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只是橘如言语被嘈杂人声掩了下去,顾衍君并未听的真切,须臾间已被领入府中。

    堂前正坐的至亲仍唯有其父萧岱一人,刚毅肃然的面容多出了些欣慰。

    “一阳初动,两姓和谐,

    请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风卜。

    六礼即成,七贤毕集,顾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鸳鸯和。”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门外傧相从祝词到宣礼说的句句喜人心扉。

    前来的莺燕女宾,世家将相亦纷纷按照序位观礼入筵。

    待顾衍君行了一套细致繁琐的礼节过后,昏时已过,廊前烛光交错,她所着正红裙裾窸窸窣窣,环佩叮当,被府中丫鬟自前庭绕过后院,经莲枝雕花垂门进了屋中。

    橘如这才得空与顾衍君说道:“小姐,您所嫁郎婿是萧公子!”

    正安座在床榻上的顾衍君出声道:“眼下我都入了太尉府中,如何能不知所嫁之人是谁?”

    橘如知她会错了意,忙纠道:“不是!是本就与小姐相识的萧公子!”

    “萧寻?”顾衍君登时掀开盖头站起身来,满脸讶然,“他是萧太尉之子?你是说这二人本就是同一人?”

    橘如小脸认真,郑重点头。

    顾衍君滞愣地站在原地,简直满脑门子官司。

    怎么可能?

    那个在平阳县中满身血迹,自称为幽州兵士的少年,若当真为其将领少将军,如何落至此等重伤狼狈境地,身旁无一人护卫?

    怎么想都不合乎常理。

    可又思及方才那声熟稔的语声,才于难以置信中压下纷杂思绪,认真考虑起来。

    一如橘如往日所言,仪表气度,武功相貌,行为举止,桩桩件件都似是符合的来眼下少将军的身份,她怎么就不曾想过?

    因早些在冀州的意外相识,便对其身份先入为主至今?

    是了。

    橘如将讶然至无所反应的顾衍君拉着坐回床上,盖好额头上的大红喜帕,“奴婢觉得萧公子三番两次出手救您,又待小姐很好,小姐岂非比嫁予不相识之人要好。”

    红烛摇曳,似是摇着满腹心事。

    片晌,橘如听到一声从顾衍君腹中传来的咕咕之声,不用想也知道她家小姐饿了。忙络整日,除去辰时用了些许早膳,当真再未进食。

    只是眼下顾衍君安抚性的揉了下肚子,一时无暇顾及。

    左右思量中,手里下意识的摆弄起绣嵌在喜袍上螺纹珍珠。

    这算什么?

    本就相识的两个人无故因此难以违背的圣旨成亲,遑论他若是在长安城里有个两心相知的青梅,自己岂非成了横插一脚之人?这可使不得。

    毕竟谁也没有责任要以我为先,以我为重。

    大抵过了一个时辰,屋外的脚步声渐近,俄而,木门被缓缓推开。

    橘如及屋内几名丫鬟婆子纷纷行礼,“见过少将军。”

    一丝极为浅薄的酒气,夹着清冽檀香萦绕进顾衍君鼻间。

    萧寻缓缓走到她身前顿步,拿起桌上秤杆,将盖头挑开,视线从她额间光辉闪耀的梅花金钿,落到那张施了红妆的桃花眼眸,将本就明丽娇俏的容颜点缀得更是灼若芙蕖,一尘不染地映在萧寻乌黑眸子里。

    他目中旷阔无垠,似平静,又似暗自酝酿着丝希冀欣然,最终佯出一抹浅浅的疑惑,“江姑娘?”

    顾衍君抬脸盯了萧寻片晌,见他面上惑色,心中大抵了然,摊手解释道:“盲婚哑嫁,我也是方从橘如口中得知萧公子便是太尉府中的少将军。”

    旋即起身,顺势伸手握住萧寻小臂,也没去瞧他是何反应,“萧寻,我知你迫于圣威成亲,我也绝非胡搅蛮缠之人,倒不如过些时日你我二人和离,也不算拂了圣意,可好?”

    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橘如倒因她此突如其来的话,忐忑的扫了一遭屋内其余垂首不语的丫鬟婆子后,觑了眼身旁长身玉立,朱色婚服的萧寻。

    萧寻清举含笑的唇角兀自落了下来,有些无措的抽回手臂,“不好。”

    顾衍君不知他做何想,疑声道:“嗯?”

    萧寻压着喜意暂消的深沉心思,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且不说圣命难违,眼下此婚既成,江姑娘为何见了我便要和离?”

    顾衍君哑然一瞬,她本已下了决心,应下皇后成婚的,怎地偏知晓所嫁之人是他时,念着二人之间存有的几分交情,不愿各自牵强,复又生出和离想法,竟不知是因自己,还是因他。

    “我这是想给你我最后思量选择的机会,你我之间互无倾慕,感情之事勉强不得……”

    萧寻听清她低声言语,浅笑浮于颊,“之前于冀州得江姑娘相救,碍于军事未吐露身份,而今看来,姑娘许是亦有未尽之言。”

    顿了顿,接着道:“人生百年,若能与你携手而行,便不觉丝毫勉强。”

    费心思才娶到的人,又何需再去做抉择,即便知她心中对自己尚无情愫,也愿等到她交付真心的那一天,如若不然,这般守她过好此生,便也好。

    顾衍君这才发觉,萧寻若是笑的弧度弯了些,便能瞧清他唇边深深的梨涡,为他这般轮廓凌厉的面容,平添些许柔意,便心下一定,颔首笑了笑:“好,自此可就要与将军是在一处的蚂蚱了。”

    嫁都嫁了,她也不怕,二人日后相敬如宾,各安其事也未尝不可。

    共饮合卺酒,团锦结结发。

    房内余人尽皆退下,萧寻自屋外人手中提进一个精致的圆形漆盒,将里面东西取出,置于桌案上,朝已拆下发饰,不施粉黛的顾衍君开口问道:“是否饿了?”

    顾衍君被辘辘饥肠驱使着凑到桌前,定睛一看,是那日被萧寻出手从惊马身侧救下那日二人去食肆中吃过的,梅花香饼、莲花羹,入口还尚是温热的。

    吃人嘴短,对萧寻好一番夸赞后,便也得空都将前因后果一并道清。

    闻言,萧寻眉头皱紧,“可知下杀手之人是谁?”

    顾衍君只是听周过和江父江母口耳相传,即便到了长安,也未察觉身旁有何杀机,可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忽视了。

    是与上次萧寻出征前迷药香炉有关,至今寻不到身影的府中丫鬟灵儿,还是撞她入湖后被皇后处置的宫人。

    她一时也不知自己招惹了何人,打着呵欠摇了摇头,转念想,自她入长安江家父母当真一直安然无恙,何况她也并非不辩善恶的幼子,日后留意些便是,再者若有把握时,以身为饵,也未尝不可。

    萧寻见她透着困意的神色,敛回目光,“时辰已晚,早些歇息吧。”

    他自认为有把握护她衣裙无尘,为其遮风挡雨。

    窗外夜色如墨,屋里红烛噼啪作响,亮亮堂堂的浸了满屋。

    顾衍君坐于床榻上,出神的思量该如何入睡时,突觉床边一沉,猝不及防正对上萧寻那张清贵俊逸的脸,温热浅薄的酒气拂过她颈侧,他屈身两手撑在她身旁两侧的床面上,从身后看去,宛如把人牢牢圈在怀里。

    她心底似是有一张小鼓,无故打了起来,连忙闭上了眼,以手遮脸,“不行……你!”

    萧寻离她近了些许,眼睫扇动,抿了抿唇,“江姑娘想什么呢?”

    旋即右手抽出放在顾衍君里侧的被卧,从床上起身站定。

    顾衍君将手从眼睑上搭了下来,二人目光交织在一处,那张白净小脸蹭的如被火烧般红了起来,“我没有……”

    萧寻垂眸,见她侧回身,浓黑的发自颈窝处柔顺地垂下,如一匹迤逦的绸缎,颈间白皙锁骨朦胧显出一截,更像是夜深时梦寐以求的阑珊。

    不由呼吸乱了几分,手中被褥紧了紧,“你在此睡,我去外室榻上。”

    屋中由一座屏风分隔为两处,屏风外搭着个崭新的紫檀木折枝梅花榻,与萧寻身量算得上合适。

    第三日的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于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顾衍君昨日辰时去萧太尉院中奉茶请安后,便欲动身去江父江母所住的客栈一趟。刚入前院,便见萧寻带着一面容英气、身形高挑的女子自府门外迈了进来。

    萧寻于顾衍君身前止步,问清她去向,便先遣府中小厮将那女子带了下去,跟顾衍君一道去了城西客栈。

    江父喜形于色,见顾衍君与萧寻同入屋,又从顾衍君口中得知缘由,惊愕半晌,倒是江母面上安定,道万般皆是缘分,反觉妥善。

    夫妇二人左右也只为亲眼见女儿出嫁,又知对面医馆为顾衍君所营,已然安心,任顾衍君如何折腾劝阻其留于长安,也未应下,甚至连顾衍君拿来的一众贵重物件都未收。

    唯有动身上马车时江母欲再与顾衍君多言些事,可看向萧寻,又生生将话压了下去,只含笑嘱托后别了女儿。

    顾衍君眺望着远行的鸦青色马车,还伴着萧寻多心派下的两个侍从随行护送,这次不似离家时的那番赌气的小脾气,只余不舍,可她也知二人质朴脾性,强留不得。

    转念想来,平阳县较长安城反倒过的自得安然,遂释怀些许。她当日若不听周过之言,或无甚顾忌,许是也未必会来这长安城中……

    过后,也不知萧寻瞧见何事,先行将心绪未平的顾衍君送离了顿时嘈杂混乱的城街,疾步赶了过去。

    今是二人成婚后的第三日,依例是归宁的日子,所携物件萧寻派人都已备好置于马车上,顾衍君就在屋内等着萧寻下早朝,二人一同去安阳侯府。

    可眼下已近巳时,却仍瞧不见他身影。

    倏然,昨日萧寻带回的那名女子走入屋中,朝顾衍君行了一礼,“少夫人,将军有话捎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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