的同情了,“那些血,不是尸体的血。”

    老天,蝙蝠真的翻遍了那幢倒塌建筑的每一块砖石?斯莱德膛目结舌,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蝙蝠不眠不休地跪在他自以为孩子去世的藏尸地?他想象了一下蝙蝠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扫视每一块血迹的样子,哪怕对于丧钟而言,这也太难以接受了。

    “他在阿卡姆的时候,他的确还活着,但我们都清楚,孩子是很脆弱的东西,”斯莱德喉咙里的血腥味又泛了上来,“你来晚了,又一次,这就是把孩子卷进这些破事的下场。”

    “他的尸体。”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男人的体内再次碎裂,即使蝙蝠的身形此刻还是坚不可摧,斯莱德凭直觉认定他已经摇摇欲坠。

    “死亡也没法打消他对你的怨恨,蝙蝠,你应该去找哈莉,那个疯女人一定知道点什么,”斯莱德礼貌地说,“我尊重客户意志,无论他们是否还喘着气。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告知你这点,哥谭不需要更多疯狗追在我身后了。”

    有那么几秒,他以为蝙蝠会直接冲上来,斯莱德怀疑自己也渴望这样。天啊,在这场让他痛苦的对话后,他的确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他渴望割下某人的脑袋,或者被砍上几刀。

    疼痛和杀戮会让他好受点,这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很有效。

    可蝙蝠那点悲伤和崩溃在极短的时间内消散,男人又滑回那张靠着恐惧震慑罪犯的厚重面具后。

    斯莱德眨了眨眼,只看见地板上被稀薄月光和霓虹灯拉长的怪物影子。

    “滚出哥谭。”蝙蝠留下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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