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阳

    第十八章叶从阳

    江滨有很多的变化,新盖的楼盘到处都是,一座比一座高,好像越高越能体现如今的生活水平。元宇家的老屋也被纳入了规划,的确是,这一大片区域若不动迁,确实与新生活的新民声不协调。

    经历了那些事,元宇以为自己变成了行尸走肉般的局外人,实际上他为家乡的变化感到欣喜。至少家周围开放式的垃圾堆都换成了规范的垃圾桶,有了盖子,苍蝇和异味少了。厕所建成了新的样式,即拉即冲洗,看不见恶心的粪便,再不用担心小孩子会掉进粪池里。他发现母亲的鬓角有了一丝白发,用手抚摸了一下,说:“妈!我回来了,以后陪你一起卖菜吧!”

    别来七年也只有这么一个亲昵的举动,没其它的话要说。他要照看无衣,干巴巴的料理衣食的事。她不适应寒冷的天气,对新环境感觉惊恐,因此元宇能想到未来的日子要多艰难。丁昭云的顾虑不无道理。

    父母本来对照顾人就缺乏一种热情,嘘寒问暖全凭灵光乍现,一股一股的属于偶然事件,元宇没抱指望。况且无衣是收养的孩子,现在刚见面,他们还没深寻思,等回过味来什么情况更难说。

    即便这样,母亲还是说:“快忘了还有你这个儿子。一点不想家吗?”朝无衣努努嘴,低声问:“是个聋哑孩子?你要疯了!还找不找媳妇了?”其实父母心思不坏,只是缺乏关怀别人的耐心,因而冷漠。

    回来了几天,苦恼的问题接踵而至,本是想沉淀一些日子,但他似乎忘记了,生活的压力让人一刻不能停歇。首先是无衣,即便她不能用言语表达,她对自己的依恋仍见深重。元宇在她身边,她很安静,抱她的时候能感受到她有些开心,离开了他的视线她则不安。短暂的出门回来,母亲会说:“她的样子真是挺可怜,你最好少出去。”

    然后是,燃料有限,老屋需要修缮,已经抵御不了风寒。周边该拆的拆,该建的建,剩下的几十户人家,进出都很不方便,几乎成了难民营。元宇说出了买个楼房的打算,母亲挺高兴,问:“你哪来的钱,不是说特种兵没当成,一直在山上当老道吗?老道也能挣钱吗?”元宇道:“香火旺盛,有红利。”元宝山沉着脸说:“你是为了你爹妈?还是为了新来的小丫头?亏你还能想着关心这个家。”元宇心里一惊,瞬间语塞。感觉与父亲的关系好像两条冰冷的铁轨,看见的看不见的行程里,都不可能靠拢在一起。

    无衣还是太瘦弱,而且她来自热带地区,不适应北方的寒冷,没过几天就病倒了。白天还好,夜里持续高烧,咳嗦不止,元宇实在担心,不顾母亲反对,连夜送往医院。急诊的医生有些倦怠,想是很累,说话无力。验血之后开了几副口服药,元宇看了看,是治疗普通感冒的常用药物,见效应该很慢。问:“需不需要打针,要住院吗?”医生道:“没有床位,可以打针,每天定时过来,七天一个疗程。”说完重新开了注射的药。护士打上静点说:“药快没了再叫我。”出门的时候好像小声嘀咕:“小题大做!”元宇没有气愤,医护人员每天频繁接待患者,对过度敏感的患者家属有厌倦的时候。

    次日上午,元宇上街为无衣买羽绒服。他立刻想到江滨第一百货春林商城,想到江洋。那时虽已是同桌,却还不熟,不知她的规矩。他擅自把她借给自己坐的椅垫转借了出去,其实算不上转借,只是别的同学拿去,自己默许了。江洋抢回椅垫拍打元宇,元宇起身躲避,新买的棉服剐在靠椅上一个稍稍凸起的钉子冒上,扯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因为她漂亮,衣着光鲜,元宇早有好感,所以并未生气,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当着很多同学的面,十分的尴尬,脱下棉服默默卷起塞进了书桌膛里。江洋脸皮很薄,当时也没说什么,放学后悄悄找上元宇,说要为他买一件新的,元宇一笑拒绝了。回家挨了母亲一通数落,第二天只好穿着一件老式的灰布棉袄,外套中山装上学了。元宇当时感觉自己像个古董被同学的目光审视着,开始羞恼起来,一天对江洋摆着一副冷脸。放学后,江洋再不顾众人的目光,生拉硬拽把元宇弄到了春林百货商城。在那个时候最豪华的商场一次选了三件最为昂贵的棉服实在是天大的手笔,元宇有些发蒙,还好留住了最后的一点尊严,坚决的只选了一件,几乎逃着出去了。也许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家庭背景不同所带来的体会和困扰也大不相同,以前不过是一笑而过。他没有在学校里穿过那件衣服,而是继续穿着母亲缝补好的那件受伤的棉服上学。尽管江洋从此挫退众多爱慕者,只对元宇表现出一种特别的关心,让元宇一度很傲骄,但是他心里有了顾虑,一直保持着和她自认为应该有的距离。

    春林商城被翻建了,现代感十足,更豪华大气了,幸好保持了原来的名字,让喜欢回忆的人们寻找到一个记忆点。其实回忆往事不难,随时都可以,江洋的那件贵重棉服一直留着不穿本想用来证明自己的硬骨气,后来直接穿烂了早不知扔去了哪里,想来可笑。

    商场里凌乱的布局和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元宇有些不知所向,他不愿开口问路,转了好久才找到童装区。看了几家,都没有标价,每家的售货员都过份的热情,没有让顾客停下脚步或者得到一两句回答都自认为是失败,因此每当顾客流连了,又不声不响的离开她们似乎就有点不悦。

    元宇在第三家指着一款厚厚的女童羽绒服问:“这件多少钱?”售货的年轻女子妆容有些太浓,动起来脂粉气太重,笑容掩盖了年轻的灵气,夸赞道:“大哥的眼光真好,这是我家今年买的最好的一款,今年最流行的样式,加厚的,纯鸭绒,保证暖和。你家姑娘多大了?我给你拿一件大小差不多的你先看看。”

    “多少钱?”

    “哥!你先看看,摸摸手感,不着急,价格好说”

    “多少钱?”元宇有点不耐烦

    “要价是八百,哥!你要是相中了咱再商量----”

    元宇道:“相中了,就你挂着的这件这么大,多少钱?”

    女子笑道:“大哥真是痛快人,那我也就痛快的给你个价,最低六百,保证你没买贵,你挑个颜色,我给你选一件,大小不合适你可以来换,质量肯定没问题。”

    元宇痛快道:“四百元我拿一件。”

    女子马上笑道:“大哥!没那么大幌子,这衣服的质量在这摆着呐!你别看是童装,现在小孩的衣服不比大人的便宜,越小做工越精细,咱这都是正规渠道进货,一分价钱一分货---”

    元宇打断道:“你觉得合适就卖,嗯!不行我去下一家。”元宇不喜欢讨价还价的心理博弈。售货员同意了,自己买贵了。

    元宇在接近二楼扶梯口的地方被人拉了一下衣角,他有些惊异,自己的反应竟迟钝了,回头一看,认出了是高中同学,一时想不起名字。

    “元宇?你是元宇吧?”他笑的很亲切,元宇点点头,还在想他的名字。他拍着元宇的肩头热情的说:“老同学!果然是你,你刚上楼的时候我就看见了,恍惚觉得有点像,没敢认,怕认错了挨削。有七八年没见了吧?咋?把我忘了?”

    “李友才!老同学怎么会忘记。你好!你好!见到你很高兴!”元宇先是想到了他的外号“大疯哥”,然后才想到他的名字,刚刚好,赶在他埋怨的前头握住他的手。

    他又拍了一下元宇的肩头,随后拉着他到一处不妨碍顾客行走的角落,笑道:“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唉?听说你一直没在家,出门闯荡去了,怎么样?混的不错吧?啥时候回来的?”他一边说话的一边向里面观望。他不太专注的样子使元宇失去了回答的欲望,客气的说:“哦!是刚回来的,混不下去就回来了。”

    李友才热情起来还是不错的,问:“还走不走了?”

    “暂时不打算走了,还是家里得劲。”

    “对!回来就对了,在哪混都不容易,那里都是一样,挣钱比吃屎还难,在家起码有熟悉的朋友同学啥的,联系联系,比一个人在外瞎摸黑着干强多了,再说咱家这两年发展的也挺快。怎么样?见着老同学没?”他又向里面看。

    “没有”元宇回答的有点生硬。

    “那行!有时间我撺掇撺掇,老同学见见面,喝点酒叙叙旧,毕竟好几年不见了,踏入社会就知道了,还是同学的感情最真。唉?和李天风联系没?没去看他?上学的时候你俩关系挺好”他认真了一些,仿佛一场同学会即在眼前。元宇摇头回答说还没联系。

    “是吗?”他说;“天风现在混的可老厉害了,大学毕业回来就进了市政府,升得比爬楼梯都快,最年轻的副处,最年轻的正处。没办法,老子得力儿子就出息,不服不行,咱班同学里谁能干过他!唉?对了!我有他的电话,你要不要?”

    “不必了,谢谢!我现在还不想见谁。”元宇道。

    “哦!你买的衣服?多少钱买的?童装?你不会是连姑娘都有了吧?”他拿过元宇拎着的口袋,从袋口出翻看了一下衣领,不等元宇回答又笑道:“冒昧了,就是有姑娘也不可能这么大,多少钱?”

    “四百”元宇说。他微微一笑,用专家的语气说:“我一天要是能碰见两个你这样的顾客就不愁了。下次买东西你找我,我的床位就在前面,基本上午我都在,下午就找不着我了。”他指了指他目光向里搜寻过的方位。“别客气,咱也没别的能耐,买衣服省点就省点。”

    “费心了,下次一定叨扰。”元宇正琢磨怎样结束此次碰面。李友才再次拍了一下元宇的肩头,急匆匆的说:“这样!元宇!有时间咱们再约见长谈,我那边好像来了一个实心的顾客,我新雇的小丫头不怎么会卖货,我得去招呼招呼。一定啊?有时间一定详谈,好吧!”

    打了两天针,无衣的病情好了很多。她的自闭状态好像也有了一些转机,抱她,她知道收紧双臂回应,能吃一些水果,喜爱西蓝花,鸡肉和鱼肉等鲜香一类的食物。给她穿上新棉服,她的神色好像生动了一下,或许是元宇的错觉,是老屋的破旧反衬了这个鲜活的时刻,因此元宇立刻决定要买一所新房,她需要新鲜的东西,父母同样需要。

    回家路过小市场,看见了地摊小火炉烤玉米,这种时节竟能有烤玉米,一定是农业的现代化改变了作物生长的时节性,反正好几年没吃,此刻特别馋。卖玉米的竟是老邻居家的姑娘,小时候一起玩耍过,也曾是一众小伙伴里傲娇的存在。她一眼认出元宇,也不做作:“元宇?真巧哎!唉----你可真逗,两穗苞米我还请不起吗?”元宇终究扔下钱,小本生意的每一分损失都会破坏他们的生意心情。而且,她的爽朗的生活态度给了元宇一个极暖心的启示,此刻愈发弥足珍贵。

    元宇坐在炉子边一粒一粒喂无衣玉米,打发时间。父母舍不得烧煤,烧煤泥的烟气大,炉火不旺。屋子里很冷,蜗居在这样的环境,打发每一分时间都那么艰难。忘了怎样度过的青春岁月,那时不觉得怎样,大概青春无所忌惮,经历多了反而挑剔。

    江北的变化比江南更大,平房几乎绝迹,都是新盖的住宅楼,齐齐整整,高度相当,街道横平竖直,比江南宽敞规范多了。元宇找不到叶从阳的家了,拆迁的变化竟使元宇无法辨别他家老宅的具体位置。江边也如对岸一样修砌了砖石,河边漫滩漫步不能够了,只能按修好的河堤走,高处了河岸一大块,不然就是跳河里。

    回家跟母亲念叨了一下,周庆芳说:“他在啤酒厂送啤酒呢!你去那儿就能见到他。”元宇瞪大了眼睛问:“妈!你是怎么知道的?”周庆芳答:“他一年来好几回,我怎么不知道?一整还拿东西,有时陪你爸下两盘棋才走,天热那阵儿还时不时送一箱啤酒,你真得好好去看看人家。”元宇问:“你怎么没告诉我?”母亲说:“你又没问,我怎么想起来说。”元宇仿佛瞬间看到他陪父亲下棋的寂寞身影。

    元宇在啤酒厂大院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刚刚装完车的叶从阳。虽然相隔的还很远,元宇停下了脚步,有意与他留了一段空旷的距离。看得出他比从前略显消瘦,皮肤更黑,精神还是一贯的饱满。他伸出手点烟,手上冻伤遍布,十分粗糙,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浓重的烟雾,仿佛让烟雾带走自己身体里的疲惫,随着冬日的冷风飘散。

    当他看见元宇时就熄灭了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轻轻碾灭烟头,然后缓缓抬起头,露出了真诚的微笑,仿佛要悦納元宇归来的一身风尘。他们就在这贯穿着冬日寒风的冬日阳光中相视而笑,元宇瞬间捕捉到了与他在青春风暴中最为亢奋的情绪,突然伸出双手在空中一拍,摇晃着身体有节奏的向他迈进步伐,用欢快的韵律,拉胯的音色唱道:“春天风会笑,我的歌声俏,你像只快乐鸟,夏天日头炎,让苦闷燃烧,我想念你的微笑——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宝贝,不管相隔多远——”于这个世间,他只能在他面前如此放空自己,不必掩饰,毫无拘束,退去一身阴霾,达到一种瞬间的净化过的自由之境。

    啤酒厂里干活的人看着都笑了。元宇跳到了他的身上,叶从阳捶了一下元宇的胸膛,笑问:“你没变疯吧?”

    元宇同样的还了一拳笑道:“高兴!看见你就是高兴!”

    元宇陪着他送了半天的啤酒,共装卸了五车,都是定点的经销商,批量大,送去后码放在固定的位置,将上次的空瓶带回啤酒厂即可。来去的路上,叶从阳并没有问元宇太多问题,倒是元宇问题不断。谈话间,元宇渐渐知道叶从阳在此处工作了三年,头两年只是单纯的装卸工,最近一年自己买了轻卡,承包了江北的一片区域,只负责送货,按件数计价,薪酬每周结算,并不参与酒厂与代理商的供求关系和价格差异。叶从阳说:“这种工作适合我,费力不费心,空闲的时候还能拉点活。”

    元宇道:“咱们两个人都忙了半天,你一个人那里还有空闲的时间,而且这个活儿并不轻松。”

    叶从阳笑道:“这算什么,天热的时候我雇两个人都忙不过来。晚上回家哪哪都疼。主要是为了赶活儿,必须要快,抽个烟的时间都没有。”元宇没来及说话,他又说:“当初买车的时候寻思的挺好,不忙的时候拉个活挣点外快,实际上不但累,没时间,乱七八糟的事还不断。就冬天不太忙了,七大姑八大姨的谁叫你不得去,搭工搭力费油钱都无所谓,问题是他们也不领情,认为你有车就是应该的,你要是推脱吧他们还不乐意。唉?你说我是不是变得世俗了,实际上这点事不值得抱怨!”

    元宇笑道:“不算啥吧,连背后抱怨的权利都没有吗?”

    叶从阳也笑道:“关系社会办事没那么简单,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不好的方面,关系网都是最有韧性的。”

    大约下午两点左右收了工,叶从阳搂着元宇的肩膀说:“可以呀?忙乎了这么长时间,脸不红,心不跳,这身体比原来结实多了。说吧!咱们是找个高档点的地方装着吃,还是随便点,挑你喜欢吃的---主要是喝个痛快。”他的步伐很快,□□而有力。

    元宇道:“不装了,咱们去吃烧烤吧?离开江滨我好像一次都没吃过,找个人少一点的店,不求烤的多好,一边胡吃海塞一边还能胡诌叭咧,我认为是件的挺幸福的事。”

    他们来到了江南闹市区里的一家小店,元宇先点了一些,叶从阳又追加了很多,还推荐了近来很盛行的特色涮肚。元宇急忙阻止说:“够了!不够吃的话再点,浪费了可惜!”

    叶从阳笑道:“没关系!我很饿。”不过还是停止了点餐,并且抹去了自己点的认为无关要紧的两样。叶从阳要了一瓶“北大荒”精装白酒,打开后就为元宇斟满了七钱的小杯,他举起杯说:“不等菜了,咱俩先干一杯。”一口下肚,辛辣的感觉滑肠而过,从前的艰险随着放松的心弦幻如隔世。

    店里的确冷清,也许是过了饭点儿,只有他们二人。年轻的服务男孩交上菜单之后就慵懒的趴在账台上,抬着头,看垂挂在天棚角嗞嗞呀呀作响的彩色电视。屋里只摆了六张桌,都有些破旧,有一张还被各种原料,餐具占满了。光线稍显暗淡,飘过了烧烤时特有的混合香气,室内却相当温暖。他们就裹挟在这样的氛围里等待着上菜,与外面裹挟在寒气中的行人隔着一道挂着闪烁着彩灯的铝合金门窗。

    叶从阳说:“我很喜欢这家,看着不起眼,烤的很好,主要是有两次被他们放的歌打动了,可惜今天没放。”

    年轻的服务男孩儿似乎听懂了,将电视调成了静音,取了一盒卡带放进了破旧的老式录音机里,不一会儿,屋里飘起了《海阔天空》的旋律。叶从阳会心的一笑:“瞧!都是这种老歌!”

    提前煮过的牛板筋最先烤好端了上来,元宇先吃了一串,柔韧可口,说:“嗯!不错,还是从前的味道。”叶从阳举起杯说“来!我要说的话多的是,我们慢慢喝,你慢慢听,别不耐烦。”特色涮肚随即上来了,二十串竹签穿着的毛肚片浸润在燃着酒精块儿的不锈钢锅里,汤色浓郁,不一会,热气带出肉香在两人之间缭绕。

    叶从阳说:“先尝尝,最近一年才流行,挺不错。”元宇又吃了一串涮肚,绵软顺滑,携带者香辣的汤汁,入胃后感觉很舒爽。不知玄音是否吃过烧烤,这种市井情怀她能否适应,将她的绝世风华独自留在了山上,是自己的罪过还是生活的罪过?

    “都去哪了?”他问

    “在山上当老道”元宇尽量表现的随意。

    叶从阳瞪大眼睛问:“什么意思?出家了?是这意思吗?”

    “不是,在北都干了一个多月,没地方去了,有一天突然看到地图的旅游推荐上有一张太和山金顶的图,特别向往,稀里糊涂就去了。去了也没什么,就是个旅游的地方,不待见生人。我无路可去,往深山里走,超出了游客的范畴,碰巧遇见了我师父,她收留了我。”

    “故事挺好,漂泊久了的人都喜欢幻想脱俗的事----清新脱俗”

    “我说真的----咱们是不是应该要点毛葱”

    “我知道你说真的----帅哥!麻烦给我们多拿几头毛葱,谢谢!”他对倦怠男孩招了一下手“咱就说你上山修行,六七年了,回来一趟看看啊?想不起我没事,看看你爸妈啊!这家伙,说消失就消失---清规戒律那么严吗?不会入全真门下练九阴真经走火入魔了吧?”他笑道

    “全真教练九阴真经吗?”元宇笑问

    “乾坤大挪移,您老人家颠倒乾坤了”他笑说,跟元宇碰了一杯,给他递肚片和毛葱。

    “山里的日子每天都差不多,不知不觉,我都不知过了这么久!”

    叶从阳问:“你师父什么样子?”

    元宇说:“和影视剧里的形象差不多,道骨仙风,与世无争。”

    叶从阳笑道:“神了!你可够神的,我五十岁以后向往的生活,你现在就给过了,以后谁还陪着我。”

    元宇笑道:“我现在有经验了,可以当你师傅。”

    “这次咋想起回来了?山中无日月---还回去不?”

    “不回去了!我师父去世了----”元宇的手发抖,杯子里的酒溅了出来,他握紧了拳头,绷紧筋肉,努力控制身体颤动。

    “对不起了!元宇!喝一杯吧,纪念他老人家----有机会带我也去祭奠一下,瞻仰他的道光,真的,感谢他收留了你。”

    俩人用了一段静默无举动作为对逝去之人的祭奠。

    元宇先开口问;“你怎么样了?交女朋友了吗?”

    叶从阳爽快的答:“之前有一个,嫌乎我没能耐,黄了,不过她人挺好,现在还没有。”他吃了一串肉筋,顺带塞了一整颗毛葱,咽下以后问:“你呢?哦!对了,道士没法谈恋爱。不过你这几年为什么一次也不回来,修行也受限制吗?还是你有意躲避什么?”

    元宇道:“我能躲啥?时间冲淡了一切!或者是山上太安逸,我太享受那样的生活,不愿意走出来----但这个应该是潜意识的---”

    叶从阳道:“也许是吧!没经历过不敢断言,不过你确实变得更稳重了,我形容的不准确!应该是更有内涵,想必是道教的影响。”

    “可能是离开正常的生活太久了,我的思考模式有了一点改变,有没有内涵我倒是不觉得,的确受到了我师父的许多启发,但是她离开了,怎样继续走下去?我一时还真是挺迷惑的。”

    “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你有这个能力,我相信,毕竟在山上待那么久,生活里的压力和苦恼快忘光了。说实话,尔虞我诈的生活还真不适合你,你就像个民国的秀才,一个大家闺秀陪你一生最好”

    “为什么是民国的秀才?民国的大家闺秀是不是都颠簸?”

    “民国的秀才在觉醒啊!大家闺秀什么时候都是大家闺秀,环境改变不了她们的优越感和优秀程度,没准还相得益彰,只是我们不明白”

    “或许是吧!我差得远了点”

    “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谢谢你一直鼓励我,我父母很感激你去看望他们。”

    “嗯----别整这么肉麻的话”他抖了一下,“鸡皮疙瘩掉一地,来!干一杯!为了今天的觉醒,为了明天的大家闺秀”

    元宇的食欲大开,看叶从阳吃得狼吞虎咽更加开胃,他发现食欲特别好的时候,吃着吃着仿佛其它的事就不是多么重要了。食欲是人体直觉的第一欲望,不仅仅是维持生命所需的基本反映,会吃,爱吃,能吃,绝对可以提高对生命的理解程度,大家懂,又不全然在意。

    他们对饮了一口,叶从阳问道:“山里可以喝酒吃肉吗?”

    元宇道:“本来不可以,不过我没有受到限制。”叶从阳对道家生活挺感兴趣,接连问了一些问题,元宇简短扼要的介绍了一些,闭口不提师傅二字。叶从阳笑道:“有点意思,能修身养性,还省得为了挣钱烦恼,以后看咱们这些个凡夫俗子,没准你真能做到荣辱不惊。这是多少人向往的境界!”

    元宇不得不想念玄音,不无遗憾的说:“可惜我没达到。”

    录音机里播放了《一生何求》,这首旋律总是让元宇想起在教育家属院昏暗路灯下踟躇不前的某个夜晚。因此当他们聊起往事,元宇不知不觉提到了王佳萤。叶从阳说:“听你妈说,她毕业后留在北都当了一名主持人,相当不错,你妈应该跟你说了吧?”

    元宇道:“没听她说,我很久不看电视,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模样了。”随后感慨了一句“自以为刻骨铭心的东西,实际上经不住考验。”

    叶从阳说:“莫名其妙的感慨,都是醋味!这么多年了,肯定很想她,没事,你有大把的时间,大不了以后去北都见她。”

    元宇说:“嗯!确实是想了,但是----我该去见见她了。”

    叶从阳说:“你好像没太大热情,把男女之情都修炼没了?”

    元宇笑道;“等我见到她了会不会山崩地裂,火山喷发?”

    陆续进来了两桌客人,一桌四个年轻小伙子,像是学生,爱笑却并不吵闹,只是在探讨谁是冷兵器时代第一战神的时候提高了声调。另一桌是一对年轻情侣,看着都很文静,男孩问什么女孩都说‘嗯!嗯!可以!’不反驳,话也少。叶从阳压低了声调悄悄说:“我就羡慕这种感觉!”不知他是指学生的活泼还是指情侣的甜蜜。

    食物快被吃光了,叶从阳又点了一些肉筋,板筋和肚片。元宇说:“从阳!跟我讲讲你的爱情故事,提提神!”

    叶从阳呷了一口酒,笑了笑,说:“正八经就处了两个,第一个是个坐台小姐,我去歌厅认识的。长得吗----怎么说呢----穿着衣服化了妆看特别勾人,脱了衣服看就神魂颠倒了-----唉?我是不是走板了?不应该跟你说这个,算了,不说她了----我现在不能这么跟你说话”

    “别假假咕咕的,我是得道升仙了咋地?”知道他不吐不快,元宇甩了一句有劲的北方话。

    另一桌关于第一战神的讨论,一个男孩想用铁木真压制白起,韩信,项羽,霍去病结束讨论,结果得不到认同,但讨论还是停止了。

    “妖娆!对,就是这个词---分外妖娆---我是不是糟践这个词了---反正看见她我就酥酥的心里发痒,我怀疑我当时肯定是一脸贱相,她当然见多了,没当回事,后来一来二去不知道咋就弄一起了。那时候我爸给我投资作生意,手里有俩钱,她还算老实。现在想明白了,什么妖娆?说白了就是风骚。可那时候年轻,没经历过风月场,处对象根本没往结婚生子上寻思。你知道吧?小姐也不都一样,可她就是最典型的那种,精于世故,工于心计,看透了所谓的爱情,从来不会把谁真正放在心里。”

    叶从阳喝了一口酒,元宇陪了一杯,说:“有的人也许不值得怀念,但每一段感情都值得尊重,不管怎样,自己付出了代表自己当时的心境,客观看待,没有什么遗憾”。

    他赞同,继续说:“可能是我太投入了,较真!人嘛!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相处久了都有点感情,至少我们属于重情重义那种。这么看她对我也不错,不是为了我那两个小钱,如果真为了钱她也不会找我,反而是她花钱的时候更多。我俩一起在外面租了个平房-----元宇!这世界有两种人,一种像咱俩这样,看什么事情都是善的,先从善的角度看问题,然后辨别恶,猜忌少,另一种恰恰相反,看什么都是恶的,先从恶的一面看问题,即使有善,他们认为不长久,多疑虑。她应该是后者,可能因为这样我俩没有真正的融合在一起。当然,分开是因为现实,她跟我以后不再当小姐了,我做生意不认真,不懂节制,没多久就赔光了。两人无所事事的干瞪眼,没有收入,你知道世上最恐怖的事情就是这样了---当然我确实也没打算跟她长长久久,但当时分开心里是真难受”

    他停下来喝酒,元宇咽下口中的食物,用纸巾擦了嘴说:“她让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吧?挺好的一段经历。”

    叶从阳道:“还是你明白我,一句话说到了点儿上。”他吃了一口东西,又喝了一小口酒,放下杯说:“第二个是正经女孩儿----我也不能总不着调----她在税务局上班,我来回办事的时候认识的。她的父母都是公务员,她父亲还是个小领导,对于咱们北方来说,算是小康家庭了。我们都正式拜见了父母,其实我爸妈也都算是公务员,国企嘛!虽然不景气,福利待遇还是一样的。我爸是正科级,跟她爸平级,勉强称得上门当户对吧!就是我没有正经工作,她有。她长得比我第一个女朋友漂亮,主要是秀气,文静,总是有条不紊的样子,弄得我牵一下手也要犹豫半天----正经嘛!咱们就得正经,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说是那么说,该亲热的时候也不能含糊,不然以为我有病----我们相处的挺融洽,她总夸我有内秀,骨子里倔强,表面却挺斯文的,她喜欢这样----其实咱俩这点挺像的---我和她几乎从不吵架,我尊重她,也尊重她的父母,所以尽管她母亲极力的反对,我都没有一丝怨恨。现在我也这样想。至于她母亲的为人和做法,我就不评价了,也没资格评价。我觉得,她也是一样,没有真正爱上我,她本身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真想在一起的话不会被她的家人左右。如果从两情相悦的角度看,我不算谈过恋爱-------分手好像是心照不宣,自然而然就不再联系了,谁都没挑明。表面上她母亲嫌乎我没有正式的工作,其实不还是差在钱上了吗?这个社会不会挣钱就啥也不是,即使我们不这么想,但是改变不了潮流,我们不得不随波逐流----”

    他消沉了那么一瞬,随即笑道:“所以说王佳萤你该去见还得见,管她结果怎样?这种有深厚基础的感情可不是谁都有的。”

    元宇第一感觉是他建议自己去看王佳萤底气虚渺,失去了自信,但是他的坚毅与狂傲还在身体里,只不过陷入了暂时的挣扎。他的挣扎源于无法在现实面前造次,未真正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之前,谁又敢造次呢?然而对于证明自己价值的挣扎,根源是什么?显然不是两个女友风骚与文雅之间的验证,至少元宇没有听出他更在乎哪一个。是爱情?当他没有金钱时,或者他的女友没有看到他走在为金钱奋斗的路上,因而没有付出真爱,也不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很努力了,即便当时没有,回忆起来也不过该稍有遗憾而已。但是他现在的确有些挣扎,他挣扎的原因是他失去了控制力,至少感觉对于局面的控制度没有了丝毫回旋的余地,只能听之任之,然而这种控制力很大的基数取决于金钱的多少。说白了,没有金钱会失去很多的自由,不单是为了生存忙碌,许多隐含的东西不自觉间便失去了。可是,生存的价值到底又是什么?玄音的教诲此刻好像没有了说服力,因为她并没有真正贫穷过,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况且那是一种思想累积与蜕变的境界,不是单纯用来说教的。与自己见证的戎古的苦难也不同,那些人身处绝望里,自然激发了强大的生存本能,欲望单一反而简单明了。越是这种可有可无半死不活的状态越使人困顿。

    元宇迷惑不已,一时间头脑一片混沌,恍惚的说:“你看那几个年轻人喜欢炫耀,炫耀不了自己就炫耀他人,这是年轻的普遍心态,因此这个世界喜欢神化一些形象,因为舆论喜欢以年轻的活跃为导向。当这些形象出来了,平凡便也如一潭死水,被冠以腐臭而厌弃。虽然大家都平凡,但大家已相互厌弃。大家潜意识顺从了那些被神化了的形象以为标榜,片面的对照普通的生活,这份苦恼超出了贫穷带给我们的麻烦,因为本质上我们不害怕贫穷,是害怕富有人贴近了神化的形象而带给贫穷生活方方面面的遏制,我们穷,不至于饿死,但被遏制的体无完肤。我们是普通的,但我们距那些神化的形象只隔一层纱而已。如此---如果看见天空,你就相信清澈,看见大地,你就相信广阔,那么见人世你就相信终是清澈与广阔,因为我们生活在天地之间,从来不曾逃离。”

    叶从阳惊道:“元宇!你咋了?我可没觉得生活多悲观,你的禅理我咋听不懂呢?不是给我背了一段道教讲义我不知道吧?来来!咱们还是喝酒,谈一些开心一些的话题。”

    元宇哑然一笑:“走火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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