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同行者
“哐当、哐当……”
火车行驶在轨道上发出的规律又单调的声音，让神田昏昏欲睡。
从塞伦堡返回的时候，他没有看到那儿的人们脸上有任何感激的表情。
LV2掀起的大火焚烧了塞伦堡的不少屋宅，也烧伤了不少人。他和加奈与之奋力战斗，也算是救了这个小镇。但是，那些居民们对他流露出的戒备神色不减反增。
哼，都是些愚昧的家伙。到现在还相信着那些杀人的AKUMA是神派来的使者吗？
真是一群叫不醒的人。
毫不在意地拨了拨冷风中凌乱的头发，神田懒得去理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群。
本来他就从不指望驱魔师的战斗能够都被普通人理解，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再加上这里的人早就被那个神父的话洗了脑，要让他们明白被骗了，也不太容易。
反正互相看不对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挺公平的。
不过，他现在真的很困。
低烧一天之后，身体虽然恢复了，但是先前消耗的体力根本没有好好补充。简单来说就是，他没怎么吃东西！
这才是最要命的——人是铁，饭是钢啊。
万分不爽地揉着自己快要开始抗议的肚子，神田的脸色快赶上车窗外北方特有的阴云了。
更让他感到恼火的是，邻座的几个乘客正在吃喷香的馅饼。
仔细闻一闻，哦，好像放了不少食材，有香肠也有芝士，还有酸甜的番茄，好香啊。
虽然神田并不喜欢口味太重又太腻的食物，但他现在真的有点饿了。
一脸无奈地闭了眼睛，神田靠在座椅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列车依旧在哐当哐当地前行，这一路实在是无聊得很。合着眼睛的神田也终于感觉到有些扛不住了。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姿态，将回收的Innocence揣进怀里，便抱着六幻晕晕乎乎地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小时。总之，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驱魔师的本能还是隐隐约约告诉他，有一道视线正在盯着他的脸。
虽然感觉不出什么威胁，但是好像也并不是他很待见的视线。
“刷”地一下，神田猛地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拔刀就听见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哎呀，你醒了？没想到小优也在这列火车上呢！”
可能真的是睡迷糊了，神田花了几秒钟才确认对面坐着的是谁。
“呃……提耶多尔元帅？”
“哦哦，这样可不行哦，看见我了应该面带微笑地问个好，再来个撒娇的拥抱，我一直都很期待小优能对我撒娇呢。”
又来了，一见面就开始他那套“爱的教育”，神田只觉得全身汗毛倒竖。
“谁要撒娇！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正巧顺路嘛……不过，小优，你脸色不太好啊，不舒服吗？”
“才没有！我……”猛地站起来大喊一声，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胃里空空如也的感觉让他不得不暂停抗议，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看来没有我在身边，你还是不怎么会照顾自己呢。”提耶多尔元帅笑得无比慈祥，接着从随身的一个纸包里取出几块三明治，“饿了的话就不要逞强，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别的事。”
“你真的很啰嗦。”神田瞪了一眼自家师傅，再瞟了一眼纸包中露出的鲜嫩生菜和火腿片——看起来食材很新鲜。
他感觉更饿了，但他不想在提耶多尔元帅面前示弱，哪怕饿肚子。
“哦哦……是嘛，”元帅继续笑呵呵，似乎早就看出神田的小心思，“可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很想吃。”
“那又怎么样！”脸上一僵，神田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脸红了。接着，他毫不客气地一把将纸包抢过来，像个抢了鱼的小猫一样往座位的角落一缩，一副被戳了痛处的样子大叫起来，“你烦不烦啊！我吃东西你也要盯着看！”
“因为小优很可爱嘛……所以说，看着自家徒弟的成长，就像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噫，爱的教育好恶心。
一面冷着一张脸大嚼着“急救”的三明治，神田照旧在心里狠狠地把自家元帅吐槽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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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支部的实验暂停了？”解决了肚子的问题，神田终于不困了。当他听元帅说起亚洲支部的人造驱魔师实验暂停的消息，还是有些诧异的。
“他们这么轻易就停手了？”
“好像暂停了——我只能说好像。”从口袋里拿出一壶酒——就是那种方形的金属酒壶——提耶多尔元帅悠哉地喝了起来，“支部里有我的熟人，他告诉我，加奈临走前溜进实验室对血样的破坏，还是对实验进度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尽管还剩下的最后一个血样试管，但不知去向。支部的研究所就一直都没有接到继续进行实验的通知，似乎那根试管被送出了亚洲支部，不知道送往哪里了。他还说，北美支部似乎也在进行什么秘密活动。”
真是烦透了，那些人。
神田转过脸，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灰白色的风景。
列车的声音依然单调，甚至是让人烦躁了。他那一向“艺术气息过旺”的师父，也没有继续说话，而是陪他一起看向了车窗外。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兴奋了起来：“小优快看，那边的树上刚刚跳过一只松鼠。”
“啊？”神田只想发呆。他并不想留意铁轨两侧的山坡上有什么无聊的动静。
“哦哦，还在吃松子呢，小动物可真有趣。”提耶多尔元帅马上架起了随身带着的画板，“要不是在火车上，我还真想靠近一点再看。”
说归说，元帅的画笔在纸上飞快地涂抹。没多久，还挂着积雪的松枝跃然纸上，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正翘着大尾巴，一边吃着松子，一边警觉地盯着四方。这活灵活现的样子，无论是谁看了，必定会夸一句“画得真像”。
神田扫了一眼元帅的画，小松鼠画得栩栩如生，圆溜溜的小眼睛亮亮的，真的很可爱。
但他并不想夸这只松鼠，因为亚洲支部的那些事，他的心情还是很糟。
“这么弱小的动物，很快就会被吃掉的。最后除了一点骨头和皮毛，什么都不会剩下。”
换做任何人，听见这样的说法，肯定会生气的。但提耶多尔元帅可不会，他只是微笑着收起了画夹，接着看向了神田。
“小优，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说实话哦。”
“什么？”被正式的语气拉回了注意力，难得听见师傅用这样严肃的口气提问，神田看了他一眼。
“你跟着我四处游历，差不多有一年了。正式加入教团后，也在独立执行任务的时候去了很多地方，一定也经历了很多从来没有碰到的事情。我特别想知道，现在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神田稍微愣了愣。
“有没有变得稍稍漂亮一些了呢？”
神田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鲜血一般的猩红。
不只是这样，还有AKUMA病毒的黑色，和被黑色侵蚀之后，人们化为细沙的那种带着暖意的淡黄。
——我只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普通人，所以，想要从AKUMA手中保护这个世界的心情……也只能借由这条命来传达给你们……
——不要怕……不要害怕……妈妈来保护你，妈妈不会让你死的……
“这和你无关！”不知道哪来的火气，神田“腾”地一下站起来，丝毫没有继续听提耶多尔元帅把话说完的意思，“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不见得吧？”元帅扶了扶眼镜，“就没有别的颜色了吗？”
“那个不重要！”
“闭上眼睛，小优。”元帅伸出手，摁着神田的肩让他坐下，接着便缓缓道来，“有些时候还是要听长辈的话……照我说的做。”
虽然被摁得不情不愿，神田还是勉强闭上了眼睛。“然后呢。”
“心情不好的时候，需要多想想旅途中美好的风景，这对调节心情很有帮助。”
闭着眼睛的神田毫不犹豫地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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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开亚洲支部跟着提耶多尔元帅四处游历之后，神田就经常被这位举止怪异的元帅要求做各种奇怪的思维训练。元帅最喜欢让神田判断色彩和形状——据说有一种名叫“找茬”的游戏，也许很适合元帅去玩。
在外游历的一年里，神田确实对一件事记忆犹新。
那是他们抵达法国，经过普罗旺斯的时候。恰逢薰衣草盛开的季节，元帅就说要带一些回去，就顺道买了一小袋烘干的薰衣草。回到暂住的旅店，他对神田说，“我觉得你需要锻炼一定的耐性”，之后他拿了两个碟子放在桌上，叫神田把袋子里的干花按颜色的深浅挑一挑。神田记得太清楚了——因为元帅“威胁”他，如果不认真做完这件事，就要把他画成抽象画。两害取其轻，神田不想看到被画成怪胎的自己，所以乖乖地扒拉扒拉干花，开始挑挑拣拣。等他终于挑完后，元帅拿起颜色更深的那一碟干花，全部倒进一个茶壶里，还不忘念叨“小优真仔细，挑的很干净呢”，就灌了热水泡茶去了。他一边灌热水，一边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小优你猜猜看，紫色的熏衣草冲泡之后，茶水是什么颜色的？”
“谁知道。”神田有些不耐烦。他觉得自己能耐着性子挑完一包熏衣草，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于是随口答道，“紫色的草只能泡出紫色的水，就像混蛋的人只能做出混蛋的事情一样。”
没想到此言一出，提耶多尔元帅立刻转过了视线。温和的褐色眼中竟然有着难以忽视的光芒。神田以为他肯定又要开始教育自己，没想到那位大叔只是诧异地点点头，然后走到神田面前拍拍他的肩：“这个比喻用得不错。”
神田决定不再和他搭讪任何一句话。
“不过呢，没经历过的事情，光靠臆想是不行的。说不定在时间的作用下，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哟。”
这话说得像个谜语。
随后，元帅掏出怀表，开始计算起冲泡的时间来了。神田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盯着茶壶嘴冒出的氤氲热气发起呆来。从那里飘散出微微刺鼻的香气，让他开始想象那紫色的干花在滚水的作用下，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结果，让他很失望。
薰衣草经过沸水一滚，哪里还有先前淡雅悠然的姿态？它们成了一朵朵灰褐色的恶心的小花，带着细细的绒毛沉在水壶的底部。冲泡出来的茶水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淡淡的紫色，而是比那些腐烂的树叶还要浓一些的茶褐色，一点也不好看。
“哼，说到底，还不是要变成一堆渣滓。”神田站了起来，他深深地觉得自己竟然对一壶茶抱有美好期待，实在是有些浪费感情。
“是吗？看来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呢。”提耶多尔元帅微微笑了起来，接着取了两只茶杯，将滚烫的薰衣草茶倒进杯子里，“所以说了，心急办不好事情……别急着下结论，现在呢？”
“还不是一样……”
虽然习惯地想要抱怨一句，但疑问的表情已经悄悄出现在了神田的脸上。
变成渣滓的花，比预期糟糕得多的茶水颜色，却散发着独一无二的热烈香气，瞬间将他拉进了一望无际的薰衣草田里。神田有些愣住了，这种奔放的热情，让他想起了迎向骄阳与暴雨的、无惧一切的、盛放的莲花。
他忍不住捧起茶杯，让这浓烈的芬芳伴随着朦胧的水汽飘散在身边。仅仅是香气而已，却像是花田里无数薰衣草的生命的延续，那么鲜活，那么触手可及。
多么令人惊叹啊。
“被泡得灰败的花和暗沉沉的茶水，确实让人喜欢不起来——但是，如果没有亲自冲泡过，你也不知道薰衣草会在变成废渣的时候，吐露出最浓烈的芬芳吧？”
“哼。”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惊喜，倒不如说，世上的一切事物能够如此美丽地存在着，本身就是了不起的奇迹了。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小优会发现更加美好的奇迹。”
“真是无聊。”神田极力想要表现出自己不屑一顾的语气——只不过听起来有些赌气，“我才不要和你一样张口闭口都是‘世界的美丽’，简直和笨蛋一样。”
听完他的话，元帅微笑了起来。
“小优一定会发现，这个世界上的有些人，有些事，就是很美好的。”
“闭嘴，我才不是傻子。”
“好啦，快尝尝普罗旺斯特产的薰衣草茶吧，要趁热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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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了吗？”
闭着眼睛的神田收回了思绪，耳畔又是“哐当哐当”的铁轨声。
“没有。”他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提耶多尔元帅，就看向车窗外继续发呆了。
“嗯……小优还是不坦率呢。你刚才的表情明明是沉浸在美好回忆当中。”
“我说了，没有。”
无视了神田的回答，元帅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点起了头：“不管怎么说，我的美学教育应该还是有用的……”
“那种离谱的事情就不要拿出来炫耀了。”神田并不喜欢被说教，有些事情他认为旁人永远都理解不了，“你还是放弃吧，你所说的‘美好’、‘奇迹’，对我来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那些东西可以属于任何人，但，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他。
“我知道。”一般的孩子说出这种充满了负面情绪的话，肯定会换来长辈的责罚，而提耶多尔元帅只是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接着还是和善地笑了起来，“小优一向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但我还是希望，小优能够遇到属于自己的美好和奇迹。”
神田再次克制住了想要发飚的冲动。
火车“哐当哐当”地进站了，提耶多尔元帅站起来，背起画夹准备下车。
“你到站了？”虽然不想说，但是神田还是问了一句。
“哦，是的。”元帅回头冲他笑笑，眉眼里全是满满的包容和关爱，“我就在这儿下车了，小优也是，不要放弃发现世界的美好喔。”
“不用你操心。”别扭地转过脸，神田发现自己就算再怎么说出不敬的话，摆出不屑的姿态，只要在元帅的面前，最终都会败下阵来。
如果可能，神田绝不愿意和旁人发生任何接触。他宁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独自咀嚼被洗劫一空的过去。他想像一个大人那样思考，这样可以快速做出决定，但是他过去的记忆早已被损坏，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像个大人一样准确无误，因此不得不像个迷茫的孩子一样，向周围的一切发出焦躁的抗议。
不会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
火车继续西行，途中经过几次换车和乘船，神田终于在半夜回到了总部。
没有人说欢迎回来，也没有任何让他觉得温暖的东西存在。想要将回收的Innocence交给黑布拉斯卡，却被告之对方暂时没空之后，他慢慢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总部内的照明并不是每处都有，比如从黑布拉斯卡那儿通往生活区的走廊，每隔五六米才有一盏昏暗的灯。神田觉得那些灯还不如不要，索性一路黑暗，走着更舒服。
就在这时，传来了有人赤脚跑动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
前面就是通往实验楼层的拐角，平时是禁止教团成员随意进出的。
然而，神田却看见从那儿跑过来一个人。那人披散着黑色的长发，穿着黑色的裙子，像是见了鬼一样跌跌撞撞。
等对方跑得近了，神田才认出来，这不是李娜莉吗？
她看起来好奇怪啊，又被中央厅的人吓到了？
“喂，你在干什么？”
神田皱着眉，决定还是关心一句。
他却没想到，这一声再平淡不过的询问，得到的却是李娜莉的一声尖叫。
看着李娜莉忽然抱着头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尖叫起来，神田有些慌：他什么都没做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本想问问她怎么了，跪着的李娜莉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接着一把推开神田，朝另一个方向拼命地跑了出去。
被推开的神田差点摔一跤。
不知道她要去哪儿，神田只知道那边早就出了生活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