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莫。

    是耳东陈，莫言的言。

    “耳东陈，莫言的言。”低沉严肃的男声又涌上脑海。

    也许，大概，可能，袁柏清一脸木然地想，他知道了凝寒是谁。队长写下这份To签的时候，他也在场，甚至，对当时的情景乃至纸上的内容记忆犹新。

    因为，找队长要签名的那个人是韩文清啊喂——

    一天过去了，袁柏清依然觉得那场面很玄幻。

    身为微草青训营的一员，他并不会如普通玩家一般轻信某些关于职业选手的流言，然而，韩文清毕竟长了一张很有故事的、不太可亲的脸。

    “不可貌相”之类的警语再多，普通人还是要貌相的。

    袁柏清就是个普通人。

    当时，他和小别、英杰一起待在微草的备战室里。小别这几天心情不甚美妙，所以他们干脆没去场馆，打算待会儿就在这儿看比赛的转播。

    全体都在的备战室响起了敲门声。

    没想太多，袁柏清起身去开门，然后被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门口的男人板脸站着，冲开门的他点点头(是打招呼吗？)，就迈步要进门，那张脸是蛮眼熟，但高高壮壮一股子霸气，不像什么好相与的人，袁柏清下意识侧身让出路来。

    “韩队，”身后传来他家队长的声音，不慌不乱的，一下子让袁柏清冷静了下来。“有什么事吗？”队长问。

    对唉，是韩文清！

    袁柏清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黑红的队服，挺直了腰板，他假装自己没有怂过。

    “嗯，找你帮忙签个名。”完全没在意众人探寻的目光，韩文清很淡定地说。

    虽然大部分战队都有主场优势，很受本地游戏玩家的喜爱，但玩家去粉其他战队的也不再少数。常有职业选手彼此之间要个签名，送给自家的亲戚朋友。

    韩队长应该是很少帮亲友要签名的那类。瞥见几个比他先出道的前辈们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袁柏清悄悄坐回朋友身边吃瓜。

    “签名？”方士谦乐了，“韩队你家亲戚居然喜欢我们微草的选手啊，眼光不错！”他声音含笑，带一点调侃的意味。作为第二赛季就出道的老选手，虽然和韩文清没有太多的私交，但一点玩笑话，他说起来还是挺自然的。

    “不是亲戚，青训营的小辈。”没解释太多，韩文清看向王杰希，“可以吗？”

    “当然。”那个被喜欢的“微草的选手”自然不会拒绝，只是问：“签哪儿？”

    韩文清自然不会掏出什么王不留行的周边海报，“这里的备战室都备了纸笔。”

    “行。”

    去撕桌上的办公用纸，想着队里天资不错、却过分腼腆的高英杰，王杰希问：“是个玩魔道学者的孩子？什么时候出道？”

    “下赛季。”语气顿了顿，韩文清说：“她玩剑客。”

    对陈莫缘何格外喜欢王杰希这件事，韩文清一直没搞明白。事实上，陈莫的很多想法，思维直来直去的韩文清都猜不太透。比如：她1v1时走正面强攻的路子，团战却总喜欢打策应；她在策应上有绝佳的天赋，却不去玩远程；她对剑客有异乎寻常的执着，分析夜雨声烦时也没那股对王不留行的热切劲儿。

    但不明白没关系，知道就行了。

    东亚文化里，对即将面临重要考试的备考生们，亲友总要多优待几分。韩文清也不能免俗。

    再过一个月陈莫就要参加高考，依韩文清的性格，不可能再去缩减她的训练时长——否则来霸图玩呢。但别的优待，他是愿意给的。

    所以，到达体育馆后，想起未来队员喜欢王不留行、又并不爱在人前露脸，韩文清干脆来了一趟微草备战室。

    所以，在王杰希询问他要不要To签时，他思考数秒，给出一句寄语。

    “望考试顺利，披荆斩棘。”韩文清说。

    顺利告别人生旧的阶段，在职业联赛中披荆斩棘、一往直前。

    这是寄语，也是他的判断。

    韩文清知道，那个寡言内敛的，也认真努力的小辈有这个天赋和实力。

    *

    时间回到现在。

    性别女，玩剑客，叫陈莫，在Q市……综合这几重要素，如果凝寒不是昨天在霸图大巴车前看到的那个漂亮妹子，袁柏清就去吃…咳，袁柏清就把自己的名字倒着写。

    老实说，他现在心情非常激动。

    虽然他相信凝寒的人品，觉得她应该没有撒谎，也很有眼色的从不要求对方语音，但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有那么一点点担心，自己“岁岁岁岁”黏糊糊叫了那么久，对面却是个骗钱的抠脚大汉——太特么吓人了好么。

    想到自己可能正在被抠脚大汉笑话年轻人真好骗，年轻孩子袁柏清就会失眠两分钟。

    总算不用在夜里辗转反侧的袁柏清露出超级灿烂的笑容。

    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过往的聊天记录一下子都跳进了脑海，袁柏清像悬疑片揭秘后的观众，很快将诸多线索联系了起来。

    她不是考公考编考研，而是正常的参加高考，忙得不可开交操作还突飞猛进是因为上班就是在打游戏，账号卡总放在单位里大概是技术部的要求，还有她的长相——袁柏清回忆了一下昨晚大巴车前的相遇，虽然离得比较远、光线也不是很明亮，但那张脸和岂罹凝寒后来修改的脸模的确是像的。

    要不是后来她那张剑客号很少登过，自己只见过两次，估计昨天就认出她了。

    可惜没正式见一面。

    遗憾一秒钟，他快快乐乐地长按保存小群里对方发来的照片，借机交流互换姓名的同时，不忘编辑截图，将原图和放大到开始模糊的“To陈莫”都发给还在闹别扭不看群的刘小别。

    告诉凝寒自己名字的第二个字念bo不念bai，他很没营养地谈起对方的名字。

    丛柏叶：女孩子的名字一般叫“墨”或者“默”多一点吧，“陈莫”看起来好特殊诶，超酷！放在武侠小说里一点也不违和！

    岂罹凝寒：还好，我母亲姓莫，所以就叫陈莫了。

    袁柏清还上学时，班里也有这样的孩子——同时继承了父亲和母亲两人的姓。不过，一般姓后面还有独立的名字吧？

    想象一下凝寒不叫陈莫而是像他同学似的叫什么陈莫雨琪，袁柏清就十分想笑，他毫不吝啬地把这份快乐分享给凝寒听。

    那边静默了两秒，发来一个笑脸。

    没聊一会儿，袁柏清收到了刘小别的企鹅语音。

    “你祝她成为最厉害的剑客！”刘小别怒，这是什么破To签破朋友。

    “这不是重点吧……”袁柏清理亏、狡辩、企图模糊焦点。“你看另一张图，她的真名是陈莫欸。”

    飞刀剑：你滚滚滚——

    飞刀剑：呵，已拉黑。

    接下来，不管袁柏清怎么“割地赔款”刘小别也不回他了。

    生活不易，袁柏清叹气。平衡的艺术不好学，两个剑客朋友间果然很难做到雨露均沾。

    还好凝寒是温吞吞、不容易生气的性格。

    没了刘小别，他只能继续薅另一个剑客朋友的羊毛(和人聊天)。没办法，不太会说话所以总被他的思路带着走、百分百配合的朋友简直超级赞。

    知道对方手快，袁柏清打了一长段文字，然后复制粘贴。

    丛柏叶：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们是微草青训营的选手，却不告诉我们……在Q市的时候也不和我们联系……捂紧了自己的马甲，然后看着我们俩在你面前裸.奔……

    丛柏叶：谴责你［王杰希的凝视.jpg］

    丛柏叶：告诉你，没有岂罹凝寒首批周边的贿赂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到底认识了对方三个月，看见屏幕上冒出一大段文字，陈莫没有再立刻反思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再道歉撤回一气呵成，而是认真看完一长串话，去找他哭诉背后的核心诉求。

    岂罹凝寒：好，周边的事我不清楚，明天问进度。

    岂罹凝寒：等做好了，第一个寄给你们。

    对方发来一个计划通的表情包。

    黑白漫画里，青年男性带着耳麦，歪歪的嘴角勾着一看就分外邪恶的笑容。

    什么要挟别人的反派角色，陈莫笑。

    *

    晚上十点，陈莫照常结束一天的忙碌，练会儿琴洗过澡，她打算趁吹头发的时间再看两篇J省前几年的高考范文——自小沉默寡言，她实在不擅长需要输出观点的议论文。

    摁开指纹锁，没关掉的企鹅页面上，有一则未接通话。

    是飞刀剑，或者说，刘小别。

    丛柏叶，不，袁柏清告诉了自己他的名字。

    吹风机嗡嗡作响，吹着都被拢到右肩前的长发，发根湿潮潮的水珠往下落，滴在毛巾、锁骨和地板上。

    相比起袁柏清，陈莫和刘小别的关系并不算太亲近，她话少，对方的话也不算多，将他们联系起来的，是每周游戏里的PK与胜负。

    但他打了一通电话给自己。

    关掉吹风机，她回拨回去。

    “噔噔噔”的声音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是安静的，没有人开口说话。

    陈莫拿开手机看一眼，语音通话的确接通了。打开扬声器，她把手机拿近了一点儿，贴着自己还没擦的耳朵。

    听筒里有隐隐约约的声响，十分细微，像是风声，也像是不甚平静的呼吸。

    “喂？”对方不说话，她只好先开口，“是飞刀剑吗？”

    没被吹干的额发一绺绺贴在额头上，向发梢积累着水泽。

    “岂罹凝寒…”对方念出她的全名，少年人才有的、清亮又干净的音色被扬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霸图的选手——”

    承受不住重力，几滴水珠从额头上滴落，滚下她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