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彗星（三）
拒绝加奈之后，神田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多少。相反，他觉得更加郁闷、更加头疼了。
很明显，即便是脸上还挂着笑，口中还说着玩笑一般的话语，但加奈的确被这件事影响了心情。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她从那以后就没再搭理过神田。
是的，并不是刻意避而不见，而是见了面也当没看见。
加奈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但她已经能够独自控制轮椅，在不需要上下楼的情况下自由活动了。要不是因为她的手臂还没有“长”好，她一定早就开始借助拐杖进行走路的训练了。现在她其实不需要一直都待在病区，她和任何人见面都是可能的。
这种视而不见的态度貌似只针对神田，并且持续了很久，前前后后算起来也快两个月了。即使是神田任务归来，在教团某处和她偶遇，她也只是看看他，然后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径直离开了。神田几次想要开口表达心里的不满，但话到嘴边就想起她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原因——始作俑者就是自己，再难熬都得受着。因此，他只能更加郁闷地把话咽回肚子里。
让他更为崩溃的是，教团里关于他和加奈的流言又开始四处飘散了。有说他俩吵架闹冷战的，有说他毫无情趣，任务回来都不去探望加奈的，还有说加奈看清他冷酷无情的本质，决定分手的，说什么的都有。神田被烦得不行，因此训练场里被他揍趴下的人又多了好几个。
在他俩互不搭理正好两个月的时候，神田接到了在外游历的提耶多尔元帅的电话。
啧，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流言传得可真快。接通电话没过十秒钟，神田就发飙了。
“我说了，我和她没有那种关系！”
电话里的提耶多尔元帅似乎很欣慰，不用看都知道他现在一定露出了好爸爸似的微笑：“别这样害羞嘛，加奈是个好孩子，如果和小优交往的女孩子是她，我可以放一百个心啦。”
“我没有和她交往！”
“是嘛……好可惜啊，我听说是加奈先向你表白的，所以，现在看来，小优你真的拒绝了？”
“我不能拒绝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唉，我是多么希望小优能够有个中意的对象，像加奈这样的女孩就很好啊……要是小优一直没人喜欢，说明我的教育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唉……是我没有把小优教好啊……”
电话那头的提耶多尔元帅开始长吁短叹，神田真想挂电话——别说得他好像那些卖不出去的滞销货一样啊！
“所以元帅，你特意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种无聊的事？”
神田本来就为这件事烦躁了好长时间，他不明白提耶多尔元帅为什么要为这件事特意和他打电话。可提耶多尔元帅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电话那头，元帅的声音变得温和了。
“加奈是个好女孩，她对你真的很好吧？人这一辈子，遇上一个愿意对你好的人是很不容易的，更何况身为驱魔师的我们……我只是不希望小优错过而已。”他说，“就像彗星一样，错过了，或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再次靠近，又或者永远也无法再相遇了。”
元帅的话像极了一个谜语，神田可以毫不费力地猜到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本来就不该靠近我，错过了不是更好吗？”
电话的那端，元帅叹了口气。
“小优啊，你了解加奈，她也是个固执的脾气，如果她还是很在乎你，她还是想要和你走得再近一些，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我会让她离我远点。”
“这样她会伤心的。”
“那就让她伤心去吧。”神田的声音不觉变冷了，可他心里又有了那种古怪的酸涩感，“我拒绝她了，她早就伤心了，以后如果还要再为这件事难过，那就随她，我不在乎。”
“小优……唉。”元帅似乎也没法劝得动他了，“这样不觉得遗憾吗？”
遗憾？
“哼，没什么可遗憾的。”
神田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他还是有些走神。但很快，他重新调整了情绪，离开了话务室。
对，他不需要那种温暖的感情，也不需要那种亲密的关系。这里是教团，是战场，他只是在这里履行自己唯一的职责而已。
看上去好像是甩掉了一个大包袱，但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整理完任务报告书之后，他一个人去了总部外面的树林里。除了总部里的训练场，这里依旧是他经常来的地方。往常他来这里都是为了训练，因为这里足够清净，不会有人打扰，也便于集中注意力。可是现在，他只想找个可以看见天空的地方发会儿呆。
这里并不适合轮椅行动，他不会在这里遇见加奈，所以他可以一个人好好想想，以后他们要怎么相处。
和普通同僚一样？
又或者假装不认识，当个陌生人？
神田发现自己竟开始思考这些琐事——从前他根本不会考虑的问题，他对自己现在的表现感到不解，但更多的是无奈。
不是已经决定甩开这件事了吗，他怎么还是那么在乎和加奈之间的关系？
天气变得暖和了许多，连天空都显得格外蓝。从树林间吹来的风还带着细微的凉意，倒也舒服。靠在一棵大树下，神田干脆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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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一场绵绵细雨乘着夜色滋润了春意盎然的大地。
在一个凉爽的早晨，加奈终于出院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神田并不在总部，而是在外面继续为调查innocence的任务奔波。电话依旧是考姆伊打给神田的，可神田只是平淡地回答了一句“知道了”。
“嗯？神田，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就算出院了，她也还是需要再进行一段时间的训练才能重新开始执行任务，又不算是完全恢复，有什么好高兴的。”
“不要这么说嘛，她能坚持下来真的很不容易，神田你应该是最清楚的。”考姆伊的声音听上去也很放松，“她的手臂恢复得很好，innocence复原了手臂的结构，即使没有肌肉组织，也能和正常手臂一样活动。Innocence受到伤害会自我修复，但是做到这种程度，连黑布拉斯卡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奇迹。除此之外，她的脚伤也基本痊愈，已经能够走路了。这几天她每天都在训练场待着，她一定也想快一些回到大家中间来。”
“哼，别乱来就行。”
“哎呀，你还是在担心她吧？要是关心加奈，你就直说嘛。”
“我没有关心她！”神田抬高了音量，“既然她的innocence能做到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看样子她的同步率也提高了。”
谁知道，提起加奈的同步率，考姆伊的语气反而有些担忧了。
“这也是她出院后就整天整天待在训练场的原因。”
“同步率怎么了？”
“不太好说……同步率下降了，而且一直没有恢复。”
神田愣了一愣：“什么？”
“是的，加奈出院前检查了同步率。和她受伤之前相比，同步率下降了很多。早在她刚刚从拉沃尔被送回来，做完一系列手术之后，黑布拉斯卡第一次为她检查时，同步率就下降了这么多。当时我和黑布拉斯卡都判定，一定是她的innocence直接受到AKUMA的冲击和重创，才导致了同步率下降，随着伤处愈合，同步率应该可以恢复的。可是已经过去了快要三个月，同步率始终没有提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身上还有没痊愈的伤？
又或者是她的innocence在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受伤了，只是没人注意到？
该死的，如果还有未愈的伤，都三个月了，怎么可能没人发现？加奈自己也该有感觉吧？她的同步率本来就不高，即使她拼尽全力去训练去感知，几年下来连70%都突破不了。现在明明是innocence突破常理一般为她补全了残缺的手臂，可同步率却不升反降，究竟是什么原因？
该不会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吧？
幸亏得到消息的时候，神田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他没敢耽搁，连夜赶回了教团，结束任务汇报之后，他连行李都来不及放，就去了训练场。
已经是晚上了，训练场里没什么人。神田没在场地里看见加奈，他反而在训练场靠近外侧的一根柱子边看见了她。脑子里乱糟糟地飞过了各种想法，神田心里有了一瞬间的退缩——但现在不是考虑他和加奈该如何相处的时候，因此他马上朝着加奈走了过去。
加奈应该是在专心感知innocence，所以她闭着眼睛，微微抬起双手，仿佛身边的一切动静都不能干扰她。她没有戴手套，也没有穿外套，只穿着寻常训练时的一件背心。因此她的双臂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暴露着。
还是和神田上一次在病房里看见的一样，构成手臂的innocence结构和树根一样盘绕纠缠，手肘关节，手腕，手掌，直到每一根手指，全都是这样的构成。它们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微光，如同细碎星光一般的innocence粒子随着主人的呼吸而波动着，朝她拢着的掌心汇聚而去。
很快，一团小小的白色火焰在她的掌心里跳跃起来。那火焰像是被一双手轻轻揉捏着、拉伸着，渐渐显现出了一柄短刃的模样。加奈伸开手指，将那还跳动着火焰的短刃握在了手里。
白色火焰随风消散，一把闪烁着银光的、纹路奇特的短刀出现了。说是奇特，因为这把短刀的刀背和刀柄，与加奈手臂的结构完全相同，也是树根扭动一般的形状。
寄生型驱魔师和装备型驱魔师最大的不同，就是对innocence的控制更加自由，甚至能够根据使用者的需求，自由变换武器的形态。神田从未见过加奈这样做——她的innocence从来都是依附在身体表面使用，从来没有这样离开身体独立成型的。
加奈一手握着短刃，另一手轻轻捏了捏短刃的刀口。接着，她忽然用力，捏住刀尖向下一掰。
“啪”地一声，银白色的刀尖应声而碎。
“喂！”
神田忍不住惊呼一声。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他马上被加奈发现了。加奈回过头来，看见是神田，她和往常一样，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你回来啦？”
神田扭过脸没说话，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祟，他总感觉加奈还是不想看到自己。她的表现越是和往常无异，神田心里就越是忐忑——他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和她面对面。
不过好在他有别的事情要问，因此这份尴尬并没有持续很久。
“考姆伊说你出院了。”
“嗯，已经有几天了。”加奈松开了手，刀尖碎裂的短刃“噗”地一声腾起了白焰，很快消失了，与此同时，她手臂上的白色微光也不见了，“但是考姆伊先生还不允许我出任务。”
“他说你的同步率下降了，而且一直没有恢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加奈看向外面被银色月光照亮的夜幕，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走到柱子边的台阶上坐下，月光将她浅栗色的卷发照得发白，也将她的表情投进了阴影里，“出院以后我立刻就尝试发动innocence，可是……我不能像以前那样战斗了。”
“可你刚才用innocence做了一把短刀。”神田看得很清楚，所以他没明白加奈的话是什么意思，“寄生型驱魔师能够更加自由地控制体内的innocence，刚才那些白色的碎屑是innocence的粒子吧，将粒子扩散后重新凝聚成武器，据说曾经也有驱魔师是这样做的，但是这样的控制力是需要足够的……”
“已经是极限了。”加奈忽然说道。
神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已经是我发动innocence的极限了。”加奈垂着头，似是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上去心情有点糟，“我试过了，试着像以前那样发动，可每一次都是失败的。双臂的骨甲根本无法形成，后背的白焰之翼连形态都难以维持，要是勉强支撑哪怕一小会儿，innocence马上就会开始影响身体——我现在的同步率甚至比刚来到教团的时候还要低。考姆伊先生和黑布拉斯卡都不同意我继续发动innocence，但我不能再这样无所事事地耗下去了，所以我想试着用最低限度的发动状态来进行武器化，只动用一小部分innocence的力量，在尽量不给身体造成额外负担的情况下，凝聚成尽可能小的武器，也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把短刀。但……你也看到了，那把刀脆得一掰就碎。”
神田看着她面露不甘的侧脸，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影响innocence发动的因素有很多，除去innocence受到损伤这种直接因素，适格者的身体、心理健康程度也会带来一些影响。
等等，身体，加奈的身体情况……
对了，会不会是这件事？
“和你血液里的AKUMA病毒有关吗？”
“诶？”
“你血液里的病毒始终无法被你的innocence彻底净化，原因到现在还没查明。既然这个谜团暂时解不开，那么就换个思路来想。撇开innocence本身的问题，AKUMA病毒作为和innocence对立的力量，一定也在影响你的同步率。尤其是你的innocence受到严重损伤之后，病毒的影响肯定会在这个阶段加剧，之后导致同步率下降，也是很有可能的。”
加奈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也这么认为吗？”
“这种状况只要细想，怎么样也能考虑到了。”神田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但他仍旧保持镇定，“如果有办法将你血液里的AKUMA病毒全部提取出来，这样的话，影响innocence发动的这个不利因素就会被彻底消除，眼下的麻烦也就能够解决了。”
但是，话虽如此，神田也很清楚这不太可能，因为现在的教团还没有这样的技术。加奈一定也知道这个现实，所以对于神田提出的解决方案，她没有吭声。
就这样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加奈抬起头，再次看向了神田。
“我还是相信那句话，‘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哼。”神田瞥了她一眼，“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办法。”
“你不是也在帮忙想吗？”
看她恢复了精神，神田提起被他晾在一边的手提箱，站起来准备离开训练场了：“我可没有帮忙。”
人刚起身，他的手就被拉住了。坚硬又冰凉的手指勾着他的手，小心又温柔。
“谢谢……刚结束任务就来找我。”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神田又觉得脸上开始发烫，但他并不想让加奈知道他心里又开始混乱了，“放手。”
那只手立刻乖乖地松开了，可本人却几步跟了上来。
“那你可以抽时间陪我锻炼同步率吗？在找到提升同步率的方法之前，我还不想这么快就放弃。而且，我觉得最低限度武器化的方法是可行的，刚才那把短刀虽然脆，但我还可以继续打磨我的控制力，在现有的同步率基础上让它变得更为锐利坚韧。”
“那就自己去练。”
“我知道，但这是我要的‘补偿’。”
“啊？”
“你拒绝我拒绝得那么干脆又不留面子，你总得赔偿我的精神损失吧。”
这要债要得确实合理，但神田瞬间就绷不住了。
“闭嘴！别再提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