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云山之殇

    第五十六章无云山之殇

    太和山失去了它的灵魂镇持。

    莫逻天师仙逝,他的灵魂附鹤神游,引去九霄之外,他的肉身焚化成灰,封于无云山巅新建的高塔,超脱凡尘俗世的高塔。随之而建的是属于玄音的高塔,迥临天地之间,封存了她的骨灰。无云山自此真正的有了祭奠神灵的声音,天天诵经与日日撞钟清澈透悟了,具有了阴阳两隔的通达之意。

    在七七四十九日里,太和山所有殿堂内外响彻着祷告声,《清净经》,《太上救苦经》,《通玄真经》开始了非凡意义的飘散,传给每一位迷途之人警世明言。道人们上香,香客们上香,缅怀者与信奉者共同上香。香火之下礼数周正,香火之上神清智明。

    在第七八五十六日,元宇驱车千里,回到无云山,跪伏在玄音的遗像前。他们懂什么?他们只言世间苦,不知世间妙,他们的祭拜都是不知所谓的虚假仪式,通过一次仪式获取一次蒙蔽。在玄音的遗像前,一切才是通透的,然后拷问着元宇的灵魂。

    元宇登上山巅,高塔之高,直插云霄,巍峨耸立,震慑妖孽。谁是妖孽?强取豪夺追名逐利者都是妖孽。在师叔们的感觉里,元宇成了太和山最大的妖孽。道家尊者们的感觉是绝妙的。

    元宇跪伏在双塔之前,口中念念有词。回味起莫逻那恹恹欲睡的安祥神态,坐小板凳的随和,还有他布道的那一席话,久久不能起身。莫逻的道是微不足道的道,其中奥义因微不足道而恒久绵长。

    栗坼一直跟随着元宇,她有点担心。虽然知道师哥对师尊的敬重,跪拜了诚意与伤悲,但先时去太和殿还礼,师哥还是跟大师叔起了争执。大师叔埋怨师哥表情泛泛,祭拜草草,明显是心意不足的走个过场。师哥却质疑大师叔擅自挪动了玄音的骨灰,为何敢擅自进入玄音阁。在太和山辉煌的大殿,没人敢质疑大师叔的。

    果然,元宇起身要拿回玄音的骨灰。众位师叔大吃一惊。师尊的镇世宝塔是遵从天道而建,他的弟子都要逐一归位,塔林最终要成为太和山超凡脱俗的标志。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建树,元宇竟敢涉天逆违。栗坼立刻拉住了元宇的手臂,担心师哥执拗的模样难于收场。

    荦晖终于怒道:“孽徒!我还没死,你是要造反吗?你这两次回来相浮表虚,杂念乱心,不要在这里扰乱你师祖的上天之灵,快快下山寻你的虚名去吧!”

    荦晔亦对栗坼说到:“徒儿,先陪你师哥回去吧!”

    元宇也不再坚持,毕竟面对的不是大师叔和四师叔。只是行礼说:“几位师叔,原谅徒弟此时尘根未净,但我最终会回来不再离开,那时候我还是希望我师父的骨灰能留在玄音阁。”

    荦晖气道:“我死了随便你。希望你能真正对得起玄音的教诲,放下一切虚荣,坦坦荡荡的回来-------”

    栗坼接到了紧急任务,她开车把元宇送到了无衣的学校,说自元宇走后,无衣有点叛逆,不爱表达也不太服管教,大概是太想念元宇。她交代完急匆匆的走了,元宇呆呆的看着她去向远山的嫽妙。

    太和镇的安逸让元宇心痛,他喜欢这种环境,却留不下来,他觉得眼前的这所学校很不错,却达不到现代人对于教育的期待值。

    无衣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即便惊诧她的变化,在迎面涌来的学生潮中也一眼认出了她。她也第一时间看见了元宇,欣喜的叫到:“爸爸!”她的一个同学赞到:“你爸爸真年轻!真帅!”

    她十分高兴,走到元宇跟前却不知如何表达,只是羞怯的低下头,双手搭在身前揉搓着。元宇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随便抱起她,只好接过她的书包,抚摸一下她的头发,牵起她的手。无衣乖顺的又叫了一声爸爸,分别近两年的见面像太和镇的生活一样甜美而波澜不惊。

    时间真是残忍,从前可以随便亲昵的小宝贝此时要保持距离感和分寸感,不只是身体上还有心灵上,而且大概还要提升沟通技巧,讲求相处的策略。她却突然挎起元宇的胳膊,满心欢喜的问元宇那边的情况。元宇支支吾吾表达不清楚,说只要安顿好立刻接她过去。

    “我知道!”她突然昂起头。“爸爸是担心我跟去了危险,可是爸爸不怕危险吗?”她的喜忧形于色。

    “为什么不叫我叔叔了?”元宇不想让无衣提起关于危险的记忆。

    “叔叔就是我爸爸啊!只是我以前不懂事!还是叫爸爸好。”从小学升入初中似乎是一个成长的标志,无衣开始了成人的思考。

    “你一直很懂事!不用怀疑自己。爸爸也没有什么危险,等我把那边的事情捋顺了就带你过去。”元宇还是不习惯听爸爸这个称谓。

    “我不着急了,我等着,就是不喜欢爸爸做危险的事-----”

    “没做危险的事,我只是为我们的生活努力了一下,你也要为学习努力呦!我们一起努力吧!”

    “我知道了!”无衣乖巧的回答让元宇莫名的心痛。

    镇子上的街道都不太宽,只有两条喧哗一些,其它的都比较僻静。一条主街基本都是为游客提供服务的生意店铺,工工整整,像模像样,旅游的人基本都能得到相应的需求。另一条便是通往学校的这条路,有镇子上最大超市,养老院,镇政府,栗坼的警局,还有银行,移动网站,各种路边摊,市井气浓郁,小商小铺实惠方便,似乎这条街的营生只是属于镇子上的人。

    街边有打扑克牌的吵闹声;麻将馆敞着门,只是麻将摸打和洗牌的声音响动;小贩摊位上的扩音器重复着叫辙押韵的叫卖声;合作社的电子匾额循环播放着理财广告;小杂货店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有时会慵懒的看一眼陌生的来人。

    元宇想为无衣买点什么,但晚餐的食材邵华早就准备好了,这次回来也给无衣,栗坼,邵华都带了新手机和一些衣物,真不知还要买什么。只是元宇还停留在哄孩子开心就要卖东西的初级阶段,想不出什么其它高级方式。

    时间尚早,还是去了超市里逛了一圈。超市的面积很大,即干净又亮堂,里面商品种类很多,一线品牌有,山寨的也有,地方特色更浓重,收银竟也有自助机,比中州都要先进。无衣似乎也知道元宇的心思,很开心的主动的挑了几样零食,元宇选了几种大品牌的啤酒和饮料。他想回去跟栗坼喝一杯。

    元宇的家离栗坼的家很近,在镇子尽头靠近山里的一侧,另一侧,则是镇子的入口,元宇卧干草乞食意想天年的牛棚还立在那里。

    邵华早已在门口等着二人,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憔悴,反而更年轻了,神情里充满了记挂。栗坼显然还在工作没回来。

    邵华本想让元宇尝尝她养的山鸡,可是元宇去捉鸡的时候无衣明显心痛不忍,元宇便放弃了。

    “邵姐,辛苦你了。”元宇去厨房陪邵华说话,他不想她太操劳。

    “辛苦啥!一天都没啥事!你去陪无衣吧,这里不用你帮忙。”

    “无衣就很让人操心了,我看你还养那么多鸡,种了菜地”

    “这点活不算啥,我本来就是农村人”

    “我给你换了一部手机,还有一些钱你存起来吧!”

    “别,别,别!”她立刻激动了,“你平时寄来的钱根本花不了,我都存着呢!你说-----这----我咋说啊----你把这房子写了我名字,为伊诗看病还花了那么多,我就只是照顾无衣,没干啥------”说着说着,她眼里都是泪花,哽咽说不下去了。

    元宇笑一笑,劝解邵华放下顾虑一直是个大问题,元宇也没有好办法。只好说:“邵姐,虽然我们不是夫妻,但你就是无衣的妈妈,我是她的爸爸,我们就是一家人。这样的缘分哪里去找?一家人就要放开心思。钱你放心存着,早晚也是用在无衣身上,也好有个保障。我不确定以后会不会赚多少钱,所以你收起来我心里才踏实。”元宇还是笑着,尽量像家里人唠家常。

    “那我先替你保管着,你需要的时候随时管我要。”她似乎坦然了一些,“可是无衣,也不咋听我话了,我也跟不上她们年轻人的思想-----”

    “她现在可能处于叛逆期,慢慢会懂得!”元宇拿起一根新鲜黄瓜大口生吃着。教育的好坏不是由谁来决定的,大言不惭来谴责的都是闲得蛋疼。“无衣很好了,行为不过激,不给你惹事就行。您也随和体贴,我觉得父母真正的为孩子付出爱就是好的教育了。”

    晚饭开始前陪无衣一起在院子里看斜阳,盼望栗坼回来。

    不知无衣喜爱哪一类的话题,随口问她学习方面的事。她不排斥,但不热衷回答。问她镇子上日常的玩乐,似乎没有什么玩乐但什么都是玩乐。问她经常去无云山吗?她快乐的点头,遥望天边红焰的云彩突然反问:“玄音阿姨为什么自杀?”

    元宇一惊,呆滞在斜阳最美的光辉里。

    向阳而生与向死而生那一个才是生命的真谛?在生命的界点之前我们向往光明,界点之后死不足惧?无衣使得邵华焕发了青春,使得栗坼的警徽熠熠生辉,使得太和镇充满了活力。当然,这些都可能只是一种假象。元宇的脑袋里有很多假象,生命的界点也是一个假象。

    他反问她:“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谁跟你说什么了?”

    无衣说:“我知道爸爸一直想着玄音阿姨,为了玄音阿姨哭泣-----我想了解她,她看了那么多书,知道很多道理,为什么还是悲观厌世?”

    元宇沉默,这是一个无比严峻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不是无衣来问,谈论关于玄音的悲观,元宇会坚定的拒绝。除了孩子的纯真,一旦沾染世故,就没有资格品评玄音了,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将他们的经历埋在心底,不去倾诉。这本没什么了不得,但对于元宇就是十分的了不得。一段此生觉得最美妙的时光都觉得不应该炫耀,不去倾述,其它还有什么是值得炫耀的呢?而且炫耀本身恰恰最是违背玄音思想的行为。为什么说出来就是炫耀呢?得到玄音的爱是无比骄傲的事,失去她,是元宇一生的罪过。

    无衣的眼里闪烁着期盼,看着元宇沉思。元宇说:“宝贝!玄音阿姨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儿!对!她就像少女一样,无论经历过什么,看了多少书,都保持了孩子一样的纯真。在大多数人眼里,她可能有一些缺点,比如-----没有什么比如------在懂她的人眼里,她才真正的完美无瑕。她用自己的思想构建了一个世界,或许,她觉得自己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大不相同,这样的反差让她困惑迷惘。最终,她选择真正的去了自己想象的世界。”元宇不期望无衣能听懂,这是元宇排除一切恶俗可能歪曲玄音形象的最浅白的表达。

    无衣竟点点头。然后说:“我知道,爸爸就是最懂玄音阿姨的人,玄音阿姨也是最懂爸爸的人-----”

    元宇此行匆忙,没时间带无衣四处走走,他是很想带她四处走走的,踏着自己当年跟随玄音的脚步,如玄音给自己一样给无衣一些温暖的启示。元宇考虑可以正式为无衣打开玄音阁的书房了,她已成长为一名少女,在最灿烂的年纪,她该懂得书房的意义了。

    栗坼打电话说她马上就回来了,元宇是那么期待她回来,接触过无数的人,只有在她的面前感觉最轻松。设想一下,放下生活里的顾虑,换一种眼光看待世界,四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可以吃一次最温馨的晚饭。

    元宇牵着无衣站在了大门口,夕阳无限美好,照出幸福的模样。

    他们静静等着那个穿着警服的漂亮姑娘回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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