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

    贝加尔湖,世界上已知最深的淡水湖,有着位于世界首位蓄的水量。这个湖泊的面积之大,足以让每一个驻足湖畔的人以为是到了北极的海边,大块大块的浮冰下面是比大海还要深邃的色调,因此,这里被人们称为“西伯利亚的蓝眼睛”。

    在塞伦堡通往贝加尔湖最近的路上,大片大片的由云杉、白桦、西伯利亚松组成的密林遮天蔽日。地上铺满了经过了一整个冬天白雪洗礼、现在终于现出原貌的厚实的松针,踩在上面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绵软得好似最厚重的地毯。即使冬日的寒冷还未完全散去,早起的鸟儿早就在泛着丝丝寒气的林子里放开了歌喉,婉转地唱起了歌儿。

    这样的早晨,无论如何都应该是宁静而柔和的。五月份的西伯利亚,地上悄悄探出头来的翠绿色苔藓证明着温暖的夏季就要到了,可是现在,这片林子却并没有迎接夏日的闲心。原本都是些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树,却在诡异的外力作用下,被连根掀出地面。它们带着烧灼过后的焦黑痕迹,形容凄惨地开出了一条不规则的路线。

    神田循着这条再明显不过的道路,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路线延伸的方向赶去。远远的,他看见天空被染成橘红的色调,在一片灰暗的天宇下显得那么不协调。

    三公里的路程被他飞快地甩在了身后。神田只觉得呼吸间的空气越来越清冽,越来越澄净。当贝加尔湖广阔无垠的湖面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连他这样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人,也暗自惊叹地瞪大的眼睛。

    巨大的浮冰让他想起了一年前,提耶多尔元帅想要渡海去挪威时,北大西洋上粼粼的波光——如果没有湖面上那个直径足有百米的半球形透明结界,和在上面不停撞击着的LV2,这儿的风景一定不错。

    能够拦住AKUMA的进攻,结界里面必定有innocence,看来先前他们猜测是真的了——娜塔莉亚的孩子就是innocence。那个孩子被残忍肢解后扔进了贝加尔湖,所以innocence也跟着沉入了湖里吧。

    “喂!加奈!”

    看不见她的身影,神田大声地喊了起来。可是,茫茫的湖面上水浪翻滚,漂浮着的尽是已经开始融化的巨大浮冰,根本看不到她。

    “可恶……别死得太快啊!混蛋!”

    就在这时,距离岸边不足百米的湖面上,巨大的白色浮冰之间,突兀地伸出一只黑色的胳膊,上面耀眼的白色光芒还未完全退去。很快,手臂的主人终于从湖水中挣扎着探出了头,同时费力地想要爬上晃晃悠悠的浮冰。浮冰摇晃得厉害,她接连掉下去好几次,最后只能勉强保持着趴在浮冰边缘的姿态。

    “该死的……要冻僵了……”咬牙切齿的话音刚落,就是一个响亮的喷嚏,“这要怎么打……”

    远远听见这么一句话,神田当真是松了一口气。

    “笨蛋!你在那里搞什么?”

    “你怎么才来啊!走丢了吗!”远远的,加奈朝他喊道,同时用力撑直了手臂支撑身体,又一次尝试爬上浮冰。不过,她的动作显得异常笨拙,好不容易把一条腿抬上冰面,浮冰却因为受力不均歪了起来。毫不意外地,她又掉进了水里。

    “喂!”

    三两下跳过那些浮冰,神田在加奈掉下去的那块浮冰上停了下来,他尽量压低身体稳住浮冰,再抓住了加奈伸出水面的手臂,连拉带拽地把不停哆嗦的加奈从湖里弄了上来。

    “谢……谢谢……”加奈被冰冷的湖水泡得脸色发青,开口说话就像是打了结巴一样断断续续,“你再……再不来,我就算没淹死也要……要被冻死了……”

    “少啰嗦,赶紧把外套换了。”

    浮冰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明显下沉了一些。但好在这块浮冰足够大,还能够再坚持一会儿。即使嘴上说着不耐烦的话,神田还是快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换上。

    哼,她就算是冻成傻子也和自己没关系。

    只不过,唯一能指望的队友快要冻成冰雕了,还怎么去和那个AKUMA战斗?

    看她一边发着抖一边裹紧了他的外套,神田习惯地皱起了眉,接着扭开了视线。

    啧,谁要关心笨蛋了,就当是还了她刚才救他于火海的人情吧。

    “真是太难看了,居然被那种AKUMA打到湖里,真不知道你究竟在干什么。”

    “你去被它敲几下试试!”虽然说话的声音有些哆嗦,但是好歹声音主人的气势没有少去半分,“要是你断了一条腿还能冲上去拼命,我这辈子都不和你抢训练场。”

    果然,她从刚才就是拖着一条腿半跪在浮冰上的。

    所以她才一直都没能爬上浮冰吧?

    唯一能指望的队友看来指望不上了,这可不妙啊。

    不远处,染成红色的天空中,渐渐闪烁出了青色的光芒。半球形的结界上不断爆出明亮的青色闪电,和LV2的火焰互不相让。AKUMA在空中,innocence在湖里,他们又不能上天入地,神田看得干着急——这样下去,AKUMA打破结界夺走innocence只是时间的问题。

    “嘁……你到岸上去呆着。”湖水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所有的浮冰开始摇晃。幅度之大,几乎把浮冰上的两人晃进冰冷的湖水里。眼看着不能再拖延了,神田决定自己去,“腿断了就闪开,别给我添乱。”

    “要是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冲过去,你很快就会被烤熟的。”加奈也望向了那个结界,“就算为了娜塔莉亚,我也不会眼看着innocence被抢走。”

    “那要怎么办,难道你能飞过去吗!”

    提到“飞”,加奈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她马上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神田:“神田我问你,你恐高吗?”

    “啊?”

    “那就没问题了。”

    “啊??”

    “以我现在的同步率,大概没法维持很久,但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到。”

    就在这时,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从加奈的身体里冲出来,连带着周身的空气也开始了共鸣,接着,神田感觉到了Innocence在轻微震颤。只见加奈的双手渐渐恢复的原状,但是背后却开始泛出了淡淡的白光。没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两道更加刺目的白光从她的背后涌出,连苍白的太阳也黯然失色。光华凝聚,银白色结晶状的骨架迅速生长,从她背后凶猛燃烧着白色火焰里支撑出了一对巨大的翼。

    火焰无形,却璀璨如星辰。当那对白焰之翼猛烈扇动的时候,从那结晶骨架上脱落的火苗就像是四散的星光,簇拥在他们周围。来自innocence的奇妙波动平稳地扩散,让神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喂,这是……”

    难道,这是她的“第二解放”?

    和自己的“二幻刀”一样,驱魔师进入“第二解放”的状态,和innocence的同调会更顺畅,也能够将innocence释放出更强的力量。但这对驱魔师的状态是有要求的,至少初始的同步率不能太低,否则连最基本的发动都保持不了,又怎么可能做到“第二解放”呢?

    加奈的同步率那么低,这根本不可能吧!

    “只是试一下另一种发动的方式,不过好像成功了。”加奈显然没时间在意这么多,“没时间了,我现在送你过去,等会儿你要好好利用你那‘二幻刀’喔。”

    神田只觉得整个人被一股强力向上拉起,身下广袤的贝加尔湖面上巨大的浮冰立刻变得遥远而不可触摸。原本只能在地面上看着的风景,瞬间拉高视角的同时,也带来了完全不一样的视觉冲击。

    不过,真的可以飞啊……因为她是寄生型,innocence更容易受到个人意识的影响,再加上她的innocence寄生在骨骼上,所以可以做到吗……

    但是,那白色火焰破体而出的姿态,就像是在燃烧她的生命一样。

    高空的风变得尤其锋利,风与白焰交织在一起,托举着他们向着AKUMA极速靠近。烈焰的热度越来越高,加奈向着AKUMA巨大的头部俯冲了过去。

    “到LV2的头上去!从那儿和湖里的Innocence一起压制住它!”

    “不用你教——喂!”

    没等他把话说完,加奈一把将他扔向了依旧在冲撞innocence结界的LV2头上。

    “别废话了,就是现在!”

    从高空急速坠落,神田稀里糊涂地想起了提耶多尔元帅对加奈的形容。

    呃,聪明伶俐,懂事贴心。

    这就是提耶多尔元帅说的聪明伶俐和懂事贴心?!

    半空中,神田带着十二万分怨气和怒火的咆哮在厚重的云层下回响:“二幻·发动!二幻刀!”

    “哦?驱魔师?在哪里?!”拼力与Innocence结界抗衡的LV2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动静,顿时抬起了巨大的头颅。

    “哦……在这儿,不过以你们两个小鬼,想抢回Innocence还早了一百年!”

    说着,它慢慢张开了巨大的嘴巴。从上方俯视,巨大的嘴巴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喉管。这喉管是漆黑色的,可是在那深不见底的地方,却依稀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芒。只一呼吸间,巨大的火球便从AKUMA的喉咙中汹涌而出,仿佛逆行的陨石一样,直向神田他们的方向横扫而去。炽热的火球近在咫尺,他已经能够感觉到先前烧得他满身伤的火焰那致命的温度。但是神田的眼中并没有畏惧,他飞速在空中调整了姿态,双手握刀以十字的架势支撑在身前,下一秒,火舌如同洪水一般将两人淹没!

    与此同时,白焰之翼卷起了更为强劲的旋风,硬是将AKUMA的火焰阻隔在了他们身前。无数白色的火焰乘着那股劲风,像流星一般与神田擦肩而过,直接将包围上来的烈焰冲散。AKUUMA愤怒地嘶吼着,但它喷出的炽烈火焰却被两道幽蓝之光猛然撕裂。烈焰无形,却分明有着极强的推力。那毕竟是完成了进化的LV2,仅仅是一击,并不能彻底中止它的行动。AKUMA完全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它直接掉头冲了上来,更加巨大的赤色火球又一次撞向他们。

    双刀的支撑开始变得有些吃力了,强力的冲击几乎要把神田掀飞——无处落脚的空中对他来说本就不利。隔着赤红色的火光,神田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火焰稀疏之处,AKUMA的背后,来自贝加尔湖深处的青色光芒正在不断加强。

    “化成灰烬吧!驱魔师们!都给我去死!去死!”

    “少废话!”

    真是惊人的同步,两人居然同时爆发出一声相同的怒吼。蓝色的刀光一分为八,呼啸而出,燃烧到极限的白焰像离弦之箭一般,与那八道幽蓝的刃气互为依托,一先一后扎进了火球的正中央。烈焰奔涌不止的火球忽然急速膨胀,像是撑到极限的气球一样发出巨大的爆破声。蓝白两色的旋风自火球深处炸开,瞬间冲散了火焰的屏障,势头迅猛地撞上了迎面扑来的AKUMA。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贝加尔湖深邃的湖面倏然炸裂,伴随着无数坚冰,青色的闪电自下而上,一下子就控制住了AKUMA的行动,将它向着湖面拖拽而去。

    没有了火焰的阻隔,神田只觉得身边的空气一冷,坠落的速度变得更快。“二幻式”的蓝色光芒在烈风中迅速消散。当神田的手中只剩下最初的一把刀时,他用双手握紧了刀柄高举过头顶,以一个绝对斩杀的姿态,猛冲进了LV2因痛呼而大张着的嘴巴里。锋利的六幻斩开了它的喉咙,沿着喉管一路向下,最后紧贴着它布满钢甲的驱干砍出一条又长又深的刀口。紧随其后的加奈收起了白焰之翼,由空中坠入的刹那再猛然撑开,迅猛的innocence之焰瞬间包裹了它的头颅。当它的头被白焰彻底吞没的时候,巨大的身躯顷刻间分崩离析,一声接一声的爆炸震颤了整个寂静的贝加尔湖。

    头顶上的爆炸还在持续,不断有AKUMA的残骸掉落下来。

    继续向下落去的神田很快被拉住了。

    他抬起头向上看去,不出意料,白色的火焰之翼正在静静地燃烧,遮挡了暗淡的天空。结晶骨架稳稳地维持着白焰,使他们能够以一个平稳的速度缓慢下降。

    加奈冰冷的手心似乎终于有了细微的暖意。

    “结束了呢。”

    神田看着她如释重负一般的表情,也长出一口气。

    “总算不用继续跟着你倒霉了。”

    “你在记仇吗?”加奈挑了挑眉,“好吧,我道歉,我不该把你扔出去,还是用脚踹更好……”

    “信不信我让你另一条腿也变两截!”没好气地吼回去,神田总算想到了此行最重要的事情:“Innocence怎么回收?下水去捞?”

    “不然呢?去找船也……唔……”

    话音一转,加奈忽然皱起了眉。

    “怎么了?”

    她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神田正想问她是不是骨折的腿有什么不适,但那只握着他手腕的手更早一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微微开裂的指甲根部,细小的黑色五芒星……

    神田顿觉脑子里“嗡”了一声。

    “不好意思哦。”

    加奈冲他微笑,只不过笑得无比抱歉。

    “我们来玩个跳楼的游戏吧?”

    话音未落,方才还无比结实的结晶骨架骤然崩裂,平稳燃烧着的白焰也随着骨架的崩毁,顿时烟消云散。

    “给我等着!看我宰了你!混蛋——”

    从半空掉进湖里泡水之前,神田狠狠地对着天空咒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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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裹着厚厚的毯子,神田坐在床上时不时打个喷嚏,表示他现在心情很糟糕。

    他的身边放着随身带来的行李箱,里面装着从贝加尔湖里面打捞上来的Innocnece。昨天早上从满是浮冰的湖里爬上来,还要背着个断了腿的混蛋,神田从没有生过病的身体终于有了点不正常的发热。托了加奈的福,他不得不在塞伦堡的旅馆里休息一天。

    奇异现象解除,杀人的AKUMA也销声匿迹了,必须到手的“神之结晶”也抢在AKUMA之前拿到了。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脑海中没来由地想起了娜塔莉亚疯疯癫癫又刻骨铭心的微笑。

    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那一瞬间,他心里浮现的不是对这个疯女人的厌恶,而是另一种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感。

    “那个时候……我怎么了……”

    莫名其妙的愤怒和杀意,回想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神田?感觉好点了吗?”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厚实大衣的加奈走进来,完全看不出前一天还拖着一条断腿和AKUMA拼死战斗的样子。

    “你那是什么腿,一天就能走了?”

    “因为我的骨骼是Innocence,它的恢复得当然比其他地方快。”戳戳脸上的纱布,她在神田的床边坐下,“倒是你呢,神田,不是寄生型的驱魔师,应该只是正常人的身体,为什么那样大面积的烧伤竟然一天就愈合了?”

    “和你无关。”

    那会儿地面开裂燃起烈火的时候,她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不自然地别开脸,神田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加奈也没有多问,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镇上的人为娜塔莉亚举行了葬礼,虽然很简单。”

    “哦。”

    “你说……她的灵魂能不能找到她真正的孩子?”

    “也许能吧。”

    “你什么时候能够大方一点,多说几个字啊?”

    “要你管。”

    “说起来,也许是娜塔莉亚的孩子在帮助我们呢。你看,这个Innocence并没有适格者,却像是能感知到我们的行动一样配合我们,或许……”

    “你不会还以为Innocence是人类的孩子吧?”

    “哼……又没有关系。”说着她抬起手,摸了摸神田的额头。

    “喂,你干嘛?”不习惯这样的接触,神田向边上躲了躲。

    “你的身体也不赖嘛,已经退烧了。下一站我要去蒙古,你呢?直接回总部?”

    “难道还要我跟着你继续倒霉?”一脸怀疑地瞪着加奈,神田忍住了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那么替我向李娜莉问好,我走了哦。”

    神田目送着她提上有些过大的行李箱,纤瘦的背影走出房门。她正要关上门踩着楼梯下楼的时候,神田忽然仰起头,闭着眼睛不客气地发话了。

    “我说笨蛋。”

    “嗯?”

    “别在半路上死了啊,我还等着和你算账呢。”

    “哼……太会记仇的话真的会被讨厌的。”

    “你管我那么多。”

    房门被轻轻地带上,神田将视线转向了窗外。令他惊奇的是,外面原本苍灰色的地面,竟然出现的淡淡的新绿。

    果然,在这个极寒的地方,温暖的夏天也还是会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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