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哪怕语音通话另一端的人并不能看到，陈莫也习惯性地点头。头发上的水珠滴得更欢了，她只好抬手，很不讲究地抹了两下脸颊的水迹。
“你生气了。”陈莫说，陈述的语气。少女的声线一如长相，冷淡，少有情绪的起伏。
她对声音有极强的感知力，能轻易听懂内中的细微情感，所以，古筝老师说，她天生是学音乐的料。
那边沉默两秒，同样直白道：
“对，我是很生气！”
扬声器里，飞刀剑开口聊起他今晚被队长找去谈心的事，说队长细致深刻的分析，说队长语重心长的教诲。
“我当时觉得，自己就是一傻冒。”他总结。两人PK那么久，他从来都只把岂罹凝寒口中的工作当成普通的工作。连袁柏清截了图提示他陈莫这个名字，他也没想起韩文清昨晚来过的事实。
自我怀疑、陷进情绪里自怨自艾，甚至影响了日常状态，可不就是一傻冒么。
“对不起。”陈莫开口，脸上湿潮潮的，一字字说得很慢：“让你难过……对不起。”
“你什么意思——我会赢回来的！我是在气自己、生自己的气好么！”刘小别不乐意被她小瞧。
是吗。
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陈莫用力点头：“等你赢。”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这话听起来还差不多。”
“还有，我刚看小群，To签是袁柏清自己送的，没我的事儿，我不认。礼物会补给你，待会儿把地址和手机号发我。”
“好。”
该说的话都说了，刘小别还没有挂断的意识，像是要把这几个月没发出去的语音一气儿全说了，他问：“你这个点怎么还不睡？”
这家伙脑子一点不转，打着游戏还想着去参加高考，考的分再高不一样不上？累着自己还没半点用。
“吹头发。”陈莫回。
“已经吹好了？”
“没。”
“那和我聊什么？挂了。”
刘小别摘掉耳机，发呆。
还在吹头发，她不会刚洗完澡吧？所以一开始才没接？应该明天再给她打语音电话的，现在的时间……太晚了。
他捂住自己发热的耳朵，后悔一开始顾虑得太少。
她也不讲究！头发还湿着呢就打给自己，明明回电话这事又没多重要，傻了吧唧的。
分好了锅，刘小别嘴角翘着，在电话簿保存了对方发来的手机号码，不假思索、理直气壮地给对方填了个“傻冒二号”的备注。
至于一号是谁……咳。
*
陈莫很快收到了刘小别寄来的礼物。《高考XX套模拟试卷》大礼包，文科版、理科版各一套……
幸好他还记得问一句自己老家在哪，不然，不同省份能凑七八种试卷，再算上不同学科，快递估计重得她抱不动。
可惜，这套卷子她买过了。
按商品的销量买排行榜第一个，真的非常容易撞车，她想。
礼尚往来，陈莫打算抽空给在微草的朋友们还礼，一人寄一箱Q市这边的特产。
她对Q市的了解很少，只知道这里的啤酒非常有名，但职业选手基本是不碰酒的。所以一切回到了原点。所幸，互联网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又一个周末，陈莫站在路口，盯着前方的入口发呆。
不想进去。
这是Q市一个很大的市集，其热闹程度与人流量，让陈莫这个从小不爱去人多地儿的家伙大受震撼。陈莫参考了网上的不少推荐，才敲定了这里，希望一次性买齐。
五月，Q市的风里带着些许海的潮湿，已是初夏的季节，宜人的气温下，她和路人一样，都换上了轻薄的短袖。失了围巾的保护，处于嘈杂的人流中，陈莫有不自在。
一会儿要和陌生人说话，而且，身边经过的人总瞟一眼她。
忘掉、别管。她催眠自己。
然而，年仅十八的陈莫虽然将屏蔽一整个世界的技能刷到了大师级，但更高深的、只屏蔽世界一部分的技能，她还没来得及点亮。
人潮之中，年轻漂亮、却浑身散发着“拒绝这个世界”气息的少女实在引人注目。
“站在这里干什么？”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她寻声回眸。
披散的长发随风扬起，纯黑的色泽亲吻上少女白皙的两靥。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装饰，她理所当然是人群中最瞩目的焦点。
长得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确实漂亮。韩文清第一次理解了自家经理对陈莫不太正常的热切。
以后恐怕有的是麻烦。
“队长？”陈莫眼眸微睁，确认了一下周边的环境，她是站在市集门口，没错。
挺奇妙的。队长居然会刷新在这种地方，还更换了皮肤。
穿常服、戴口罩的队长大人“嗯”了一声，问她：“不进去？”
“进。”
这样开了口，陈莫继续站在原地。独来独往惯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应该跟上一起同行。
于是，已经走出好几步远的韩文清停步、回头：“还不走？”
“哦。”陈莫乖乖跟上。
“我家离得不远，休息时偶尔会来这边逛逛。”没忘记刚刚她脸上颇为明显的惊讶表情，韩文清放慢脚步等人追上来，“你呢，来干什么？”
“买特产。”
为了避免被行止随意的路人隔散开，两人并肩而行。
“送人？”
“嗯。”
“特产超市里都有，这边游客多，下次不用特意过来。”
同样参照热门旅游攻略第一条的陈莫：“……哦。”
“走这边。”韩文清带她在人流中转向。
“队长也去那边吗？”陈莫看他。
“先带你去。”韩文清队长走在路外侧，没被口罩遮住的眉眼平静舒展，看起来很放松，可能是常服稍微削弱了一点他的气势。“时间还早，我的事不急。”
听出对方没有撒谎，她“哦”了声，慢慢说：“谢谢。”
“小事。想好买什么了吗？”
“嗯。”陈莫低头掏手机，要买什么她都记在了备忘录里。
坏毛病。
见她拿出手机点来点去，韩文清皱眉，抬掌覆上少女靠近他的这侧肩膀，带着人往路边让了两步，站定在一边的摊位旁。
他把手放下。
没来得及说什么，陈莫已经把手机举到他眼前二十厘米的地方，“这样看得见吗？”她不清楚队长有没有近视，经常对着电脑，应该很伤眼睛吧？
“我不近视。”韩文清一行行看完了备忘录上的小字，给予她本地人的认可：“不错，东西挺全。”
她笑起来。
到了地儿，陈莫进店，对着备忘录自己挑挑选选，而韩文清在门口远远地看着。
陈莫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站在市集入口时，她的抵触、排斥情绪强烈到韩文清一望既知。明明是不乐意的，但现在，在和店老板针对特产展开的交流里，虽然言辞偶有轻微卡顿，说了许多平日不常说的话，可陈莫的表达依然清晰而详细。
她在很认真地对待送礼这件事，而且，并没有依赖他人的习惯。
逛了两家店，韩文清没收到自家队员哪怕一个求助的眼神。
远超韩文清一开始的设想。
联盟发展得太快，除了叶秋，再没有完全不商业化、至今仍然拒绝在人前露面的选手。陈莫当然不可能做第二个叶秋，没有人再有他那份底气。
赛后采访、商业活动……今后会有许许多多比赛以外的、比逛市集更让陈莫抵触的事情找上门，逃不开、避不掉，只能迎面而上。
就像稚鸟，总要直击高空，盘旋翱翔。
所以，知晓了陈莫此行的目的后，韩文清干脆把今天当成了一次提前的适应演习，身为队长，他要做的，是把人送到地儿，然后撒开手。
可事实证明：自己在小看她。
他想起陈莫来俱乐部的事。后来，许经理、蒋游、新杰都和他聊过：十八岁这天，这姑娘一个人来了这座她不熟悉的城市，独自敲定了她未来的人生。
独得厉害。
他大步向屋内走。
既然错了，就及时调整。
*
“队长。”陈莫放下手里的菠萝豆，小声开口：“是站累了吗？可以先走的，不用管我。”
韩文清摇头，“Q市有什么特产我比你熟，应该和你一起挑。”
于是队长加入了她的“买买买”队伍。
专注于搜寻目标的陈莫没有想过，这个“应该”其实来得晚了一些。
比起店老板，陈莫当然更愿意向队长求教。
“菠萝豆选哪款？”
“左边这个牌子。”
“精制、特制、玉米、不加蔗糖……钙奶饼干买精制的就好了吧？会很甜吗？”
“嗯，很甜。”韩文清回忆童年，“吃的时候泡水泡豆浆，很能解腻。”
“好。”陈莫伸手。
扫荡完熟食和小零食，陈莫不忘去拿饮料。
“白花蛇草水很多人喝不惯。”他提醒。
“……是给王队的。”
刘小别和她聊完隔天，王杰希加了她，谈起愿不愿意跳槽的话题。
韩文清也知道这事儿，拧了眉，他的语气霎时严肃了许多——这下倒恢复了平日在队里训人的气势：“不愿意就拒绝！天经地义！别拒绝了又总惦记着补偿，你又不欠他。”
“顺手……”陈莫弱弱解释，“感觉很配王队，刚好要寄礼物给小别他们。”
很配。
沉默几秒，韩文清企图理解她的思路：“是因为微草的公会叫中草堂？”
陈莫点头。
霸图之前和微草组过饭局，王杰希乍一看挺成熟稳重，但大概率不爱喝含有中草药成分的饮料——印象里，他每次都点可乐。
但韩文清并不打算开口。
陈莫倒是惦记着队长之前的发言：“要不我再加瓶崂山可乐？”
误打误撞，结果不坏。
*
Q市的特产五花八门，最后，陈莫的双肩背包装得鼓鼓囊囊，还搭了两个不轻的塑料袋——队长执意替她提了，说连她的双肩包一起，明天顺道帮她带到俱乐部去。
他开了车来，确实更方便拿东西。
陈莫没反驳，也陪着队长买了他要买的东西——几斤虾和海货。
“陈莫。”各奔东西前，队长突然叫住她的名字，开口表扬：“你今天…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措不及防的夸奖让陈莫当场愣住。
是因为她刚刚送了队长两袋钙奶饼干当谢礼吗？
她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