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节

    明瑞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其中只断断续续地寄回来几封信,宁楚娥只道他忙于打仗,有几次想提笔给他回信,问他安好,思索半天却还是做罢了。姝儿问其原因,她便道:“他这样忙,我左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他百忙之中看到了还要忧心我,不若不写,免得他劳神。”

    转眼到了三十二年的年底,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承恩公府却依旧冷清,仿佛明瑞不在家里,年味都淡了下来。

    宁楚娥坐在窗下绘制着消寒图,外头雪光刺眼,所以她特地叫下人们用纸把窗子糊住了,但这样一来,又显得室内暗沉沉的,宁楚娥抬头,揉揉酸痛的脖子,却见炉子前立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惊喜道:“二爷?”

    那人转过身来,和明瑞相似的面容带着几分桀骜,他轻声唤了句“嫂嫂,是我。”

    宁楚娥这才认出,这是明瑞的六弟奎林,叔嫂避嫌,所以自己见得少,这几年,他们兄弟倒是长得越来越像了,是以她方才恍神之际才认错了人,不由得面色微微一红,道:“六弟怎么来了?”

    奎林没有答话,继续在炉子面前烘着手,过了半晌,才道:“我要去找二哥了。”

    宁楚娥倒有几分意外,道:“圣上已经允许你去缅甸作战了吗?”

    奎林收回手,淡淡地看她一眼,道:皇上有赏赐下来,要我带去给二哥,顺便宣读圣旨,我估摸着是好事。”

    宁楚娥松了口气,道:“既然皇上有嘉奖,那就说明二爷此行还算顺利。”

    奎林又是一阵沉默,宁楚娥看着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奎林似乎是强挤出来一抹笑,道:“没什么,我性子古怪,怕是吓到嫂嫂了。”顿了顿,又道:“等我和二哥回来了,嫂嫂记得犒劳我们,亲自下厨给我们做点心吃。”

    宁楚娥听了莞尔道:“我倒是多大事情呢。你且放心,等你二人回来了,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吃,想吃什么都可以。”

    奎林深深看她一眼,道:“嫂嫂珍重。”说着,也不等宁楚娥派人送他,就自径挑了帘子出去了。姝儿端了热奶茶进来,对宁楚娥悄悄地道:“都说这位六爷性子古怪,如今一见果然传言不假。”

    宁楚娥却摇摇头,道:“六弟人不坏,想来他是特地来向我辞行的。”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注视着窗外铅云低垂的天色,带着几分郁然,道:“又要下雪了,这天,冷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然而宁楚娥不知道的是,她的丈夫被几万缅军围困在小孟育,再也回不来了。

    乾隆三十三年二月,将军明瑞在猛腊地方与贼鏖战,被鸟枪伤阵亡,领队大臣扎拉丰阿,观音保并受枪伤阵亡。有跟随将军明瑞之蓝翎侍卫三宝、家人书翁克将明瑞身躯掩埋,将发辫、扳指、带子带出,并将总督印信令三保等贲送永昌给与驿马赴京。

    二月二十七日,奎林此前带着赏赐物品遵旨前往迎接明瑞,行至贵州安顺普定县,遇到了跟随明瑞的侍卫三宝,并且得知了兄长阵亡的噩耗。

    五月初二,奎林护送明瑞的遗骸抵达京城,承恩公府上已经挂满了素白,宁楚娥穿着一身雪白的麻衣跪在灵堂里,她的眼泪早已经哭干了,跪拜起身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正中间那一方牌位上,“一等诚嘉毅勇公明瑞之灵”这几个字乌沉沉,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心间那么难受,她觉得一阵恍惚,仿佛是昨天,明瑞抚着她的碎发,轻声细语地和自己说话,但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腐烂成骸骨,只能静静地躺在乌木棺材里,让人们祭拜他的灵魂,从今往后,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他了…

    有人把她扶起来,她强撑着回头,见到奎林那张俏像明瑞的脸庞,他注视着形容憔悴的宁楚娥,道:“嫂嫂,您别伤心坏了身体,去随大家吃一点饭吧。”

    宁楚娥摇摇头,道:“我想多陪陪你二哥…”

    奎林又劝:“一会儿吃毕了饭,再过来跪拜,不然你身子也吃不消的。”

    宁楚娥拗不过他,道:“那麻烦六弟去吩咐下人们,把饭摆在我房间里吃罢。”

    奎林答应了一句,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对宁楚娥低声道:“嫂嫂,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二哥殉国之前说自己此生已经没有遗憾了,唯担心你一个人…”

    宁楚娥听到这话,才怔然抬起头,奎林见她终于有了几分神采,才放下心来,自己走开了。宁楚娥痴立半晌,却是又落下泪来“二爷,你走之前还在挂念我,我如何报答你这一世的恩情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灵堂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到了府中的湖边,湖水茫茫,靠近岸边的水清澈见底,她看了半晌,微笑道:“这倒也干净…”

    其实在她去永贵府上与希光一起读女四书的时候,女先生就教导过她们“死节,是女子最为贞烈的归宿。”还与她们举例过前朝许多烈女的事迹,她在底下悄悄与希光咬耳朵,道:“殉节,那可是死啊,多么可怕,为什么那么多女子会选择这条路呢。”

    希光却道:“这是名节,是女子在这世间最为珍贵的所在,以一死却得此名节,实乃大幸。”

    她当时并没有听懂,想起“殉节”便觉得恐惧,但是当她真的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她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反而有一种迫切感,在这世上多活一天又做什么呢?筠亭会在地下等她相遇的。

    她迎着细雨,带着几分凄楚唤了一声“筠亭,二爷。”天色微暗,细雨蒙蒙,打湿了她的衣裳与头发,她却淡淡地笑了,喃喃道:“来世再做夫妻罢。”

    俄而,就听到一阵落水的扑腾声,过了一会儿,四周又安静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佟佳氏,都统长盛之季女,一等公明瑞之妻也,公与妻恩爱,公出征缅甸,其妻作诗云:家事纷纭莫挂牵,与君结缔总前缘。不求长作双栖鸟,但愿同凋并蒂莲。公殉国后,其妻亦殉情,生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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