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

    第三十三章德行

    离开无云山,对它的回忆如同六师叔屋里挂着的髡残的山水图,苍凉古拙,寒意幽深。是玄音让它失去了色彩,而栗坼给它图染了一层淡雅的忧伤。

    在火车上收到栗坼发来的信息:“师哥!请多保重!”元宇回复:“师妹!一生有你!”随后就接到的江洋的信息:“亲爱的!回来了吗?”元宇立刻觉得自己对栗坼相当的不厚道,戏弄了她的一番情谊。

    饿了泡了一碗方便面,对面的先生古怪的看自己。本来一番诗意的情怀就被泡面扭曲了,他还一直看,咋地?快车上禁止吃泡面了?禁不住问:“你瞅啥”?对方干脆漂亮的回:“瞅你咋地”!这句北方经典语录完美的阐释了暴力的起源。元宇一愣,微笑一说:“没毛病!”

    假使没有旁人怂恿己方说‘完蛋操’,或者对方不得寸进尺说‘瞧你那德行’,那么将是一场完美的和解,反之,则是一场莫须有的战争。而天下历来多有莫须有的战争,此刻却什么都没发生。对面的先生也笑了笑,说:“吃你的方便面吧!老乡!”

    受此启发,元宇回到北都立刻给江洋打电话,打算扩建壹号店。她未置可否,只说先考虑一下,并问元宇有没有拍几张山里的照片回来。

    第二天晚上在办公室,元宇草拟了一份扩建计划,出门见邢影还在电脑前。问:“你怎么没下班?”

    邢影苦笑道:“这不,刚看见的邮件,新上任的业务主管让做一份半年来的业务总结,今天必须汇报,也没具体说要什么形式的,我这不正查数据呢吗!”

    元宇道:“你是我的人,跟她汇报个什么劲?”

    邢影一笑,说:“话虽这么说,毕竟她是业务主管,刚上任,有权了解我的工作情况,只不过上一任没这么较真而已。”

    元宇说:“糊弄糊弄得了,她要问,你就让她来找我。”

    邢影笑道:“那怎么行,听说她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很有能力,我可不敢把你买出去。”

    元宇被满身边的大学生压得很不是滋味,问:“她叫什么?”

    “好像叫萧蓼”

    “叫什么?”元宇惊异。

    “是叫萧蓼!”邢影肯定的说。

    “下班吧!明天再弄,晚一天死不了人----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想太晚接无衣回去,所以破例开了公司的车。平日他是严禁私自使用公司车辆的,但他发现这样一个小小的规定要坚持下去竟如此的难。路上堵车,邢影问:“老大,你好像对公司的风吹草动并不怎么关心。”元宇心烦,冷冷的说:“不要八婆!我适合不适合什么,要干什么我自己清楚。”邢影吓得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无衣安安静静的坐在小椅子上写作业,邵华陪在身边。看着她们和谐相处的场面,元宇觉得邵华对无衣无私的爱,反而使得自己在不按时接无衣回家的问题上变得肆无忌惮了,大概不至于肆无忌惮,无衣没抱怨,自己也并非出去鬼混,但绝对出现了不好的苗头。自己还是应该规束自己,不能把属于自己的责任强加于别人身上。

    第二日元宇头脑发沉,像是撕扯着睡梦深处的烦扰与苦乱的粘稠混合物,艰难的醒来。所幸是周六,可以不去上班。无衣趴在床头瞪着小眼睛在看着自己。元宇摸摸她的小脸蛋问:“宝贝!你怎么不叫我起来?饿了吧?”

    无衣认真的说:“我看你太累了。叔叔你打呼噜了,打呼噜代表太累,要多多休息。”

    “我不累,你们学习才累。我小时候可没有那么多门功课-----我们今天去海洋世界咋样?早饭午饭都在外面吃,好不好?”

    “我不想去海洋世界,我们去图书馆,要不展览馆吧?不用买票。”

    “你去过海洋世界吗?”

    “去过啦!萤萤姐带我去的”

    “她什么时候带你去的?我怎么不知道。”元宇开始拾掇,准备出门。

    许多记忆里经典的食物现在为什么不好吃了呢?例如午餐肉罐头,牛舌糕,月饼,还有就是小笼包。尤其小笼包,尝试了多少家都不能如愿,没有一丝曾经梦寐以求吃上一顿的鲜香感。虽说物资丰富惯坏了我们的味蕾,但也不至于如今这般难以下咽。

    但依然点了两屉小笼包,似乎也无其它选择,其它的更不想吃。加了一屉蒸饺,两碗粥,四个茶叶蛋,一碟免费咸菜。两人相互给对方剥茶叶蛋,无衣剥的速度更快。她说喜欢吃茶叶蛋,小笼包也好吃。

    江洋打来电话,问在哪里?是不是休息?我去接你一起出去溜达。她一来参与,溜达的性质就变了,穷人上街叫瞎溜达,她那个层次如果没有目的性的出去转悠,那么娱乐消遣必要达到一定的高度。至于何种高度,怎样达到,元宇也不懂,反正简单不了。虽然江洋不挑剔,也懂忍让,但她毕竟处于那个层次,耳濡目染,不自觉便会依附那个层次的一些行迹与习惯。因此元宇并不希望她来,嫌麻烦。

    她很快来了,开着元宇喜欢的那辆越野车。元宇和无衣并排坐在树荫下的马路牙子上玩猜字游戏,她下来说:“怎么坐这了,脏不脏?”元宇起身拍拍屁股,无衣也学着拍拍屁股。元宇说:“习惯了----不想让你进院子里找我----我们要去哪?”

    她说:“你们要去哪玩,我就跟着,管接送,管吃喝,其它不干涉。”她是那么漂亮,衣着光鲜有品位,头发又黑又顺,有钱不矫情,元宇怎能不希望她来?说:“我们本来要去图书馆或者展览馆的,你肯定不喜欢----还是你挑个地方吧!”

    “我倒不是不喜欢,好容易休息一天,是有点枯燥-----不如带无衣去科技体验馆吧!能学习知识还有乐趣。”她说。

    她的建议很妙,比穷人瞎溜达贴切,还不俗,至少不是去鬼鬼祟祟的私人会馆或者装屁装的最有味道的高尔夫球场。

    在路上,她问元宇回太和山的情况,埋怨他为啥不拍几张照片回来看看,元宇说不如欣赏黄公望或者王蒙的山水画,更有味道。江洋道,那你以后不用去旅游了,挂一屋子山水画就行了,神游比身临其境还省钱还省力。男人对于拍照留念的理解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只要是你来开车我就安心,就犯困。”她说。

    元宇问:“不然呢?”

    她笑道:“什么不然?我让你一辈子都给我开车,我一辈子不失眠,不是吗?你敢造反吗!”

    无衣竟对江洋的话嗤之以鼻,露出一个倔强的表情。

    科技馆共五层,宽敞明亮,绝大多数展厅都是开放式,科技展示一目了然,循环徒步,十分舒心。大概,科技的力量一度让现代化的人们忘乎所以,可以腾出手来研究怎样更有效的欺负人,但科学的魅力显然不是让人们淡去对于物资匮乏的恐惧,对于衍生高强效行动力沾沾自喜,而是逐步认识到愚昧是多么的可悲。关于这些展示,元宇至少能明白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境界是真正可悲的一生的境界,因此他在每个展厅都停留的久一点,认真看不说话,逐步认知愚昧的层次深度,至少愚昧绝不是古人和荒蛮人的专属概念,对于现代人同样有效。

    江洋倒也没抱怨,为了配合他的慢节奏,只好根据说明,更细致的跟无衣讲解那些科技原理,遇到可参与的小实验,她就带着无衣参与其中,把元宇晾在一旁。逛到二楼科技深度降低,元宇也看累了,就不那么较真,但二楼关于少年可参与的科技体验更多,无衣兴致高了,元宇就要经常等着她和江洋完成一次次体验。即便元宇认为江洋还没在自己面前拿捏身段,但让她付出如此大的耐心显然不合适,因此劝无衣少体验,多看看。江洋非常不理解,说:“干嘛扫孩子兴,带她就是来玩的,你为什么要拦着。”

    可是无衣终究不再参与体验。江洋十分不满元宇的多嘴。

    来到三楼,涉及地理及生命演化,有许多饶有兴趣的场景体验馆,无衣怯怯的不敢进去,江洋终于不悦了,对元宇说:“你别跟着我俩了,你去四楼,有个饮吧,你随便喝点什么等着我俩。”

    四楼果然有个饮吧,不太大,但座位不少,处于楼层中央。四楼是个奇妙的地方,很暗,遮挡了自然光,到处是模拟恒星的灯光,或者是大屏幕展现的浩瀚的星系与绚丽的星云,仿佛浓缩了一个宇宙供饮吧里的饮者观赏。元宇喜爱天文,虽然认知潦草,但迷恋于从宇宙的角度看待人类世界的感觉,即便这感觉泛泛的不深刻,解决不了任何实质的问题,但这也只是自己肤浅的错,并非感觉有错。

    太阳系馆绝对是一个伟大的成就,单是中央旋转的模拟太阳系便足够让一切来者不虚此行。太阳闪耀中心,除了惟妙惟肖颜色不一的八大行星,还模拟了一些重要的卫星,矮行星,而四周环绕的大屏幕仿佛就是柯伊伯带与遥远的星际尘埃,充满着未知神秘的影像。

    五楼是播放科学纪录片的影院,江洋兴致不减,要看。里面还真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的也进来不少人。开场的画面就是航拍的高耸的雪山,很有巍峨感,跃跃欲坠,后面渐渐乏味,各种地貌茫茫然的铺展在观众眼前,很少听到解说的声音。

    元宇渐渐支持不住了,看看江洋和无衣,一样犯了迷糊。撑着眼皮环顾一下周围,都是恹恹欲睡甚至大睡的人。不是对科学不敬,实在是导演研究的这个纪录片太催眠。

    下午及近三点,江洋的电话多了起来,她接了一个授了权,后几个都没接。她指引元宇开到了一家叫‘萨莉亚’的餐厅门前,说:“这家孩子都爱吃,经济实惠,多是一家三口来,口味还不错。”

    她给元宇一个人就点了两份蒜香蜗牛,两份牛排,两份鸡排,一盘海鲜烤饭,她和无衣一样,各一份菌菇意面,一份烤鱼,一份炭烧鸡块。菜上来铺了满满一桌,仗着元宇能吃,吃得快,撤下去又上来,最后还是铺了满满一桌。江洋知道跟元宇吃饭不存在浪费的问题。她吃的真香,一点都不扭捏,无衣也喜欢鸡块和意面,给她蜗牛她不敢尝试,牛排她吃熟透的部分,真像一场心满意足的家庭盛宴。

    她说:“亲爱的!给你换个住处吧?我在无衣学校的附近找,或者我给她办转学也行----我不喜欢你现在住的地方,我去不方便-----没地方停车-----这辆越野车我打算让你开。”

    在无衣面前说如此敏感的话题其实也不错,不遮遮掩掩是他们交往的本质,她力求说明这一点。元宇也不需要解释什么,觉得问心无愧,但问心无愧并不能使得交往顺利下去,外界的干扰可不理会当事人的主观心情,也只是自我坚持自我的路。元宇说:“暂时不必了,无衣需要邵姐接送和照顾,我有时回去的晚,大院里的人都熟了,多少能帮忙照看一下,我也放心。”江洋似乎觉得有道理,表示认同,毕竟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关于无衣的事她也不好一步做到位。

    江洋的世界算是那座神秘的山上城堡吗?而自己在山下的村庄干着不知所谓的事情。好的是自己不是什么土地测量员,不需要揣着文书等待批复就能与她见面。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轻易的进入城堡,她的办公室最多是城堡向外探出的一条路,而自己从又冷又穷的村子爬到这里,见她等在这个交汇的路口。反正啰里啰嗦想了很多,每次来她的办公室都不太舒服。

    他详细说出自己的计划,怎样选址,怎样布局,如何可能开发出更大的消费群体,如何可能使壹号店成为洋酒及进口红酒销售的标志性门店。江洋很认真的听,脸上温情脉脉。大概是温情脉脉,至少她笑的不诡异,也围绕着重点说了几句没切入主题的话。

    她说元宇选得地方周围小资很多,明星也多,有时候她很羡慕那样的生活状态,心理上图个热闹。她说有深厚葡萄酒知识的销售人员是不太好找,必要的话可以带她们去欧洲一些名酒庄进行一些相关培训,兴许她和元宇也能蹭上一次旅行。元宇只好绕回主题上来,补充一些问题并说明,她只是笑笑不置评判。

    元宇的心气渐渐下沉,开始怀疑计划的可行性,决断是否草率?条件不够完善?是否只顾及了功利而背离了公司的发展方向?是否荒诞?像城堡的迷云无法化开。说完也蔫了,喝了一大口水,琢磨怎样离开能使得刚才的一番话似一场云淡风轻的自作多情。

    江洋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突然说:“亲爱的,你应该准备好了吧?”

    “准备什么?我不是刚提出计划吗?”

    “那就是了!你刚来的时候我说让你当供应部的副总,你不答应,现在应该可以了吧!难不成我要把这么大的计划交给一个小主管来操作?那也不合规矩啊?你总要当上副总才能实施这个计划吧!”

    “这么说你同意考虑这件事了?”元宇瞪大眼睛问。

    “我当然要同意啊!正好两全其美,你能名正言顺的升迁,我还能看到公司的一些改变。”

    “你赢了!你不表态我心里直发毛,以为自己异想天开呢!担心够呛----原来你早有盘算。”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就去供应部上班,计划的事你也不要着急,毕竟按你的构想投资会很大,从某种程度说多少改变了一些供应部的营销方向。你把你的规划做成一份电子版报告,我让市场部的人做一个整体的投资预算,然后我们再商谈,好吗?”她说。

    元宇刚下楼,电话响了,那头的声音很冷,问:“你是元宇吗?我是贺梵。”元宇知道他是餐饮部总经理,曾是江河的助手,业务精通,现在亦能只手遮天。餐饮系统是云霄公司的主脉,江河委用他来把控自然有一定道理,虽不至于视江洋如傀儡一般,但因江河器重,他的话语权便重,有时气焰难免显得有点嚣张。

    元宇问:“贺梵是谁?我们认识吗?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电话那头卡顿了一下,说:“哦------人事部那里有记录你的信息-----我是酒店的总经理,也负责公司餐饮系统-----噢!元宇,你来一下酒店大厅,江先生有话跟你说。”

    元宇问:“哪个江先生?”

    他说:“江河。”

    元宇反问:“他知道我来了总公司?”

    对方停顿了一下说:“你来吧!江先生在大堂等你呢!”

    江河带领着一众人站在宽敞的通向二楼的弧形楼梯前,指指点点似乎启示着什么。元宇进来,他带着一众人缓缓向楼上走去,元宇跟了上去,至楼梯半腰缓下了脚步。江河忽然转身,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连同高高在上的语气问:“你跟着来干什么?”

    他的随从们转过身,都是高高在上的态势。元宇停下来,仰脖子说:“贺经理说你找我。”说完看一眼贺梵。他却看楼下,不像准备说话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江河恼怒而笑,“我找你?我找你干嘛?我开公司高层会议,找你个无名小卒做什么?你是不是理解力有问题?喜欢抱大腿,要不就是投门路找错了方向?”

    他的羞辱效果相当好,突然爆响的语气引来了酒店大堂里的一些目光,贺梵继续装疯卖傻,他的随从们为了锦上添花,似乎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增添一些鄙夷的嘲笑气氛。江河自己似乎心满意得,竟毫不掩饰那副小人得志的鬼样子。

    元宇气的浑身一哆嗦,脸羞个通红,脑袋里急速闪现戎古城那个杀戮的月夜。他沉下脸,一步步走向贺梵。贺梵有点慌了,说道:“江总,您刚才不是说找他有话要说吗?”

    如同粪坑里抛落一颗巨石,飞溅物让喜欢吃屎的家伙们欢欣雀跃。江河美滋滋的说:“噢—呦呦---!是这样吗?好像真有这么回事!老李,咱们新开发的丽景楼盘是不是缺一位保安,我觉得这位身体强壮的元宇先生比较合适-----不知你有没有意向去?”

    元宇走近贺梵,想单手拎起他,挂在楼梯扶手之外,摇落他攀附权势的张狂,晾晒他狗仗人势的嘴脸。仔细想想他也不是多可恶,自己不是也这个德行吗?只是不太意识到而已。但毕竟很恼怒,只能借他来宣泄,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带。贺梵一惊,想要挣脱,一用力就知道根本无济于事。元宇说:“领带倒是挺漂亮的,真像个栓狗的绳子----大家活的都挺窝囊,别以为你叫唤的欢就比别人强多少。”

    贺梵看见了元宇眼底的愤怒,竟不敢回声,但江河部下戴领带的男士们脸色都挂不住了,呵斥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这家伙怎么这么粗鲁!”

    元宇敌意已去,不想争吵,松开了贺梵说:“贺经理,要是没什么其它事情,我先走了。”

    元宇转身下楼,江河轻蔑的说道:“你现在是还没那个资格戴,只怕有一天你自己贱兮兮主动戴上它!”

    这句话即羞辱了元宇,也没给他的部下留什么面子。出口斥责的两个人未免悻悻难堪。

    羞辱绝非是迎难而上的催化剂,也非是知难而退的良药,只是一场粗鲁的宣泄情绪的笑话而已。

    第二日元宇去供应总部上任,萧蓼在沈纠的办公室门前一动不动的站着,先时还看不出心思的冷冷的脸,见到元宇来已是笑意盈盈。她问:“您还记得我吗?”

    元宇对她的印象深,也只是那场冬日宴会的多余存在感强,并非她本人特质如何吸引自己,与其说她有什么特质,那就是她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此处可能会引起元宇的一丝敌意。两个靠攀相同关系进来却游离于某个相同圈子之外的熟人相遇,很容易产生狼狈为奸的想法。她说:“沈总安排我今天接待元经理就任。”

    元宇微笑道:“萧蓼!你好!很高兴再次相见。想不到你能在这里”

    “哇---噢!!”萧蓼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不过上次见面挺不好意思的,我们三个只顾谈我们的事,好像冷落了元大经理。”

    元宇皮笑肉不笑的说:“哪有!听三位高材生高谈阔论,我长了不少见识呢。”

    萧蓼笑道:“怎么?在这里遇见感到惊讶吗?其实我也觉得很意外”

    “是意外,我以为凭你的学历可以去一个更大的平台”

    “这就是更大的平台----有些东西不能看表面,不然您怎么会来?”

    “我才疏学浅-----”后面的话元宇忍住了没说。

    “选择有时候比努力更重要。”她说。

    萧蓼引领元宇进了一个房间,说:“这是您的办公室,我稍微布置了一下,不知合不合您的心意。”元宇看了一眼,是里外的套间,外间相对简陋,有办公桌椅,似乎是为秘书或助理一样职位的人准备的。萧蓼确实说:“您现在还缺一位秘书,我们会尽快安排,近期内有什么需要你先找我。当然,江总吩咐了,你自己要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立刻上岗。”

    元宇问:“单经理呢?我不得跟他学习一段时间吗?”

    萧蓼惊异的看他一眼,说:“他离职了,您不知道吗?”

    “离职了?为什么离职?”元宇问。

    萧蓼不以为然的一笑,“他不离职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空位----当然,不排除他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或者江总另有安排-----我想江家不至于亏待他---举手之劳的事吧----”

    “你还是个万事通。”元宇十分反感。“单经理原来有秘书吗?”

    “他哪来的秘书”

    “有助理?”

    “他自己就是助理,总经理的助理,基本上就是沈纠安排什么,他就安排下面的人做什么,他自己没什么主见。”

    “他在的时候你不会这么说吧?我觉得他人挺不错的。”元宇走了一圈,站在萧蓼眼前,直勾勾的盯着她。

    萧蓼一怔,笑说:“吓我一跳-----他在我当然不能说。”

    “你来这里上班多久了?”

    “一个多月吧!咱俩前后脚”

    “为什么我一直没见过你呢?”

    “我一直躲着您呗”萧蓼笑道。

    元宇道:“既然没这个待遇,我也不需要秘书了,乖乖当好我的助理,吩咐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是更好”

    萧蓼道:“江总吩咐了,我们就要照做,至于您真的不想要,那就是看您个人的安排了。在这个公司里,从现在以后,谁要想吩咐您干什么,我想他要掂量掂量。”

    元宇笑道:“哇哦!我这么厉害吗?看来这口软饭我是吃定了。”

    萧蓼淡淡道:“那就看您是怎么想了?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别人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模仿不了----”

    下午沈纠回来了,立刻召集人员开一个元宇任职的正式会议,会前他小心问元宇还需要些什么,有没有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元宇觉得他故意表现的如此谄媚,像是宝玉记吃不记打,又要送琪官一条汗巾一样。他要表现关系利益里某种坚韧的特质,可以适应任何悖伦的竞争。元宇本无所需,想到这些突然说:“沈经理,我能调原来壹号店的业务邢影来当我的助理吧?但是不要让她跟我在一间办公室办公,另外准备一间如何?”沈纠一愣,马上说:“当然可以!还是你想得周到。”

    任职发言元宇竟有点紧张,发声要颤抖,但说出来还是比较沉稳。会上的气氛比较沉闷,元宇本来有一套振奋人心的说辞,看样子真没必要讲出来,只是说‘希望大家多多指教,协同合作,把公司业务做好’一类的过场话。由此不禁钦佩前辈们总结出来的那些看似空洞无用的门面话,不仅对当事人脑袋短路管用,对各怀鬼胎的现场氛围装傻充愣也很管用。他说完没有立刻坐下,静静的把众位主管扫视了一遍,虽然他们都麻木,虽然他们都沉溺于自我高超的心思里。

    一天都待在了办公室,既不见沈纠,也不见萧蓼,看以前的各种资料信息,熟悉业务流程。

    下班时萧蓼突然冒了出来,说:“元经理,一起吃个饭怎样?”

    她有一辆红色轿车,新的,鲜艳的红,虽然不贵开起来也很拉风。路上问元宇有车吗?准备什么时候买?元宇说刚刚能吃饱饭,还没想这么奢侈的事。萧蓼说,也对,不着急,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

    萧蓼说了一家知名的烤鸭店,问去哪儿行吗?据说许多外国政要和明星大腕都去吃过饭,很有名气的。元宇说找一家经济实惠的地方,痛痛快快吃一顿得了。萧蓼笑道:“我请客!你尽管痛快吃,能让我的新上司吃的满意是我的荣幸。”

    元宇说:“我不喜欢被女人请客吃饭。”说完想到了和江洋的关系,怎么这么别扭,说话都不硬气了。路上看见一家蜀香小馆,果断说:“看见没?就这家了。”

    点了菜以后萧蓼点了一瓶白酒,元宇刚要阻止,她立刻表现出一种拦酒比劝酒还要意图不轨的夸张样子,就像你若打断她说冠冕堂皇的话,她立刻会认定双方可以达成一个不善之举一样。元宇讨厌这种个性,就不加阻拦。

    她围绕着餐食说一些口味轶事,自认为足够风趣,却不自主的往李天风和江洋的方向靠,好像为她接下来的主题做着预身,元宇还木纳的哼哼哈哈,她却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酒菜上来照例对饮了一杯,说共事的祝贺,缘分恰好,然后她问:“您和江总发展的怎么样了?”

    不知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不摸清元宇的底就什么都敢问,元宇眼皮都没抬说:“应该像唐僧和沙僧那样的关系吧!”

    萧蓼一愣,微微一笑说:“我是不是多嘴了?您还真谦虚,我觉得高中同学能有这样的缘分很神奇了,况且她可是江洋。”她妩媚的抿了一小口酒,妖娆的夹了一小绺菜。

    元宇挺了挺身子,直勾勾的说:“工作就是这样,给人打工像是取经的苦行僧,不知道能走到哪?能不能达成目标?反正不能停下来。”

    萧蓼浮皮潦草的一笑说:“当了领导就是不一样,觉悟高,可塑性强,值得信赖。江总可不是唐僧,她是观世音菩萨,法力无边。”

    元宇笑道:“那不好办了,我要触犯天条啊!”

    萧蓼迎合着一笑说:“触犯天条也需要能耐,她是什么背景家世。不过,听天风说江洋是你的初恋,你们是同桌,她对你有点好感。”

    元宇说:“我就记得她总是欺负我,别的没看出来。”

    “那就是喜欢你了,女孩子矜持,就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引起对方关注----看来江总是比较内敛的人,也是,她的身份容不得她不谨慎。”

    当别人触碰你心底的暗流,总是比独自回忆更觉得甜蜜,或许这就是分享的魅力。但跟这个女人分享这份纯爱实在不妥当,元宇努力摆脱出来,问:“你是名校毕业,可以找一家大的合资公司,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个问题你说过了,”她不掩饰自己笑意的狡黠。“我还是那么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这样的大树不好找。不是我市侩,大公司好进吗?进去了也不见得好干,谁都明白仕途得意更让人有成就感,虽然我们不去算计别人,至少也要为自己的前途筹算啊!”

    元宇下意识就说:“把你所愿的赐给你,成就你的一切筹算。”

    萧蓼说:“来!干一杯!愿我们都能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两个圣徒打开了圣门,圣光炽曜的照过来,照见了不同的主见,彼此的赞美与咒责无关要紧,像被烤干了一样不再重要。他们向光的根源走去,那曾经的牛羊谷物的献赠,地火山灾的燔祭通通抛却,只剩下膜拜,虔诚的或者假意的走过去,见一见圣身的模样。

    萧蓼说:“我觉得江总接下来可能会做一些另我们惊喜的事情,像破格提拔您一样。她有那个资本,也具备了条件,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她可能不当回事,甚至看成了一个负担----谁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谁敢觉得有什么不妥吗?如果她不喜欢,谁敢强迫她喜欢?一旦她喜欢了,往往不拘一格,利落洒脱-----她是那样的人,绝对是,我看不错-----她是可以凭自己喜好做事的人,我们呢?只能看人脸色行事,依生活所需行事----我觉得穷人是没资格谈权力自由的-----”

    她缓了一刻,盯着元宇看,似乎要寻求一点说下去的动力。元宇深沉的看着菜,准备夹,然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她继续说:“就是这样,你没见过或者没经历过的事情永远不要妄下断言,当你见到了,才发现原来那些固守成规的观念不值一提。我生下来父母就是种地的,背朝黄土面朝天,你说天道酬勤吗?酬了,不至于被饿死,不过他们这辈子也只能考虑自己和孩子怎样不被饿死。人家啊,生下来父母就坐拥风云,怎么比?耳濡目染的东西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人家就是天道,只考虑别人能不能被饿死,我们只有不断挣扎的份,-----什么都没有----宿命啊!不服是不行的”

    这是最常见,最顽固的一种怨念,只言片语的讨论不起任何作用,还可能适得其反。这种思维模式不是对不对,深与浅的研讨,而是它该不该存在,如何能从根源铲断。元宇觉得该说点什么,不然谈话有戛然而止的意思。他说:“你分析的挺好,但怨念太重,活的太累。我认为当一个人可以凭借思想选择和转移关注度消除怨念的时候,就是一种比较理想的心里状态,至于生活状态,见仁见智吧!多么累,多么苦,谁又能说得清呢?”

    萧蓼说:“我觉得您对贫穷是有什么误解,要么是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产生了偏差。有一些怨念有什么不好吗?它给了我们动力,给了我们向上的勇气,间接的也促进了社会的发展-----没有经济形态保障生活富足,任何思想形态的价值都是有待商榷的-----我是这么认为---”

    元宇打断道:“算了!这并不是一个酒桌上讨论的话题。”

    她以为元宇生气了,默默喝了几口酒,乖巧了好一阵。

    稍顷,见元宇总是那个样子,似乎不属于易怒性,她说:“在江总没提拔您之前,我想问题太简单了,我以为公司里到处都是江河的人,绝对不能得罪。实际不是那么回事。首先人家是兄妹,不太可能因为外人撕破脸,那就谈不上江总真做决断的时候她哥哥会死命拦着,其次我觉的江家视她为掌上明珠,都宠着她,最重要的是江家发展均衡,谈不上勾心斗角,因此咱们小江总有绝对的掌控权----只不过你不来的时候她没发挥自己的个性-----这下也好,什么沈纠,单卫,餐饮部的贺梵,还有那个妖精一样的客房经理----我带几个朋友住自家酒店,她那一副小人得势瞧不起人的样子----这次你上任,他们也该明白了,这个公司到底谁说了算。其实江河当初留他们在这里,就是希望他们帮着把公司捋顺,根本不想插手她妹妹怎样运作,还能管他们的死活?你挤走了单卫,他们很快会认识到这一点---这帮人精,也该收敛点,别那么嚣张了-----当然,咱们沈总人还是很好的,不仗势欺人,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他懂得拿捏分寸----明哲保身---唉?都是为了活得更好-----您说是不是?”

    “代理进口酒比国产酒利润高很多吧?”元宇停下筷子问。

    萧蓼拿起筷子在盘子里挑,却不夹菜,楞了一下说:“您问这个干嘛?这个您应该比我清楚。”

    元宇道:“国人现在有钱了,崇洋媚外劲头正足,对进口酒了解的不多,好糊弄,未来几年都是进口酒销售的好时候。我们在这里慢慢琢磨,摸清门路,以后就是离开了这里也能自己单干-----”

    萧蓼像是突然看见了傻子一般,怔了很久问:“您是说真的吗?就咱们这点能耐,要啥没有,海关都过不来,更别提资本了”

    “事在人为!干久了不就摸清门路了吗!资金这玩意,现在公司利润这么好,洋酒销售高,过手总能沾点油吧?”元宇很认真的说。

    “那样不好吧!”萧蓼将信将疑,反复斟酌元宇的口气和神色。“是不是有点幼稚?咱们为江总服务,当然要对得起她”

    “哦!!!”元宇表现的像个受训的傻瓜一样。“要对得起她----”

    静默了一刻,元宇问:“你吃饱了吗?”

    “嗯?----噢-----我吃饱了,我食量很小。”她若有所思。

    “酒喝好了吗?”元宇体贴的问。

    “我喝好了,再说你也不怎么喝。”

    “那我们去开房吧!”元宇突然说。

    “你说什么?”萧蓼立起了眉梢,似乎要把不悦聚集起来。

    元宇视若罔闻,平静的说:“就是开个房间,做个爱或者玩个其它娱乐什么的,反正我憋了很久了。”

    萧蓼像鬼子进村一样,目光如炬,搜索着元宇脸上一切可能存在威胁或伤害的苗头,元宇就放开了任凭她看,但终于没发现什么可玩味的,她索然,反问:“是不是太快了?”

    “噢!”元宇依然平静的说:“那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还要回去照顾孩子,你说好吧!”

    夜里元宇还是梦见了那位盖世的英雄,他生来强悍,无情愫,无信念,挥出的每一棒都威力无比,痛快淋漓,他把浩渺幽迷的仙境打碎,打出一个男欢女爱的人间来。自此他有了情愫和信念,此后的每一棒却都那么无力,那么无聊,那么失去自我。

    元宇愣愣的看着窗外,唯独极远处一座高楼的两扇大窗反射了正午的阳光,像一双闪烁白光的城市大眼,从办公室窗台上凌乱的龙须爪叶片中看进来。那些冰冷的建筑里就构建了自己今后的事业吗?那些西装革履的人的应酬是销售的基本?穿梭其间完成它?然后靠近余生的那些闲暇的时光----如果还有老去的闲暇。

    邢影进入新的工作角色挺快的,很好的协助自己应付了一些不必要的繁琐的象征性的工作流程。虽然分开了房间,元宇也没有刻意的回避频繁招呼她,她倒是机灵,刻意的在员工面前保持着元宇从江洋那里如何获得地位的神秘感,似乎就是要用这份神秘感,为元宇和世俗之间立一道屏障,虽然她也不确定算不算是一道屏障。

    阳光的照射角度逐渐偏移,那双明亮的城市大眼就消失了,留下了黑漆漆的楼体。发呆了那么久,好像除了窗台上一种不知名的粉色小花极轻微的颤动了几下,其它的一切都静止未动。刚才似乎也接了几个电话,打了几个电话,批示了一些什么,但在这样的光阴里似乎那么多余,可有可无。

    下午元宇召开部门会议,冷冷地看着他们,半天没说话,等他们坐的更规矩了,收敛了身体或物品间的极细微的碰撞或摩擦声,会场变得安静异常了,他才说:“把你们准备的资料先收起来吧!今天不听你们汇报,你们只需要听我说-----”元宇停顿了一刻,再次逐一扫视他们,猜测他们心底大概嘀咕这家伙是不是犯病了。他说:“也许你们最近几天也听说了,我建议江总重新规划一下部门的分工,她同意了,就是说,从今天开始,所有除商超以外的业务都由我们部门来负责,不再分什么大客户和零散客户,非要整出个高低贵贱来。我不喜欢自己变成一个摆设,当然,更不喜欢那些模棱两可的权限。是我们的就是我们负责,不是我们的,我们只需要协作配合,谁都来插一嘴是我不能接受的,因此,在我所负责的权限内,我要立一些规矩。”

    “首先,原来的业务主管萧蓼,只负责商超方面,不再管理我们这边的业务。今天开始邢影为我们部门的业务主管,以后所有商超以外的业务员都要服从她的领导,任何听从其它人指使的我都视为不再愿意为我部门服务,可以选择离开。由此也可以说,以后任何其它部门领导想要用我的人力为他们服务,必须经过我的允许,不然你们可以拒不执行-----当然,谁要说我就是奴性使然,看见领导就哆嗦,那没问题,哆嗦可以,擅自做部门以外的工作就免了。”

    邢影一直在一丝不苟的听,虽然事先知道,任命她的时候她依然有点不太自然。有的人微微的笑了,多数人不以为然。

    “然后!”元宇说:“任何跨越我直接向上级领导汇报工作的,我都将视为是无效行为。比如,请假,工作安排,部门内调动,解决争端及利益,签署重要文件等等,一旦出现就是,谁造成的后果谁来买单。我将停止他所申请的权利,并且,他的从业精神也有待于重新评估。关于近期的一些调整,可能会出现短暂的混乱的局面,也谈不上混乱,就是一个过渡期,你们要从容一些,所有的职责将最终明确。凝聚这个团队不是靠大家的胡乱猜忌,我将有效的执行我立的规则,你们也要我条件执行我所安排的工作任务。执行这个东西是高效有力,团结一心的基础,不然我所说的一切你们可以认为我是在扯淡--------”

    会议结束前元宇对邢影说:“规束好你的人员,不要以为玩一些小猫腻不会被察觉,规则模糊了,松懈了,就逐渐成为了潜规则。任何差价,回扣方面的投诉都追查到底,绝不姑息。正常工作失误造成的损耗我可以接受,但活要见物,死要见尸,清销,赠品,报损走正常流程,年终盘点如果有异常差异我是不能接受的,你要负责。”

    下班的路上撞见一名中年女子骑着单车经过,戴着奇怪的帽子,长套袖,手套,口罩都是白色的,有脏的斑点,在这么炎热的季节捂得这么严实看着就不太正常。她骑行的慢慢悠悠,挡着他人的路,还大声的有节律地叫嚷着:“你们一群臭傻瓜!蘸地沟油的鸡腿已经堵不住你们的嘴了----笑吧!笑吧!先知的颂言当成了咒语;在盛世欢腾里潦倒吧!一群白痴们,屁股上涂口红放屁吧!一群白痴们,真主就看着你们进入了一个全民讹诈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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