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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你的眼睛

    第三章不看你的眼睛

    光明街的垃圾还没有散发异味之前,李天风就来了。

    应该说清晨的薄雾对每一处都是友好的,因此元宇伸拉腰肢,大自然苏醒的气息便渗透了肌肤的孔隙,为之清爽。自高中以来,他约元宇一同晨练的记录屈指可数。这次为何?其实也并不惊奇,会不会就是对一段肢体磨难史的总结?

    出了光明街最敞亮的路口,江洋和吴烟等在有绿茵的雾霭中。看来元宇错了,一定是江洋的主意。她大约需要一个欢乐的理由来见自己,毕竟上一次有点悲戚,还是被动的。他们都穿着运动装,带着球拍。元宇没有,这次欢乐的邀约立刻显得不伦不类。其实元宇无意煞风景,大姑曾心血来潮的送过自己一套银灰色的运动服,还是达思的名牌。元宇感激涕零了好几年,如今太小了,实在穿不出来。大家意识到了这一点。江洋马上说:“我们就随便走走吧!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你觉得怎么样?元宇。”

    可以看出吴烟不以为然。她实在弄不明白江洋为什么费这么大劲去讨好元宇。说:“大家还需要客套吗?先去场馆打一会儿羽毛球,再吃个早点。早上的时间很短暂。”

    吃早点远比没运动装更触及元宇的逆鳞。没运动装是各自的事情,不违背什么,没钱付却跟着蹭吃早点,就是集体存在形式的问题了。仅此一点,就让元宇憧憬重读一年追赶江洋的美丽步伐出现了巨大的瑕疵。仅是生活的零零碎碎,偏偏逃不过的零零碎碎。难怪父亲常常说:“不要把事情想那么简单-----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邻居两岁半的瘦弱小男孩,总是对照顾他的家人说:“你有什么了不起!”多么的可爱。

    元宇不停的奔跑,跑步可以甩弃腐朽的气血。两位女生很快跟不上了,李天风要照顾她们的感受,故意落在后面。很快不见了他们的身影,元宇绕了一圈,又跑回他们面前。吴烟说:“还是去打羽毛球吧,这样容易把我丢了。”

    江洋说:“我想跑步----元宇,你能不能迁就着我跑?”

    李天风说:“现在还早,羽毛球馆还没开门,我们先溜达溜达。”

    吴烟说:“那就先吃早点,然后去打羽毛球。”原来他们所说的打羽毛球并不是随便找个空地肆意的抽打,而是场馆里带球网的正式的那种。那么吃早点想必也不是元宇以为的在地摊上一屉包子两个茶叶蛋解决的事。

    江洋毫不犹豫的说:“可以!你和天风去吧,我要跟元宇跑步。”

    这是江洋第一次因袒护元宇跟吴烟翻脸。吴烟脸色立刻挂不住。说:“好啊!我说就多余叫我---李天风,你走不走?”说完转身就走。李天风跟元宇小声嘀咕一句“做好力所能及的事”。然后跟着走了。

    绝代双骄发怒竟如此大的威慑力,元宇不知所措,支支吾吾说:“弄成这样---挺不好的----”

    江洋怒气未消,说:“有什么不好?她明知你没有运动装,还要去场馆打球---跟我耍小脾气,使你难堪。”

    元宇说:“不算什么吧!我看你们打就行---她可能没想那么多--”虽然觉得江洋发火有诸多欠妥当之处,但是自己如此开解也很虚假。

    “这里有谁是傻子吗?”她说:“一路上就跟我别别扭扭,我什么心思她又不是不知道。能忍让的我都忍让,唯独关于你的事,我对谁都不会妥协。”元宇无地自容,刚才的一番小心思在她此刻的样子前显得那么的猥琐。自己从不应该低估她才对。

    一天雨后的傍晚,元宇馋欲难忍,拉下脸去路口摊子买五元钱的肉。其实兜里存了八元了,为预防对方多称,先强调只要五元钱的。结果摊主到底称了七块八,抹零给七块五。还好没超出预期,这东西一刀下去不好预计,所以几天来元宇一直犹豫。

    回家用钳子掐了两截铁丝,捋直了。把肉切成块穿上,放炉子上烤。翻出老爸的半瓶子白酒,搬个凳子坐在炉子前。炉火通红,肉滋滋作响,心满意足。撒上面盐,七八分熟拿起来就吃。外焦里嫩,配上一口白酒,无比的香美。一天的百无聊赖不会因一顿美餐如何,知道晚上还是百无聊赖。但是百无聊懒久了会疲惫,厌倦,绝望,一顿偷来一般的美餐缓解了许多。

    大姑家的二哥不知何时进来了。还好是他,不然元宇会觉得这顿美餐吃得很猥琐,像是在江洋面前的小心思一样。他把最后一串抢去吃了。说:“挺会享受啊?还挺香---走,哥带你去吃夜市。”

    元宇很心疼,也讨厌他打扰了这会儿美妙的时光。怼道:“不去---跟你去都是坑蒙拐骗,吃着也不香。”

    “不去拉倒,我操,你以为坑蒙拐骗不伤脑筋啊?---还有没有了?馋虫给勾起来了。”他舞乍手里的铁丝。

    “没了---是不是又找谁没找着?顺便跑这来了。”元宇悄悄把酒藏了起来。

    “这嗑唠的,咋这么噎人呢?我不能来看我舅啊?”他把脚蹬在灶台上,冲雪白的鞋上不断地看。“我来找耗子,这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堵他好几天都没堵着---我刀放他哪儿了。”

    “踅摸啥呢?是不是要去舞厅勾搭小姑娘?---找刀干嘛?哥!你别又去打架啊,我大姑心脏不好---早晚你把自己扔进去---”

    “都约好了—你不懂,要不是他们死要装犊子,我们啥事都好说---当然你这辈子最好别懂这种烂事儿。”

    “干嘛非得用刀?”

    “是,我要有你那两下子,用板砖我都能拍死他们。”

    “你们打架不是爱用镐把,铁锹吗---别用刀,至少不至于置人于死地。”元宇随口说

    “那玩仍关键时候不顶用。碰到猛的一下子冲过来,你都来不及抡开---算了,不跟你扯了,我得走了。”说完起身就走。

    “不是看你舅吗?他马上回来”

    “看他干啥!他那张脸,看谁都跟欠钱似得---难为你活这么大没崩溃了。”他扯脖子说。

    天色黑了,元宇没开灯,在黑暗里思索二哥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哪个更加糟糕。其实都挺糟,只是糟的形式不同而已。

    李天风敲了几下院门,门没锁,他推门进来了。他站在黑漆漆的院里嘀咕:“这是家没人吗?”然后叫:“元宇,元宇,在家没?”

    元宇推门出来,还是没开灯。

    “你干嘛?咋不开灯?黑漆麻乌的扮聊斋呀!整这么吓人呢!”看样子他不打算进屋。“谁来过吗?门都没锁。”

    “啥都不想干,开灯有意义吗?费电。”元宇无精打采。

    “啥玩意,烂糟的,你这心态有点问题”他说:“走!咋俩找地方聊一会。”

    “去哪儿?”

    “夜市一条街吧!吃点烤串,整几杯啤酒--外面还凉快点。”

    元宇喜欢夜摊上一根竹竿子支起一盏白炽灯,照亮它该照亮的,其它一切陌路的吃客都在恍恍惚惚的幽暗里,不需辨识。离开光明街的地方似乎都挺雅致。可惜了自己七块五的烤肉,选错了日子。

    元宇爱吃板筋,心管,其它不点,他爱吃肉筋,其它也不点,却要了一箱江啤。感觉开始他兴致挺高,喝上啤酒后就低落了,扯东扯西的不知他要表达什么主题。若此次约会没有主题,那么他绝不会只点一种烤串,要一箱子啤酒。对于他,元宇能明白的就明白,不该揣摩的也无需揣摩,陪他扯东扯西就好了。只是无论自己怎么提气,感觉说出的话都是潦草,混乱而空洞。他的酒喝得更凶了。

    新一轮肉串上来的时候,他说:“江洋让他爸把你重读的事安排好了。其实这事我就能办,你怎么想起找她了?”

    元宇笑了,认真回答说:“哦!那天咱们去跑步她跟我说了。我没特意找她,我哪儿敢。是她劝我我听了,她就直接把事办了。”

    “她什么时候劝你了?不像是跑步那天”

    “没有,咱们聚会那次,我喝多了她送我回去,聊起了这事”

    “哦!我说你俩都不见了”他苦笑“想不到她劝你,你倒同意了”元宇觉得此处不该有任何表态,就仰脖子喝酒。

    他问:“她送你回家了?”

    “算是吧!她看我没钱打车,送我回来了。我没让她进我家门。”等待戈多的那颗歪脖子树下的石灰枕木,此刻应该冰冰凉。元宇想。

    一瞬间,元宇脑海里闪过了几条的意识突变---李天风生气,不付钱走了---江洋擦拭着嘴唇,悔恨树下的初吻---二哥的刀被夺下,反被插入他自己的胸膛---

    合乎逻辑而不合情理的一些乱想,因于生活的某些感悟。李天风说:“三年一晃过去了,都不记得有什么轻松的时候。元宇,你好好努力,争取一年后咱们北再都相聚,那时候就真轻松了。”

    元宇和蔼的一笑,说:“天风,你咋变得婆婆妈妈的,不符合你风格啊!有话你就直说吧---这时候连说说心里话都犹豫了?”

    如此,他说:“人吧!都不好说自己以后咋样。起起落落,变化无常,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总是一帆风顺,要不总是磕磕绊绊。只是生活终究有一个大致的趋势,某条路,某个圈子,某种思维,很难说你会轻易的跳出去或者钻进来。改变的人大概需要天份,努力,持之以恒的信念,还要一些机会。元宇,你本身具有一些条件,只要你努力,奔着那个方向去,我想你就不会辜负你憧憬的那种爱情。”

    元宇哈哈大笑。说:“天风啊!至于吗?直接跟我说你很在乎江洋,我配不上她不就完了吗?你是不是低估了咱俩的情分?要不就是低估了我的情商---”

    元宇回家一身酒气,元宝山的脸拉得很长,却也没说什么。夜未深,元宇离开李天风只是在有路灯的街道徘徊了一阵,觉得寂寞就是如此,去哪都一样,就回来了。睡不着打开了九吋的黑白电视,男主在霓虹闪烁的舞台幡然醒悟,歌唱他的一生中最爱---

    藤蔓爬满了那些楼红砖的墙体,阁楼偶有鸽燕飞往。楼前有树,楼后有树,小径边的围栏里种着一些花草。北方花期短,元宇没见过集体盛妍的样子,却总能见到几朵凋凋落落,顽强的提示你文化人的雅好。这里的蝉似乎都不扰人。具体还有些什么虫,元宇弄不清楚。看仿中世纪路灯上方的天空,深邃而幽静。月亮似乎也比它处明净。

    文化人也实际,一楼窗台前属于自己的一小块地方,简单围个小栅栏,种些葱,辣椒,几株蔓越莓。一般都伺弄的很雅致,不野蛮生长即不显得贪婪。空气中都是文明与安详的混合气息,只是这里的蚊子并不比它处客气。

    元宇喜欢的教委大院与不喜欢的光明街的强烈对峙,使得自己对佳萤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幻想。如果没有江洋,这里就是天堂。那个丫头总会出其不意的延伸自己对外界的展望。不过也不要紧,自己有时间沉淀,重读的一年,想必就会有更多的理由来这里。

    敲响那扇门需要勇气是高中以后的事。某个时段阳台上的丁香花开,元宇松懈的学习态度如花香弥漫了整个屋子,女主人的眼神就起了变化。佳萤遗传了母亲的美丽,同样遗传了鄙视懒散的那一丝犀利,只是那一眼,元宇颤栗了,此后便记得提醒自己为何还要来。

    谭英和佳萤一起回来了,谭英手里拎着鱼肉和青菜。元宇在门口徘徊,低着头,用脚反复踢着一颗青草。佳萤叫道:“元宇哥!”跑过来双掌夹住元宇的脸蛋“哎呦!好憔悴。你怎么不进屋?咱爸在家呢!”

    元宇恭敬地叫了声阿姨。谭英说:“想着你也该来看看了,咱们进屋。”元宇杵着没动,佳萤挎起他的胳膊。谭英道:“快进来,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拘束了。”

    佳萤回房间脱了外衣,谭英去厨房打开窗户透气。元宇站在沙发前,寻思等王洪铭出来打了招呼再坐下。佳萤很快出来了,说:“哥!你愣着干嘛?坐呀!”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古怪文字包装的饮料,倒出来是橙色粘稠的液体。说:“哥!先喝点果汁。”

    元宇客客气气接过来放茶几上,说:“我喝水就行。”

    佳萤的长发散落在元宇的眼前,忽然抬头问:“哥!你怎么了?”

    元宇一愣,说:“没怎么啊?”

    “喝果汁”她说

    “嗯!”元宇回答。

    她挨着元宇坐了。笑问:“我是不是变漂亮了?”

    元宇挺着脖子坐的板直。说:“还那样吧?你是不会咋变的。”

    屋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墙上的字画,古朴的家具,以及他们一家人凝结在相框里的微笑。带来一些陌生感的是,电视换了新的,冰箱换了大的,展柜里的美酒多了几种,还有佳萤日渐浓郁的女人情怀。

    王洪铭穿着睡衣迟迟的从书房出来,他并非怠慢客人,只是他从深度思考中走出来需要一点时间。谭英也回到了客厅。元宇起身打招呼,要让出沙发的位置,被佳萤拉住了。王洪铭摆摆手说:“你坐着,小宇。”他是大学教授,言行间习惯带出对待学生的态度。

    谭英看着元宇,说:“这孩子越发腼腆了,我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佳萤笑道:“我哥哥又高又帅,即便不爱说话也特招女生喜欢。”忽然想到元宇毕业且落了榜,招不招女生喜欢已经不再重要了,反而容易引起刺痛。甩了一句:“再说我哥其实不腼腆,只是像我爸一样爱思考不爱表达。”

    王洪铭坐在椅子上,斜对着元宇,说道:“听说你落榜以后情绪不高,不想回读了,这个问题可不能草率,一会儿我跟你探讨一下。”

    谭英连忙使一个眼色。说:“不着急,我先给你们做饭---洪铭,帮我把鱼杀一下吧,你知道我不擅长清理鱼。”

    王洪铭莞尔一笑说;“好!我去露一手。”

    元宇急忙起身说:“叔叔,阿姨,我吃过晚饭了。这样吧,我先回去了,你们安心吃饭,哪天有时间我再过来跟叔叔聊。”

    谭英立刻阻止,佯怒道:“哎---这孩子,怎么这么生分了?这里也是家啊!回来吃顿饭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吗?我们早就想见你了。”

    王洪铭不容置疑的说:“你老实待着,陪萤萤说会儿话,她天天念叨你。一会儿咱爷俩小酌一杯。”

    夫妇二人去了厨房。王佳萤很难过的说:“哥!你怎么了?是落榜让你更加敏感了,不愿见到我吗?还是怪我没去看你?”

    元宇说:“你想哪去了,萤萤,我就是不想打扰你们吃饭,我又不饿---这样挺不好的---”

    “这个是理由吗?---其实我早应该去看你,就是不知怎么宽慰你”

    元宇笑笑,不想气氛低落下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你是越来越漂亮了,我紧张,一时都不知道咋地好了。”说完喝了一大口果汁。

    元宇明白厨房窸窸窣窣的忙碌间夹杂的几句低语一定与刚才谭英的眼色有关,具体何关,元宇不想判定。或许自己的确太过敏感。

    佳萤的房间还有一点年轻小女生的心思。她说除了元宇没有其它年轻男人进来过,并且这是必然的。粉色窗帘上的贴花,蓝色床上的玩具熊,卡通的台灯,花仙子用魔力棒洒了一墙春梦。不过花仙子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保护的好,那一墙春梦的色彩还鲜艳。而看到更多的是她努力上进的决心,硬笔书法的《长歌行》取代了原来的《长干行》贴在书桌上方,桌上堆满了各种学习资料,参考书,床头贴着作息时间和补课安排。只是书桌上还摆放着自己与佳萤的合照,感觉不太协调,仿佛要从资料参考里挤出一丝孔隙艰难的存在。

    那是一张去年与佳萤去索菲亚教堂的照片,圣殿巍峨,天高云淡,记得当时的心情如同参加了上帝的婚礼。那教堂从来都在,风轻云淡的天也很多,只是当时的心仅此一念。元宇翻看相片后面,一行秀丽的钢笔字写道“十六岁的花只开一季”。是啊!去年她十六岁,今年十七了,少女的天真不存在也是应该的。元宇拿着相框说:“放抽屉里吧!放这里多碍事。”

    佳萤说:“不碍事!我每天看看才不乏味”

    元宇说:“叔叔还会做菜吗?我还真不知道”

    佳萤一笑,悄悄说:“其实我爸做饭才好吃,就是很少做。我也不敢说呀!怕我妈打我---你怎么不知道?我爸做的饭你吃过”

    “哦---”元宇也笑“那还是别吱声了,要不容易挨饿”

    话术一旦停下,元宇竟觉得尴尬,于是问:“我刚才是不是有点狼狈。”佳萤没明白,‘啊’了一声表示疑惑。元宇重复:“我的意思我刚才装客气,是不是很狼狈?”

    “还好吧!”佳萤笑笑“就是觉得不太适应”

    “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听到菜下锅的声音,开始饿了”

    “这不马上开饭了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刚才装客气,说不吃,一会儿开饭了又使劲吃,是不是显得特虚伪”

    “哥”她认真了“大家没那么无聊,你放心吃好了。”元宇闹了一脸无趣,无言以对。她问:“哥,那位省长的女儿真的是你同桌吗?”

    “你说江洋吗?”元宇心里一动“嗯!是同桌--怎们大家都知道了—她怎么了?”

    “没事!感觉她怪怪的,总是偷偷看我,眼神像是要跟我打招呼似得。不过,她可真漂亮。”她沉吟道。

    “哦!想必她看你更漂亮,嫉妒你”

    “不是吧!她用不着嫉妒谁吧?”

    “你也关心这些无聊的事吗?”

    “怎么无聊了?”

    “你应该只想着学习才对,明年你也该高考了—你跟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哥,你比我聪明。我妈说只要你想学---她说了很多督促我的话,我都记不得了---”

    “看你了”

    “不,明年我们一起努力!”

    谭英叫他们吃饭。王洪铭果然拿出酒,还是名酒。

    他不胜酒力,但几乎每天都要小酌一杯。他认为微醺状态下的思考充满了灵性,元宇认为就是犯困想休息。

    谭英谈到元宇的父母半生辛劳,从一个农民到一个小商贩的转变处处经历着难言的辛酸与无奈,元宇毕业以后会慢慢懂得。佳萤认为老生常谈的话就是啰嗦,每一代人都会经历自己的那份坎坷。谭英说在蹉跎岁月里,一杯白沙液曾醉倒了王洪铭的心神,回味至今,一碗高粱米关乎生命的茁壮与衰败。物质匮乏,相对匮乏,物质充裕所感受的生命的意义绝不是一样的。不期望谁一定贯穿的领悟,但老生常谈的啰嗦就像维持生命的基本元素一样不可或缺。

    元宇吃下细白的鱼肉,品味酒菜配合出的香美。

    王洪铭说农民是值得尊重的,至少他们没有足够智慧去歪曲事实。在这个讲真话最难的时代,是不是还需要学习足够多的知识,使得智慧达到一种更高的层次,来摆脱人类社会因物质束缚所产生的欺瞒隐诈的集体意识。像是一次暗的叛逃,光的普照。因此元宇还是需要学习的。即便不想回读,也要坚持学习。学习不仅仅是一种方式的走一条途径而获取一纸文凭的形式主义,它的最终目的还是提高自身修养,获取智慧,增强精神力量。未雨绸缪或不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佳萤说亡羊补牢不就是回读吗?现成的形式也是当前必要的形式,应试教育的铁律谁敢轻易踏破吗?

    谭英说重读也要元宇心甘情愿,不然达不到实际效果,劳民伤财。

    佳萤不悦。说:“妈。你是怎么了?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学习的,大家不都是一样在隐忍吗?哪个父母会认为供自己孩子学习是劳民伤财的事情?你这么说我真是失望。”

    王洪铭道:“萤萤,不能说你妈表达的不贴切就要断章取义。我们当然希望小宇能回读,明年能跟你一起冲刺,奔赴好一点的大学。但是思想状态的转变非一朝一夕,三言两语的事儿。当然,影响学习的更重要的或许是心态,它包含了许多复杂的因素,不是某个教育学家能阐述明白的。小宇,我和你阿姨说了这么多,激励你也好,鼓励你也罢,心态的调整还是要靠你自己。当你拥有了面对学习正确的心态,你会发现毅力,精力不是问题,克服懒惰,集中精力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爸妈支持你,我们也是一样的支持你----”

    元宇长舒了一口气,与教育至上的一家人吃顿饭太难了,元宇像是落败的野蛮人,狼狈的逃了过去。

    次日近黄昏十分去了防洪纪念塔,江边有很多人流连。五毛钱压兜的溜达底气十分的不足,元宇不愿意出门。但是没办法,昨晚佳萤约自己的时候,还沉浸在讨论对待元宇重读态度的懊恼里,元宇不能表示其它不痛快的因素,只能爽快答应。

    儿时见过奶奶一张以防洪纪念塔为背景的照片。那时奶奶还是城里人,还年轻,因此纪念塔借着对年轻奶奶与那个时代的憧憬而神圣起来。此时王佳萤站在纪念塔广场上,江风吹动长发,白色长裙摆动,或有火红年代的赤诚佳人穿越了流年之意。

    她的唇齿一定轻柔,体怀必然绵软,拥抱她是圣洁的使命。元宇一门心思走过去,到了她眼前竟手足无措。佳萤有点纳闷,问:“哥!你怎么了?脸怎么红了?”

    元宇结结巴巴:“刚才跑了几步,血气上头---”

    她拉着元宇的手,走过锣鼓喧天扭大秧歌的老年团体不说话,走过吆喝叫卖小商贩的一列不说话,来到安静的一角凭栏眺望江水还是不说话。元宇说:“你冷不冷?哥兜里没钱,不能带你去能消费的屋里坐坐。”佳萤说无所谓,你何必太在意咱们如何相处。

    过了半响,她轻声说:“给我唱首歌吧!”

    “我唱歌跑调”

    “跑调我也想听---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

    元宇拘谨了一刻,轻声哼道:“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她柔声阻断:“换一首吧?这首词不好!”

    元宇停了下来局促,调整了一下轻声唱道:“让青春吹动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她也不是如何陶醉,只是痴痴望着江西岸。一曲哼唱完,她拉元宇穿过栅栏,要坐在漫下江边的石阶上。元宇四处踅摸,总算找来一块干净的纸板,给她垫上。

    来黄昏江边漫步的人渐渐多了,眼前的景色因夕阳迎面照而壮丽。在佳萤的雪白长裙和血红的夕阳之间,元宇已分辨不出其他任何色彩,或许除了黑白已无其它色彩。她在轻轻述说往事,故乡的池塘,干燥的玉米田,放肆奔跑的旷野。池塘里隐匿着泥鳅和青蛙,田地里猝然跳起的蚂蚱,旷野里傲然的蒲公英和渺然的小根蒜,都曾是元宇为她捕捉或采摘的食物。那个年代物资稀缺,或许称不上食物,只是因满足了贫乏的口欲而记忆犹新。佳莹对细节的记忆让元宇感叹。她记得挖过几次野菜,摸过几次鱼,甚至掏过多少颗鸟蛋,一切都历历在目,如昨日重现。元宇不能打断她,她也终究没有依偎在元宇怀里。

    她了却回忆长叹了一口气。

    元宇说:“你今天有点多愁善感”

    “我一直都多愁善感,只是不在你面前表现而已”

    “为什么呢?”

    “因为跟你在一起都是快乐的”

    “今天例外了吗?”

    “没有哇!今天更快乐---内在的快乐,不让你看出来”

    元宇笑笑说:“真爱无敌了呗”佳萤疑惑“什么?”元宇对着天空比划“青梅竹马,大杀四方。”她捂嘴笑了。

    一位佝偻身躯的老太太背着冰棍箱子艰难的爬上石阶。佳萤起身过去扶她上了街道,并且买了两根。这种卖货方式多年未见,却是小时候甜蜜的记忆。佳萤怕凉都给了元宇。受佳萤行为的感染,元宇拆开包装纸攥在手里,没随手扔出去,感觉自己文明了一步。咬一口冰棍,学演员的口吻说:“生活真艰难啊,就像一碗菠菜汤”

    佳萤沉思了片刻问:“哥!你昨天生气了吗?”

    “生啥气?”元宇故作不解的问。

    “我妈的说话方式---以前她不那样---你听着不高兴吧?”

    元宇笑笑说:“我对你爸妈只有尊重,没有其它杂念”

    “算了吧!”她感叹“你自尊心最强了,要不是因为我妈的态度,你不会一年都不来我家---其实,有时候你可以不要太过敏感,她无恶意的,大概也只是她关心人的一种方式吧!”

    元宇仍笑笑“我说我不介意你也不信,我大概介意了,但是我也需要一种方式来保持我对她的尊重,就是少去”

    “为什么要这样?”

    “这样有何不可,见你不一定非要去你家”

    “不是那意思,你总要见她的呀!再说明年你回读,不来我家和我一起探讨一下学习吗?我是说你可以不搭理她,不是冷落,就是你可以死缠烂打---不是---就是放下一些身段,和她能像亲人一样亲密一点---脸皮厚点的亲密那种--那样也挺好的啊!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她心地好着呢---凭我妈那点武功,根本伤不了你。”她似乎轻松了些。

    “那怎么行,你爸妈是我的恩人”

    “怎么又扯到恩人了呢?要这么说你爸妈当年救助了我们,是我家的恩人,回过头我爸妈协助你家进了城,又是你们的恩人,这样恩人来恩人去的有意思吗?既然已经有了缘分,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就不应该再考虑这些事,多累---知恩图报当然好,就是尽了心意就好了”

    她停下来思考,元宇说:“你今天很不一样,跟变了个人似得---怎么口气和你爸一样老诚”

    “哥!你别故意扰乱我”她思考着,仿佛一瞬间来了灵感,神采奕奕的说:“如果说我和妈妈不经意的让你感受到了傲慢,或者我觉得你和你爸妈跟我们有了层次的距离感,那都是偏见。不,都是幻觉,不理智,不真实。反正咱们总能找到一条和谐美满的路。”

    她真的轻松了。元宇挠挠头“怎么这么绕?”

    “我半宿没睡,就想着今天怎么说服你”她很高兴。

    元宇呵呵一笑说:“合着开始跟我倾述往事都为后来做铺垫呢”

    “你觉得呢?”她撒娇的样子最可爱“说服你没?常去我家”

    元宇笑道“说服了。我妹妹费了半宿心思,我必须给面儿啊!”

    “那咱们走吧”佳萤起身,伸手拉元宇。

    “去哪?”元宇自己站起来,因为怕她吃力。“哦!是送你回家”

    “对!不只是送我回家,是要跟我回家吃饭”

    “今天就去啊?容我缓缓”

    “哥!你口是心非”她瞪起了眼睛

    “好好好”元宇笑道:“女孩的心思男孩不能猜”。她高兴了,拉着元宇的手。

    似乎要验证说服元宇的效果,回到家见父母不再,佳萤满脸失望。打电话给父亲,王洪铭和谭英去参加了一个必要的应酬宴,要晚些回来,让佳萤自己先弄口吃的。两个人都只会煮方便面,元宇下厨弄了两大碗。佳萤吃不下很多,先挑给了元宇一些。元宇笑她似小猫。

    为了防止不经意的给佳萤剖析谭英当下态度的实质问题,元宇一直没说话。佳萤以为元宇还心存顾虑,便挑拣一些学校里的轻松事问长问短。元宇不擅调侃,有板有眼的回答着。

    吃过饭两人坐在沙发上,突然就四目相视,不知所措。仿佛爱情一下子杀了过来,都不知如何抵御,而告诫彼此还需抵御。元宇率先收回目光说:“看一会书吧!”

    王洪铭的书房里哲学类的书籍居多,与其难于投入,反不如挑一本艰深的作为挑战。佳萤选了一本《权力意志》,元宇选了《存在与时间》。打开一看如阅天书,完全不知所云,不知哲学大师们都是什么脑袋。王洪铭原来也如此超凡。勉强看了一会,两人面面相觑,一脸迷茫。佳萤问:“哥!看懂了吗?”元宇赶紧晃脑袋说完全不懂。佳萤说:“我们还是回凡间吧!看会电视,嗑点瓜子,聊会儿小天,好不好?”元宇说:“阿弥陀佛,还是凡间不伤脑子----”

    回到家里又是辗转难眠,各种思索。纵横驰骋天与地会不会展现一番别开生面的你我他?永远迷人的你,未来可期的自己,伟岸的他。因为‘他’的伟岸含混不清,想象的构建便凌乱而虚空。反正天地间够博大,千姿万象,未来的梦便有诸多可能,不深究也罢。深夜是寂寞无限扩张的时刻,在这样的寂静里冥想真的很可怕。与其坐着寂寞等死,不如闯出去。行动比冥想伟大的多。

    看会儿电视?这个点只有新闻和一部冷门剧。因为没有选择,有个家伙愣是把冷门剧看成了经典,想想他是多么的寂寞。寂寞里滋生的异象最多的大概就是无聊。或许他并不无聊,剧是真的好,只是在千姿万象的时代,我们已不懂专注一门心思。

    闯出去一定属于一门心思,绝对漂亮的心思。离开王佳萤,谭英再不必担心元宇的懒散会波及她的女儿,再不必担心青梅竹马演化成郎情妾意于当下形式的可悲且可怕的结果。她爱佳萤,元宇也爱佳萤,在王洪铭的逻辑推理中元宇就不会怨恨谭英,事实确实如此。而且,元宇还要感恩谭英激发了自己的豪迈。若创出一番名堂,她便是个不凡的创造者。至于江洋,人生美妙的时刻并不多,感谢她给了那么多。作为美好的回忆,她永远值得珍重。

    如此可以美满了,可以睡去。然而终究被尿憋醒了,终究要起来折腾,跑去无尽寂寞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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