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茜茜也从傅恒府上回来，一家人正坐在桌前吃饭，见他回来了，瓜尔佳氏便道：“先下去换身衣服再来吃饭罢。”

    明瑞便回屋里去更衣，前来伏侍的丫鬟低垂着眉眼，面庞白皙秀丽，脑后垂着乌鸦鸦的一条辫子，还用绢花在鬓边做了装饰，明瑞看着眼生，便道：“你是新来的？”

    丫鬟不知道怎么的脸庞一红，轻声道：“奴才今日才过来的，是老夫人派奴才前来伏侍。”说着又来帮明瑞解袍子上的扣子。

    明瑞觉得有些奇怪，便拒绝了那丫鬟的伏侍，道：“爷自己来，你下去罢。”

    等换好衣服和坐在茜茜旁边吃饭的时候，明瑞觉得这种古怪的氛围几乎到达了顶点，他忍不住低声问茜茜道：“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茜茜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湿润了，她夹了块排骨放在明瑞碗里，道：“多吃些，二爷。”

    明瑞把探究的目光投向瓜尔佳氏，询问道：“额娘？”

    瓜尔佳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避开了他的目光，只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这一顿饭吃得明瑞抓心挠肝的，等饭毕，丫鬟婆子们送上茶水来，众人漱完口了，瓜尔佳氏才对明瑞道：“阿瑞，娘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明瑞觉得心里突突的，面上还是强笑着道：“额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瓜尔佳氏咳了一声，道：“你成婚以来，与福晋要好，这些额娘都知道...只是你已经三十七岁了，膝下还是没有一儿半女，又成天的战场上摸爬滚打，若有个万一，都没有儿子来继承你的爵位。”

    明瑞听到这话，头就低下去了，又听见母亲道：“你媳妇是个乖巧伶俐的，额娘也喜欢她，但是子嗣为上，所以额娘托人去外头采买了几个女孩子...”

    “额娘？”明瑞听到这一句，再也忍不下去了“您这是让我纳妾？”

    “不，也不是纳妾，就是放个通房在你屋子里伺候你，若是有了一儿半女，就抱到你福晋名下，这样她也算后半生有了依靠。”瓜尔佳氏道，明瑞夫妻两要好她是看在眼里的，她也知道明瑞恐怕不愿意纳妾，但是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孩子们好呀，唉，只希望明瑞两口子能体谅自己的用心。

    “可是...这...”明瑞急了，道：“福晋才进门多久，儿子久不在她身边，子嗣谈何说起呢？若是放个人在儿子屋里，福晋又情何以堪呢？”

    “你放心。”瓜尔佳氏道：“我已经问过你福晋了，她愿意的。”

    “你愿意?”明瑞把目光转向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茜茜，几乎不敢相信“你愿意我纳妾？”他很清楚的记得茜茜在结婚前还问过自己会不会纳妾，明显是介意这个事情的。

    茜茜没有抬头看她，她头低低的，发髻挽得极松，一缕头发悄然垂落在她的肩膀上，衬得她露出的一截脖颈莹白如雪，明瑞听到她慢慢的说：“额娘和我说了，如果丈夫没有子嗣，妻子有责任为他纳妾，绵延后代...若不然，便是妻子失德...”

    “茜茜，你不用这样...”明瑞还想劝她，却被茜茜的声音打断了“额娘说，如果你没有子嗣，那么你豁出性命挣来的爵位和世职，也会没有人继承，到最后你也会难过的...”

    “我不想让你难过，所以我答应了母亲的提议。”不知道是不是明瑞听错了，茜茜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他又凝神去看她露出的小半边侧脸，却看到一滴水珠从她的面颊下滑落，淹入她穿的浅青色衣料里，只剩下一点小小的痕迹。他心下一痛，伸手去要把茜茜的脸颊板过来，道：“茜茜，你哭了？”

    “老二”瓜尔佳氏责备地唤了她一句，又道：“你媳妇不过刚刚沙子迷了眼睛，才掉了几滴眼泪。”说着，又和茜茜招招手，道：“二奶奶，到我这里来罢。”

    茜茜转过头看他一眼，犹带着泪痕的面容冲他宽慰似的笑了笑，便起身走到瓜尔佳氏身边去了。

    “二奶奶贤惠，才懂得这样的道理。”母亲的声音在堂屋里响起，明瑞没有接话，他觉得茜茜含悲带笑的容颜好像一把刀子，绞疼了他的心。

    夜里，茜茜没有进屋来与他同眠，明瑞便明白了，他在那个丫鬟的伏侍下洗了脸和手，丫鬟便要上前来帮他宽衣，他抬头看到那个丫鬟还精心涂抹了脂粉，描了眉毛，抿了口脂，较之晚饭时候面容更加生动秀美，她抬手帮他解开扣子，手指触碰到他温热的肌肤“二爷...”她依依的唤道，温软地几乎要伏在他的怀里。

    明瑞却想到茜茜，他的小妻子端然坐在那里的时候，面容清淡如水，眉目间仿佛胧着一层霜，但是见到他了，便会露出一丝笑意，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光芒都落入她的眼睛里，微微一笑间，就好像寒宫之上那不染纤尘的嫦娥突然有了人的喜怒哀乐，于是飞身跃入凡间，期待着会向瑶台月下逢的一天。然而这位仙女却突然落泪了，晶莹的泪珠比月光还剔透，好像就敲打在自己的心上，明瑞觉得不能忍受，他推开投怀送抱的丫鬟，冷冷的道：“出去。”

    “二爷...”那丫鬟受惊似的抬眼，入目便是明瑞冷冰冰的面容，她瑟缩了一下，便行了个礼告退了。

    明瑞见丫鬟出去，自己便掀开帘子走到外面想透口气，却不想刚到院子里，就见到茜茜坐在石阶上，手持一把团扇，正望着朦胧的夜色发怔。他走到茜茜身边，手抚摸过她松软的头发“茜茜，你怎么不去睡？在这里坐着，当心受凉了。”又看到她手上那柄细绢团扇，道：“春寒料峭的，你怎么还拿着团扇？”

    茜茜抬起眼睛看着他，道：“我刚刚读了纳兰容若的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便拿了团扇来应个景。”

    明瑞心里难过，但是还强笑着安慰她道：“纳兰容若最喜欢写这类男女思慕的词，你看看就好，别多往心里去...”他说着说着就感觉一阵凄苦，终于说不下去了”茜茜，你是不是在难过，你告诉我...”

    茜茜避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道：“我没有难过...”却突然控制不住的泪如雨下，瞬间沾湿了衣襟，明瑞搂她在怀，她已经哭得哽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二爷...我其实...不喜欢你纳妾...”

    明瑞心下一片柔软，他垂下头吻住茜茜，安慰道：“别哭，茜茜，明瑞和你发誓，永远不纳妾。”

    茜茜泪眼朦胧的望着她道：“可是母亲说...”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明瑞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亲了亲茜茜被泪水沾湿的鬓角，轻声道：“你就宽心罢，我会与额娘说的。”

    第二日，明瑞郑重的与母亲行礼，道：“额娘，明瑞不孝，愿意同福晋终老，从此再无旁人，也请额娘不要再提纳妾一事了。”

    瓜尔佳氏静默地看他半晌，才开口道：“你可真的想明白了，若是一直没有孩子，之后的爵位和世职都无人继承，你若出了什么事，只怕你的福晋也没有了依靠。”

    奎林这时候站出来道：“额娘，儿子膝下尚有一子，若是平安养大了，儿子愿意将他抱给二哥和嫂嫂抚养。”

    瓜尔佳氏看着这两兄弟如出一辙的神色，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放下，既然儿子们都愿意，自己又做什么恶人呢，她疲惫地点点头，道：“你自己若觉得好，便好罢，只是日后不要后悔。”

    明瑞再作一礼，承诺道：“儿子永远不会后悔。”

    “如此，便罢了”瓜尔佳氏叫来府内的管家“把那几个女孩子都遣散出去罢。”

    明瑞见到母亲同意，便同坐在旁边的茜茜相视一笑，淡淡的温情在夫妻二人眉目中流动，瓜尔佳氏怎么会看不出，便摆摆手，道：“去吧，你们一边亲热去，别在这里挡我的眼睛。”

    明瑞笑着和茜茜一起对母亲行了礼，这才携手一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