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

    橘如记得这女子,应跟她差不多的年岁,水蓝色的窄袖长裙,腰间别着一把短剑,瞧着不甚好相与的模样,昨日萧寻也忙着与顾衍君前往客栈,并未交代其身份。

    思及此,便先行上前问道:“姑娘是何人?”

    “属下凝烟,将军派我来少夫人身边,日后便为少夫人贴身侍从。”凝烟并未侧首,依旧看向顾衍君。

    顾衍君一时无暇顾忌萧寻怎又替她找了个侍女,“将军他说什么了?”

    凝烟依言回道:“今日朝中有要事,将军他一时难以抽身,少夫人可先自行回门。”

    橘如沉不住气,哪里有叫新娘子自己回门的道理,不由替自家小姐愤愤不平,诘问于她,“那将军可有说是何事?你也不讲清楚些。”

    凝烟退至橘如身侧,高出她小半个头来,垂首道:“身为下属,只管听令行事,再多过问便是多嘴。”

    橘如被此噎了一句,哼声道:“你莫要在此话里有话!”

    还欲要再言时,便被顾衍君开口止住,“好了橘如。”

    清曜日光自窗扉钻进屋中,映在顾衍君有些气鼓鼓的白皙脸颊上。

    复又思量是朝中要事耽误不得,敛眸起身,“橘如,我们先动身吧。”

    与此同时,端王于昭狱中自戕,负责此事已升迁为兵部主事的崔季,今早入狱时发现一纸罪己遗书,交代谋逆之事皆与太子私下筹谋,空口无凭的牵涉储君。

    朝臣意见相左,直至巳时过半才暂议出决策,太子崔启昭自愿入刑部牢狱待审,端王满门抄斩,荥阳郑氏为官之人在崔氏宗亲迫压之下尽数免官罢爵。

    流云缓动,日头已升,萧寻与其父下朝后共乘一辆马车往府中归去。

    “是不是想问我为何阻你于朝上进言忠王一事。”萧岱瞥了一眼身旁揣着心思的萧寻,

    “这些在陛下举兵得势后起而拥之的宗亲藩王,本就因端王谋逆之事人人自危,忧心陛下因此削减他们手中职权,希望将此事归咎于郑家士族,灭端王一门而掀过。而你若要揪出身后宗亲之人,去为一个尚不能确定清白的郑家士族做保,难免触其利益,惹人记恨算计,卷进二者斗争,反而会令陛下为难。”

    萧寻颔首,可于心底透着不甘,他与崔玄又非没有寻得人证。

    他亦知晓如今晋朝皇室宗亲欲压制士族,掌权于自家之手,陛下虽曾有整治之意,可立国二十余载,战乱频发,各方宗亲将军亦为天下一统出生入死。

    虽长安城中禁军兵马调令掌于萧岱之手,可宗亲起而聚之,亦是棘手的很,因而陛下如今扶持士族与宗亲相互制衡,用科举之政提拔身世清白之人,局势尚算稳定。

    与辽国谋乱一事,在他们眼中反而不及自身所争之权柄更为重要。

    可萧寻并不认同萧岱此话,幽州万数埋骨他乡的将士不该为其庙堂权势斗争中的牺牲品,

    “知而不为,有违臣道。”

    “郑元身上绢帛已毁,你又当如何作为,昨日自街上带回的那名指认忠王府的人证?还有,你别忘了你曾持着太子手令进过昭狱,阻人探望,虽是为引出幕后之人,可若被有心人所利用,岂非授人以柄?”

    萧岱重重叹了一声,接着道:“何况我朝辽国已然议和,联姻之日将近,此时暂不宜去翻此旧账。”

    进取易,平衡难,萧氏虽无二心,可毕竟作为陛下家臣,又持重权,自是知晓过满则亏的道理。

    闻言,萧寻剑眉皱紧,将今日之事如实说道:“我与三殿下赶去时,崔季已先一步入了昭狱,从端王身上翻出遗书,可依儿子看,崔季此人书法造诣颇深,恐有伪造之嫌。”

    崔启昭已为太子,又如何需去行此冒险的大逆不道之举,全无一丝缘由。

    萧岱抚上萧寻肩膀,语声凝重,“那便要寻到一击即中的铁证。”

    眼下太子会因此自请入狱,实在是萧岱不曾想到的,若真能得崔季乃至忠王诬陷储君之证,陛下再顾及崔氏宗亲,便也不会弃储君而不管。

    若为混淆视听所行此举,眼下看来,倒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自作聪明,隐隐透着蹊跷。

    萧寻应声,“是。”

    昨日那人自会有用处……何况他今日还要去安阳侯府一遭。

    只要那封密信属实。

    旋即伸手掀起马车帘布,见距离太尉府中尚有些距离,便道:“驶的再快些。”

    今日乃归宁的日子,顾衍君还尚等着自己同去。

    刑部大牢的一间狱室中,盆中虽生着碳火,却也增添不出多少暖意,连日光都难透过狭隘窗子照进屋中。

    “殿下您这是何必,此等荒唐的构陷词,陛下本就知与您无关,又何必自请入狱。”

    一中年侍卫将手中白色瓷瓶中的药粉倒入香炉中,“还有这瓶中之香,与您旧疾疗效甚微,为何还要燃?”

    烟雾汇集铜制香炉底座,隐隐缭绕而升。

    “安神罢了。”

    崔启昭一张清雅俊容上瞧不出喜怒,神色平和,“毕竟是谋反大事,我既自持清白无嫌,便也不惧走这一趟,如此也省的遭人非议,惹父皇为难。”

    叶显将小瓷瓶递回崔启昭手中,语气颇为不满,“待此事一查究竟,属下看谁还敢妄议殿下。”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一身着品月色直领锦衣的女子被狱卒领进屋来,步履匆匆,嫣然秀丽的眸子透着深重忧色,“臣女得知殿下入狱,一时也不知能为您做些什么,先行带了几件御寒衣物,你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说罢,林诗诗将衣物置于牢屋中那张低矮的桌案上,柳眉一提,愤愤道:“殿下这般仁德,都遭诬陷,真是小人!”

    “诗诗,慎言。”崔启昭自桌前起身,轻咳一声,“你是如何进的刑部大牢?”

    林诗诗收敛神色,垂首吞吞吐吐,“我收买了狱卒,他们带我来的……”

    “与我讲实话。”

    她哑然一瞬,只得如实回道:“拿了我父亲的令牌。”

    “就为来给我送衣物?”

    崔启昭看清那个她刚从袖中掏出来的和田白玉的令牌,确是户部尚书之令,摇了摇头,“我无大碍,你先回家,牢狱之地不适宜你多待下去。”

    林诗诗自是不甘就此回去,颤声道:“臣女愿为殿下做任何事的,只要能救殿下出去!”

    崔启昭定定看了她的半晌,才下定决心,“只替我去太尉府找一人,但切记莫要告知旁人。”

    林诗诗附身靠近了些许,听他细细说完,崔启昭俊雅面色一如往日般透着病色的苍白,挤出一抹安慰般的笑意,眼下二人间虽几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却偏觉隔了说不清的朦胧罅隙。

    可她不在乎,几年前的皇后寿宴,崔启昭一曲琴音径直弹入她耳中,拨动少女的心弦,然他终究是当朝太子,自知身份悬殊,直到后来与他在宫中意外相识相熟,她才知琴如其人,世间也当真有此翩翩儒雅又满怀仁德的君子,自此心仪于他,哪怕母亲私下告诫她莫要心存幻想,也莫要嫁予一个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短命太子。

    但林诗诗只知若当真喜欢一人,便要不遗余力,不生顾忌。

    旋即郑重一应,“殿下放心。”

    叶显盯着林诗诗离去身影,出声道:“林小姐当真算是有心了,殿下难道看不出她的心意?”

    “我又非草木不通人情,如何能不知。”崔启昭眉头皱紧,眸光深幽,“可若当真顺母后之意娶她为太子妃,岂非蹉跎她半生,何况……”

    罢了,自古皇家无私事,有时也由不得他,婚事推到如今也到了拖无可拖的地步了。

    叶显看崔启昭神色恍然,不再追问,心知肚明地将话题一转,“萧将军可会证得殿下清白?”

    “他能。”

    语调平平,未有波动,却是脱口而出的笃定。

    春寒料峭,日色清欠,透过已生浅绿嫩芽的杨柳照于路面,已见万物微弱生机。

    顾衍君抬步下了马车,拢了拢身上淡紫色的厚实披风,许是因上次在宫中落入湖水的缘故,愈发怕冷了些,出门时总穿的分外严实厚重。

    安阳侯府大门外两侧仍挂着红色灯笼,示意姻婚大喜犹存。

    此时门口恰走出一男一女,粉衣少女自是顾兰时,而另一男子的那张英气面容顾衍君只见过几次,他那双深邃漆黑的挑花眼眸远远望向她,噙着一闪而逝的欣然,俄而归于无波。

    是顾青阳。

    他二人分明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妹,却似是不甚相熟,反不及与顾兰时的十余年来的同长的兄妹情分。

    “兄长。”顾衍君回神,先行上前朝他行了一礼,随后转头也唤了那女子一声,“兰时妹妹。”

    回门之日,同辈的姊妹兄弟于正门外相接是晋朝礼数风俗。

    他二人相视一眼,似是不确信般一并朝着顾衍君身后那辆马车望去。

    等了片晌,顾兰时瞧着身前不远处衾影独对的顾衍君,先行开口,“阿姊今日自己回来的?怎么不见萧将军?”

    “他还有事,许是过会再到。”顾衍君边遣身旁侍从将所携物品搬进府内,边道。

    顾兰时轻笑一声,“当真是稀罕事,何事能叫新妇自行回门?”

    顾衍君柳眉皱了一瞬,旋即道:“这我如何知晓,不若你待萧寻来了,直接问他可好?”

    “都进府吧,母亲还在屋内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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