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发

    皇后昏昏地睡了一天,第二日起来才有了些力气,宫女欢喜地过来给她换衣服,道:“娘娘气色好多了,今日的家宴还去吗?”

    皇后点点头,坐在梳妆台前让宫女们梳头戴钿子,又薄薄施了层脂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才往外走。

    待她走到家宴处,皇帝已经陪在太后身边用早膳,见到她尤有几分惊喜“皇后来了?病好些吗?”

    皇后轻轻行礼,道:“劳皇上记挂,臣妾睡了一觉起来松快多了。”

    皇帝见她面色不似之前那样泛着乌青色,胭脂水粉擦得脸上毛绒绒的,像个水蜜桃一样,便知道她真的好些了,欣慰道:“好些了便好,快坐下吃饭罢,不要久站着。”

    皇后在侍女的陪伴下入座,旁边的容嫔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刚才庆妃见您不在,就撺掇着令贵妃坐这个位置,还好皇上看到了,训斥了她们两个,还道‘皇后不在,尊位哪怕空着,你们也不能坐。’她们两个这才消停下来。”

    皇后还未答话,已经有太监捧着膳品来到她面前,低声道:“皇后娘娘,皇上赐给您燕窝汆豆腐一品。”

    皇后举目看去,坐在上首的皇帝对她眨了下眼睛,不由得笑了,心里那点阴翳被压了下去。她轻轻行了个扶鬓礼,道:“谢皇上的赏。”

    容嫔又凑过来,道:“我看着膳桌上还有一道素菜,皇上就命人放着,谁也没给。原来是准备赏给您的。”

    皇后道:“你们都赏菜了不曾?”

    容嫔道:“都有,不过都是些荤食,您往日里喜欢礼佛又脾胃弱,吃不下油腻的,皇上才特地备着这一盘素菜赏给您。”

    皇后唇角溢出一丝微笑,但是很快收敛了神色开始用膳,一直到膳用毕,皇帝才对嫔妃们道:“皇后既然病好了,你们也该多往皇后处走动,以往的晨昏定省也要重启,不能因为在宫外就坏了规矩。”

    众妃皆敛声屏息,道:“是”。皇帝又对皇后道:“朕还有些事情,等晚上再来看你。”

    皇后感激地行了礼,带着嫔妃们恭送太后,皇帝,这才起身回自己住处。坐下没一刻钟,令贵妃带着永常在,容嫔带着宁常在来了,皇后唯独不见庆妃,便道:“庆妃不在吗?”

    令贵妃陪笑道:“她心气儿小,早上的时候吃了皇上一顿数落,现在在自己宫里生闷气呢,想来晚些时侯会来。”

    皇后知道令贵妃的十五阿哥在庆妃那里抚养,虽然有心管束庆妃,但是毕竟儿子还在那里,总不能太疾言厉色。于是道:“罢了。”然后让宫女们把新做的荷花糕端上来给众妃吃。

    几位嫔妃中,皇后没怎么见过永常在和宁常在,便道:“这两位倒脸生。”

    容嫔忙拉着宁常在,道:“这原是嫔妾的陪嫁侍女,得蒙皇上看中,刚封了宁常在。”

    永常在则含笑道:“娘娘怎么忘记了呢?去年宫宴上,皇上还让嫔妾还给娘娘敬酒。”

    皇后想起来了,似乎是有那么一个得宠的常在,只是听闻脾气不太好,如今看着长瓜脸儿柳叶眉,倒是文文静静的样子,便道:“原是新人太多,本宫忘记了罢。”

    永常在咬住嘴唇,虽然在一群妃和贵妃中她如同一枚小芥子不起眼。但是在那批小嫔妃里,她也算独占鳌头,皇后那么一说,倒显得她平淡如那些不得宠的小贵人一般,便道:“皇后娘娘忘记了也不奇怪,皇上这一路上各地官府都进献美人,前个儿皇上刚得了一位美女,如今正是宠爱的时候,像嫔妾这样入宫已经快三载的人,只怕和旧衣服一样,很快就要被抛到脑后了。”

    “什么美人?”皇后心中一惊,问令贵妃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本宫怎么不知道?”

    令贵妃见永常在已经捅破,不得不老老实实地道:“原不过是杭州知府献上了一批美女,其中有个格外姿容出众的,这几日一直伏侍在皇上跟前,嫔妾也摸不准皇上的意思,是想等离开杭州就搁下,还是一起带回宫里给个名份…”

    皇后感觉心里好像被人捅了一刀,呼呼地灌着凉风,脸色也难看起来。那个好久不曾出现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又在难过些什么?年老色衰了,谁都会走上这条路的。你应当向孝贤皇后学习,对皇上的新宠美人格外恩赏,哪怕皇上没有这个心思带她回宫,你也要提一嘴,带回宫里做个官女子也是好的。方显出你的贤德,明不明白?”

    容嫔看皇后面容失了血色,难看得厉害。便狠狠瞪永常在一眼,又对皇后道:“娘娘想来身体还未曾痊愈,臣妾们就不在这叨扰您了,先跪安退下了。”

    皇后木然点点头,等嫔妃们退下了,还未曾回过神来。她伺候皇帝快三十年了,她心里非常清楚,皇帝的心从来不曾为一个女人长久的停留过。孝贤皇后陪皇帝东巡时,皇帝也曾宠幸过几个献上来的民女,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回想昨日皇帝的脉脉柔情,还亲自下面给自己庆祝生辰,便觉得,皇帝对自己有些不同了罢。他能在孝贤皇后病重的时候宠爱新进的嫔妃,为什么不能在自己昏沉地睡在榻上的时候招幸献上的民女?皇后眼睛里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写的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的心愿,不由地心痛起来,那时候的自己好像活在梦里,是多么的傻气啊。

    “哈,你又在顾影自怜。”那个声音开口说,但是语气不如之前那么激烈,反而带一丝怜悯“你是不是还在不甘心呐?还在做着那些异想天开的美梦?那你现在去问问皇帝,他愿不愿意把后宫遣散,从此只有你一个人?”

    皇后心里突然又起了一点希望,好像一个即将陷入黑暗的人竭尽全力抓住身边的最后一丝光亮。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去的,后面的宫女们追着喊:“娘娘,您去哪里?”她却充耳不闻,早春的风呼呼刮着,她面颊冰凉,耳朵却在充血发烫,就那么一路跑到皇帝休息时所在的怀春堂,对侍候的太监道:“本宫求见皇上。”

    太监一看是皇后,不敢阻拦,马上去禀报,继而很快出来请皇后进去。

    皇后刚转身进入暖和,就看到有一个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的绝代佳人陪侍在皇帝身边,见到皇后,她怯怯地看了一眼皇帝,又理了理有些打褶子的衣裙,跪地行礼道:“奴婢陈氏见过皇后娘娘。”

    如果说皇后刚刚还怀着一腔热情奔跑而来,那么见到皇帝身边的陈氏,立刻觉得被人泼了一桶凉水,浑身都冰冷而僵硬。她看了陈氏半晌,只觉得胸胁作痛,隐隐有郁气涌上来,便低喝一句“滚出去。”

    陈氏不想得到这一句话,一双美目立刻含了眼泪,她转头看向皇帝,道:“陛下…”

    “本宫让你滚出去,你听不见吗?”皇后冷声道,皇帝听得皱起眉头,但是碍着面子也不说什么别的,挥挥手让陈氏下去了,又对皇后道:“皇后怎么过来了?”

    皇后看着皇帝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面容,眼泪突然模糊了眼睛。她跪下来,双手抵住额头,哭得浑身颤抖“臣妾冲动,是臣妾的过错,万岁原谅妾罢。”

    皇帝看皇后哭了,心里生出几分怜惜,道:“皇后何以这样说,坐罢。”

    皇后半直起身子,透过泪光看到皇帝面容上流露出的一丝温柔,心里好像又多了一点希望,这个男人向来宽容她,无论她做错什么,都不舍得说半句重话,刚刚自己失礼至此,他也没有生气。那他会不会…真的可以为了自己…

    她膝行几步,跪到皇帝脚边,抓住皇帝下摆的袍子,轻声道:“妾有话对万岁说…”

    “你想说什么?”皇帝对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妻子总是富有耐心,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温言道:“起来说罢,你若是不喜欢陈氏,朕就把她撵出行宫去,从此不再侍奉朕,可好?”

    皇后摇摇头“臣妾不是想说这个…”她抬起头看皇帝,眼睛里带着一丝期盼“皇上给予了臣妾皇后之位,给臣妾全家抬了旗,还为臣妾大赦天下,又给了臣妾两子一女,还重用臣妾不成器的侄子,臣妾一直感激皇上…”

    “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皇帝俯下身来问。这也是他近几年一直想要问的问题,比起前朝几任皇后,那拉氏称得上有宠,又有子女傍身,但是那拉氏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沉郁,他明明已经给予了她一个女人的最高荣耀,可是她还在追求什么呢?

    皇后鼓起勇气,问道:“皇上,您能只有我一个女人吗?”

    皇帝扶她肩膀的手一下就僵硬了,他那平和的神色也变得震惊且愤怒“大胆!”他喝斥道:“那拉氏,你疯了吗?”

    皇后脸色变得苍白,最后一丝血色消失了“您…拒绝了臣妾…”

    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拉氏,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哪一朝皇帝只有妻子一人的?”

    皇后眼里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她垂下眼睫,干枯的眼睛里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想自己一辈子的眼泪已经为这个男人流尽了。

    “也许臣妾是真的疯了…”她轻声自语似地说,而皇帝已经霍然起身,对左右道:“皇后病了,扶她下去,无事不要外出。”

    几个宫女来扶皇后,她却一把把她们的手摔开,又规矩地对皇帝行了个礼,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回到住所的皇后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侍女们小心地端上茶,道:“主子,您喝口水罢。”

    皇后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本宫自己呆一会儿。”

    屋子里一瞬间就没有了其他声音,皇后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奇怪,她提出了一个无礼的要求,皇帝愤怒地拒绝了,这有什么奇怪的?为什么自己会绝望到这种境地呢?难道她在意的从来不是身为皇后的荣耀与权力,而是天子对自己的情谊吗?

    皇后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突然想明白了。皇后的威仪与荣誉,承恩公的爵位,全家的抬旗与赏赐,与她不过是天子赐给妻族的礼物。而她最渴望的,其实至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

    她觉得烦闷了,既然如此,那继续做皇后,又有什么意义?她的目光落在了桌几上的小银剪刀上,然后毅然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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