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美马平静地问，“杉原是拒绝我的意思吗？”

    漆原沉思着抓了抓后脑勺，他又用虎口抵住下巴做出思考的姿势。

    “嘶——”他吸气，五官不断地皱到一起，最终做出结论，“我觉得你们的关系不太正常。不过她应该不是拒绝你的意思，按照她的性格，真的要拒绝的话会直说的。”

    漆原说完又意识到：“但是美马你之前不是说在进入职棒之前没有精力恋爱吗，不论她是什么意思都没什么关系吧？”

    美马板着脸：“……是的，你说得对。”

    两人沉默下来。

    不一会儿漆原又开口：“但是话说，你进入职棒之后会有时间精力恋爱吗？”

    美马：“……”

    两人面面相觑。

    漆原又挠挠头皮，打破沉默：“话说啊，恋爱中的女生究竟要男朋友做什么啊？记住所有的节日纪念日、送上礼物还是什么？”

    “我不知道。”

    “哈哈，也是。”漆原尴尬地笑笑，半晌之后补充，“我也不知道。”

    71

    “你说的，”依绪摸摸下巴，沉思良久，“有趣吗？”

    我被问得一愣，捏着筷子沉思一会儿，试图详细说明美马板着脸说不痛这件事的有趣点在哪里：“他当时真的眉头皱得很紧哦，但在我问了之后马上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依绪一脸的不敢认同：“有趣吗？”

    我也不理解她：“无趣吗？”

    “先不说这个。”她做了个“收”的手势，有些嫌弃地上下打量我一番，“之前问你喜不喜欢美马同学，你得出结论了吗？”

    “没有，太难了，我判断不出来。”确实太难了。

    “那我想想——”依绪突然轻轻一拍桌子，“有了，美马同学长相不赖，身高也高，还是运动社团的，平时应该也很受女生欢迎吧？”她见我点头，压低了声音，但是表情难掩激动：“这种时候你心里会觉得怪怪的吗？”

    “不会啊。”

    “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我同样压低声音：“我知道他喜欢我呀。”

    依绪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得到了别人的真心就弃如敝履的女人！”

    “不算吧。”虽然因为知道美马喜欢我所以我觉得他不会和我生气于是总拐着弯欺负他就是了……这么一想，我心虚地补充，“大概。”

    依绪撇下嘴角摇头：“啧啧啧，没有人性。”

    72

    不论我究竟有没有人性，高中棒球大赛的全国预赛开始，我也没有那么多心力去思考那些朦胧暧昧的情愫，每天除了学业，考虑得最多的还是棒球相关。

    “育英和常磐都在A组，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第三轮对上，利根在C组，我们在D组。总体来说签运还算不错，大家就准备养精蓄锐获得甲子园的门票吧。”姐夫公布了抽签结果。

    他说话总是不急不躁，也不会说一些煽动性的话语，但神情笃定，仿佛决赛的胜利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果不其然，站成方阵的少年们斗志昂扬，大声应答：“是！！”

    姐夫又简单叮嘱几句，便让他们解散自己练习去，单独叫住了队长和经理：“比赛的日程和赛场已经出来，有几场重要的比赛有冲突，要麻烦你们商量一下谁去收集情报了。”

    这件事交给我们，队长又去把寺田前辈叫来分配工作。大致确定谁和谁搭档去收集情报之后，日常不太说话但是比较细心的三岛佑太问：“杉原去的话，二军的守备练习按照以前那样轮替吗？”

    队长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嗯，说起来小杉原负责了好多事，辛苦了！没有你真不行啊~”

    “没有啦，”我合上笔记本，“我也想做这些事的。”

    73

    第二天就有比赛，结束日常的训练，队长反复强调不要过度加练，保持最好的状态准备明天的比赛。于是比赛期间大家训练反而更少一点。

    我和松山还有三岛做好第二天比赛器材的准备，对着列表清点完毕之后离开器材室。松山先和女朋友离开了，三岛和我一起去水池那里洗手。

    “杉原说中学时期是捕手，”三岛掬起一捧水弯腰泼在脸上，“因为没办法继续成为队伍的一员战胜对手，所以才想要在另外的方面多协助一些吗？”

    “嗯？”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启这样的话题，我点头，“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吧。”

    他站直了看我，一脸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在他开口之前，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我们同时转头，发现来人是美马。

    “真少见呀，”我也不着急要马上回去了，后腰靠在水池边，“美马居然这个点就结束练习了，还以为你现在还在跑步呢。”

    “明天比赛要保存体力。”他不在意我的调侃，“要回去了吗？”

    “差不多了，有什么问题快点说哦，不然我要明天才能答复你了。”

    “不……”

    “我先走了。”三岛突然出声，我和美马和他告别之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时候美马才认真地问：“你依旧在意没办法继续当捕手的事吗？”

    “当然在意呀。”我合上手掌，交叉手指伸懒腰，“我现在唯一能进甲子园的方式就是作为第21人的记录员。你看现在我做那么多事，别人总不好意思和我抢这个名额吧？

    “所以要好好努力带我去甲子园哦~”

    美马怔愣一会儿才郑重地点头：“我会带你去甲子园，一定。”

    他是认真的。看着他笃定的眼睛……我别开视线，看向越过城市边际与天相接的金橘色彩云：“真是自信呀总一郎君，光靠你一个人可赢不了比赛哦。”

    “比赛需要靠团队的配合，我们的队伍综合实力有能力进入甲子园。虽然如此，赢下比赛需要队伍每个人的努力，但是只有我和你有约定。”

    美马顿了顿，我偏过头看他。

    “所以让青纪失望的话是我的错。”

    “唔……那我就好好期待了。”

    74

    预选赛第一轮，白龙11:3获胜，在第7局提前结束比赛。其他赛场大爆冷，育英3:5被淘汰。

    预选赛第二轮，白龙11:1获胜，在第5局提前结束比赛。

    预选赛第三轮，白龙8:3获胜。

    预选赛第四轮，白龙6:4获胜，进入四分之一决赛。

    预选赛四分之一决赛，白龙5:2获胜，进入准决赛。在姐夫手不离秒表改革一年半之后，今年的白龙以“高机动力”为武器，在每一个对手和观众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我在看他校比赛过程中也经常听到周围叔叔阿姨对白龙的讨论。

    预选赛准决赛，白龙5:4获胜，进入决赛。

    常磐每一场比赛的资料都已经整理好，只不过为了让队员专注眼前的对手，没有系统化地整理。等到确认下一战的对手之后，才将对手的特点结合之前比赛中遇到过的球员类比分析、预测对方常用的战术。

    会议结束之后大家适度地练习之后好好做了拉伸，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的决赛。

    我也在加入棒球部后难得结束部活回家早了一次，带维多利亚去玩水——脏兮兮地回家后被妈妈一顿好骂。

    75

    预选赛决赛，白龙后攻。

    第一局，双方投手开始都没有完全进入状态，白龙失1分，常磐失3分。

    常磐切身体会过“高机动力”带来的破坏性之后守备更加小心谨慎，球数大幅增多。但投手也逐渐进入状态，之后三局双方僵持不下。

    第五局，漆原打出关键性的二垒安打，白龙追加一分。

    第六局，九条在本垒被触杀，常磐拿到最后一个出局数，结束这一局。

    第七局，常磐打线爆发，四棒轰出3分全垒打追评比分。下半局常磐换投，继投发挥出色，白龙没有找到机会得分。

    第八局，白龙换投，王野开局不稳失1分，好在很快调整回来，顺利完成防守。下半局白龙没有得分。

    第九局上半局，三上三下无失分，三人出局，攻守交换。

    第九局下半局，棒次正好回到一棒。

    我轻轻呼一口气，在记分册上换列准备记录。

    “已经看了两局，眼睛习惯了吧，”姐夫的语调依旧平和而笃定，“是时候拿下分数了。”

    一棒九条打出三垒方向的滚地触击，成功上垒。

    二棒寺田前辈准备击球时九条盗垒成功，进到二垒。后寺田前辈打出三垒方向贴边平飞球，上二垒。九条进到三垒。

    三棒美马。

    76

    “哐！”

    “球飞过了二游间的头顶！位置非常刁钻！球落地了！！外野准备回传，但已经来不及阻止白龙的一棒……”

    解说激动的声音穿耳而过，美马并没怎么在意，他只看见一垒垒指大开绿灯，他脚步不停向二垒冲去。

    “回传漏补！！捕手及时处理但还是没有赶上，白龙二棒寺田回到本垒，逆转！！！

    “比赛结束！！”

    美马站在二垒上回望本垒的方向，队友们像水流冲击时翻卷的浪花一样涌出休息室，把九条和寺田扑倒，团团围住。他听着自己鼓噪的心跳，深深吸气压下紊乱的呼吸，正想解下护具，就看见不远处的队友又喧闹着一窝蜂向他冲来。

    “打出逆转安打，真不愧是你小子啊美马！”

    “啊啊啊美马！！美马！！”

    “居然一脸淡定，你也太老成了吧？！”

    美马被三年级的前辈趁乱揉了好几把脑袋，不知是人太多还是获胜的喜悦磅礴浩大，他竟觉得有些晕头转向。他透过人群的间隙向休息区看去，佐佐木教练远远地为他们鼓掌，杉原坐在原来的位置，手托下巴微笑着。

    “差不多了，整队了，”队长的声音在耳边不断重复着，带着喜悦，“整队啦你们这群人！”

    ·

    两队列队敬礼后解散，各自收拾物品。在看台上其他队员的起哄下，队员们围到佐佐木边上扔教练，扔完教练还觉得不够痛快，又去围追堵截监督。

    扔完监督又想起还有个经理，热血上头的男生们闹哄哄地冲到杉原面前，又逐渐冷静下来，面对女生经理不知道如何是好。杉原大大方方地举手和他们击掌，于是大家莫名其妙地排队等着和她击掌庆祝。

    “茂山前辈今天投球状态超棒的，第三局的安打也很漂亮哦！

    “寺田前辈最后冲垒真的太帅啦！

    “九条君……”

    她记得一场比赛下来每个人的表现，投手、捕手、击球手、垒手，哪怕是垒指。

    “不愧是美马，果然是‘只要眼睛习惯了什么球都能打出去’呢，一点都没有夸大。”与美马击掌时，她笑眯眯地说。

    她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美马不轻不重地捏起掌心，轻轻点头。

    最后一个是王野，一直在夸人的杉原笑得贼兮兮：“上场就丢一分呀新太郎，怎么回事~”

    王野做出转身要走的姿势，她又连忙拉住他：“开玩笑的，恭喜你啦~”王野这才转回去，垂眸看她良久，然后俯身拥抱她。

    ·

    回到学校之后，佐佐木教练叫了三年的前辈去体育馆开小会，让一二年级先解散，难得地明确指示让他们放松一下。

    尽管如此，多数今天没有机会参赛的人还是铆着一股劲自主加练去了。

    美马先回了一趟宿舍，呆坐一会儿不知道做什么，又起身出门，路过活动室时听见不远处有喧闹声，顺着声音往室外水池的方向走，刚走过转角就看见往自己这边冲的杉原。

    “美马抓住她！！！”

    他反应不及，下意识地遵循声嘶力竭声音的指示抓住了杉原的手腕，还没厘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看飞溅的水幕向她扑去，身体比脑子快地将人往自己身后拉，自己侧身挡在她身前。

    “哗啦！”

    美马先感到背上的冲击力，才感受到迅速蔓延的冰凉湿意。他虚护着的人缩着肩膀站在他的阴影下，愣愣地抬头看他。有水珠顺着他额前的发滑下，滴落在她的眉心。

    “找美马抓人就是败笔！”漆原气急败坏地挑刚刚喊叫的人的错，“美马绝对帮着杉原！”

    这时美马才多少反应过来，他不解地皱眉，回过头：“泼女生水过分了。”

    “泼水过分？！”漆原叉腰，“我们只是用手泼一泼，杉原青纪直接拿水管，究竟谁过分？！”

    他这才注意到另外三个人湿透了，而被他护着的杉原几乎可以说是全干。

    美马：“……”

    盛夏太阳的炙烤下，五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最终本多先有动作，顿时其他几个人又动起来，美马感觉到身后的人跑到另一边，下意识地追上去，不想对方又猛地急刹往他身侧一躲。“哗啦”，又一捧水泼他身上。

    美马：“……”

    躲过一劫的杉原望着他：“……噗~”

    混乱的打水仗开启第二局，中途还有好几人听见动静加入进来，不知道谁中途去拿了脸盆，顿时战争升级。就连杉原那样进可人群之中游走连泼三人、退可往人身后一躲拿美马当挡箭牌的都湿得差不多了。

    结局自然是被开完小会出来的佐佐木教练训了一通。最后念在一群小孩刚拿了优胜玩心大也可以理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们换掉湿衣服避免感冒，就放过他们了。

    等教练走了，乖乖低头挨训的人又不安分起来，漆原捧起还剩的半盆水怂恿美马：“你看你现在，被泼成这样全是杉原的错，这半盆水给你报仇。”

    杉原难以置信地扭头看漆原，将目光移到美马脸上之后又心虚地低头。

    “就是就是，不知道美马你怎么想的，要我我肯定忍不了。”

    “美马快，泼她！”

    队友们开始明目张胆地煽风点火。被围攻的杉原知道和他们争执没有用，哀怨地撇下眉毛看向美马。

    “开始装可怜了啊！”漆原绝对不给她这个逃脱制裁的机会，“现在不是你拉着美马给你挡水的时候啦？”

    美马从漆原手里接过盆，将右手伸入水中——杉原马上眼睛紧闭，双手在面前交叉做出防御的姿势。美马举起湿淋淋的手，五指空握悬在她面前，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

    他微微用力，五指掸开时细小的水珠溅到她的脸上。

    杉原睁圆了眼睛，如同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样又眨了眨。

    其他队友：“……”

    本多恨铁不成钢，夺过水盆：“真是没用，我来！！”

    美马连忙把人虚护住，又被泼了半身水——反正湿透了也不在乎再泼一次，这么想着，感觉到胸前有温暖的热意贴上来，他的心脏重重一跳。

    低着头、额头靠在他胸口的人，压抑不住地不断笑着。

    78

    清晨6点，我准时起床，先回复了美马的消息，然后去洗漱、换衣服，下楼带上维多利去跑步。

    虽然昨天赢了预选赛的决赛，但大家都没有放松，还是和日常一样早起晨跑。不过早上的训练推迟了一些，不那么着急。

    毕竟我也很久没有陪维多利亚好好玩耍了，晨跑结束之后带着她走下河道边的草坡，松开牵引绳和她一起扔树枝玩。

    没一会儿听见美马叫我名字，回头看见他也往草坡下来，我招招手：“早呀美马。”

    他微微点头，走到我身边站定。我问他要不要和维多利亚玩一会儿他摇头，但也不说话，只是站着。

    “哦对了，我最近关于以后想要做什么，有了一个长期的目标。昨天睡前决定的。”

    他问：“是什么？”

    “加入高中棒球大赛组委会，推动赛事发展，让女子棒球比赛也能进甲子园。”维多利亚叼着树枝回来，我蹲下摸摸她的脑袋，再次将树枝扔出去，“有点困难的目标呢~”

    “但是你的话，肯定能实现的。”

    “诶~对我很有信心嘛~美马是不是对和我相关的事太过于乐观了？”

    “不。”美马否认。

    他转向我，一脸正色：“最近，和杉原相关的事，一直在困扰我。”

    ……嗯？

    79

    昨天打水仗结束后，大家各自回宿舍换衣服。而杉原家再近也有段距离，一身湿地回家总归是不好的，还特别容易感冒。

    “我的……”美马刚说了两个字，就见她湿淋淋地冲到王野那边去：“新太郎~给我干的衣服~不给我的话我就这样躺倒你床上去！”

    王野躲着她跑了一段，最终还是乖乖带人去宿舍拿干净的衣服。杉原换了宽大的T恤，宽松的裤子在裤腿处翻了好几折，回去路上走了没几步又嫌太晒冲回来抢了王野的棒球帽。

    “明天还你。”她笑得眉眼弯弯，又转头来和别人挥手，“拜拜，明天见~”

    “拜拜~”漆原单手撑着美马的肩膀挥手，等人走远了才说，“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姐弟呢？”

    美马慢半拍地点头：“……嗯。”

    当然，无可厚非。

    王野是她的表弟，所以决赛胜利庆祝的时候可以拥抱她、可以不用顾忌借给她衣服；佐佐木教练是她的姐夫，所以可以理所应当地关心她、照顾她；三年级的前辈们是她的前辈，所以可以亲昵地像对待妹妹一样拍拍她的头。

    而他自己——

    ·

    “——我什么都不能做。”美马认真地看着杉原。

    “但是我重新考虑过，我依旧没有办法做到大众意义上‘男朋友’这个身份该做的事，不论是现在还是在进入职棒之后。或许我本人可以做到足够优秀，但作为一个‘追求者’来说对比别人并没有优势。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美马一点一点皱起眉头，“与我有关。”

    杉原仰头看着他，又慢半拍地点头：“……哦。”

    她思索着点头：“这样啊，这样啊。”

    叼回树枝的维多利亚在边上坐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新一次的互动，着急地站起来到杉原脚边打转，发出委屈的哼哼声。

    杉原半蹲下摸摸维多利亚的脑袋，捡起树枝远远地扔出去。她对着那个方向呼了一口气，才转回来：“其实总一郎比起别人来说，还是有一点优势的。”

    美马缓慢地眨眼睛：“哪方面？”

    她抿着嘴鼓起腮帮子，又慢慢吐气，走到他面前：“虽然已经软化了很多，但是……”她声音逐渐含糊起来，低头用手指蹭了蹭鼻尖，再抬头看他时似乎有些想笑，又皱皱鼻子尽量压下了表情。

    “其实，”杉原慢慢将右手举到美马的面前，展开掌心，“我也有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